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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肆玖章 游春圖

  議案畢,姜海讓舜鈺隨他去少卿堂,兩人穿園過院,邊走邊聊。

  屋檐的積雪被冬陽曬融,順著青瓦沿滴滴嗒嗒,一株梅樹花骨朵兒綴滿枝,粉墻上跳著七八只麻灰雀兒,唧唧啾啾個不住。

  舜鈺歪著頭問姜海:楊大人今日怎又把我厭惡上了?卻不知是哪里未做周全!

  姜海笑了笑:他就是那脾性,喜怒流于浮表,過些日子即好,你不用太介懷。

  說至此,忽然目光炯炯看向舜鈺:你提寺正的選用簿已交吏部,可知我費了多少口舌替你說情?

  舜鈺心如明鏡姜海要說甚么,她捺起性子以退為進的籌謀,就是再等此刻。

  依舊裝傻,笑瞇瞇地:大人此后若有用得馮生處,定然在所不辭。

  莫說此后,就是現在。姜海一臉得逞的表情:那幅《游春圖》我今特意帶來,你看看如何裝裱,才可恢復原貌。

  舜鈺很是吃驚:那幅古畫,大人竟還未找良工裝裱?秋季天干物燥,最適宜裱畫,而現是寒冬落雪,氣里潮濕,用糨子難干易霉,怕是要費許多周章才成。

  姜海嘆息一聲:尋過些良工,索資天價也罷,還不敢說能裱出原貌七八。聽聞我哪里敢動,寧愿守著這殘破舊畫,也不能讓劣工揭損裁毀,使之消亡與世。

  那大人怎獨信我?舜鈺有些好奇。

  姜海笑說:你修復的那尊踏馬飛燕坊間已傳遍,只道技藝超群,與原貌無差二異,青銅器能如此,更況裱畫。

  大人此話差矣,青銅屬硬器,除銹打壓粘合雕花,只要技法及手勁力度,糙些無謂,而古畫多繪與宣紙或絹帛上,輕軟易碎,良工要細心謹慎,行動更需如履薄冰。

  聽得此話,姜海伸手去攬舜鈺的肩膀:怪道楊大人說你伶牙俐齒,這嘴兒果然令人稀罕。

  舜鈺朝邊躲開,索性站在廊上不走了,只蹙眉道:馮生不喜與人勾肩搭背,大人在如此,那幅畫兒不看也罷。

  姜海暗哼哼,前與楊衍吃酒到酣醉,聽他講起百花樓那晚,沈二爺性起,直接抱馮生入了房,有去窗下聽覷的說起,里頭氣喘呼呼的,竟是個不住。

  在他面前倒裝得清高!姜海撇撇嘴,求人倒底氣軟,只得按著心性,含糊道本官可無龍陽癖,轉而說起旁的來。

  這般你來我往間,已進了少卿堂,姜海從架上取出個大紅金枝綠葉百花字畫錦盒,小心把里頭的畫倒出,再攤平了擺桌上,招呼舜鈺進前來觀看。

  舜鈺低眉垂目打量著《游春圖》,眼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凄楚悲涼之色,似又回到田府花廳中,婢女素手展拿此畫,她與兄姐簇圍一塊,聽父親指著畫兒細細品鑒,母親坐在剔紅短榻上,逗著架上的綠鸚鵡,將素日所喜的詩詞教它念,那時忒愚笨,教一句就翻白眼兒。

  馮生怎哭了?姜海略有些吃驚。

  舜鈺索性抹把眼睛,勉力笑道:心中疼惜緣故。這幅游春圖有裝裱過的痕跡,少則可持十五年內不用翻裱,哪想卻毀損的如此快,又是霉點又是蛀洞,還有鼠咬........

  她忽然頓住,畫卷右下方,一片坡陀花樹處,雖嬌然綻艷,卻覺色澤詭異,伸手翻看背面,竟赦然有枚血掌印。

  那掌印五指并攏、骨節分明,拇指處有套扳指的痕跡,并不顯慌張匆亂,似刻意而為之。

  舜鈺抬起眼問姜海,這是何時印上去的?

  姜海搖頭道:此畫拿來便是如此,我豈會知曉!正因覺得血淋滲人,是以平素只裝于匣內,不喜常賞玩。你若能把這掌印一并褪去,是最好不過。

  舜鈺知他口吐真言,默了默,方才淡道:欠大人之情,止于接下裝裱此活計,親兄弟亦還明算帳,馮生恐無白做的道理。

  那是自然,你要多少銀子可恢復原貌?姜海瞇覷著眼,暗道這馮生并不如軟柿子好捏。

  舜鈺也不明說,只是指著畫:你瞧這山水圖以青綠重彩為主,宜用北裱技法,卻最難洗揭,若稍有差池,畫色就會洇的輕淡,雖可全色接筆,也僅限點涂,不可大面描繪。另古剎有洞,船舶鼠咬,閣樓霉爛,臟污斑漬數點.....更況還有這掌印,要去除絕非易事。

  堂內火盆燃的正旺,姜海脊背汗津津的,他繃緊下頜道:我自然心知不易,馮生不必礙于情面,直接沽價就是。

  舜鈺眼眸水亮,抿著嘴笑說:大人果然豪氣,馮生若再扭捏反顯矯情,數月前替太子修復踏馬飛燕,包吃包宿,還得一千兩賞銀。此次就毋須大人包吃包宿了,就在這廳堂翻裱此畫即可,至于多少銀兩......。

  舜鈺頓了頓,繼續道:馮生若真能得寺正職,日后仕途還得仰仗大人提點,萬不能把價亂沽。

  是極!姜海悄松口氣,端起盞吃茶,這馮舜鈺果然聰明機靈,會看眼色且識實務。

  即聽得她嗓音脆生生地:定不能問大人討一千兩銀子,我折價五百兩就是。

  姜海差點噴出一嘴茶來,直把雙目圓瞪,朝她厲喝:五百兩!你這廝好大的口氣,我尋來的年長良工,還未有敢如此誑語的。

  舜鈺也不惱,依舊滿臉微笑:大人暫莫惱火,前代書畫傳歷至今,皆有殘脫,欲要翻新重裱,便如醫篤延醫。醫技能者,則隨手而起,若醫技無能,則隨劑而斃。此畫原就世間孤本,若重裱的好,其價可倍增百倍,區區五百兩又算得甚么。重裱不好便是廢紙一張。孰輕孰重,大人切切慎之罷。

  姜海眉頭緊擰,恰侍從提壺進來添茶,他氣狠狠罵:不長眼的東西,待你好倒愈發放肆,沒瞧見本官正忙要事,還不滾出去。

  那侍從一溜煙的跑了,舜鈺只淡笑不語。

  姜海掂杓半晌,方才咬咬牙:至多兩百兩銀子,馮生莫要過于。

  舜鈺知他是個吝嗇小氣的,遂笑著搖頭道:大人還是另請高明為好,馮生怕是無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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