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看一眼馮雙林,他的脾性清冷,不擅愛管旁人閑事,能說出此話已是難得。
心頭一暖,搖頭微笑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才歷事就畏難躲藏,日后該如何是好?即來之則安之,謹言慎行便可。又問他們在禮部可習慣?
崔忠獻插話進來:禮部有四司,我分撥至主客清吏司;永亭分撥至儀制清吏司。李光啟那老兒聲高喉嚨粗,人倒不壞,下頭的官吏亦是。
舜鈺由衷替他倆高興:主客清吏司,掌賓禮及接待外賓事務;儀制清吏司掌嘉禮、軍禮及管理學務。研磨透熟后便可時常進出皇家宮廷,很令人羨慕哩。
語落卻見他二人興致缺缺的模樣,遂勸道:吾朝乃禮儀之邦,各外族諸國遠度重洋慕名而來,只為學習及傳播中原禮俗,禮部實在功不可沒。你們莫看輕禮部,它有關人倫常表,禮教大防,不可謂不重。
馮雙林不吭聲兒,崔忠獻聽著卻很歡喜,嘖著嘴戲謔:鳳九不愧是進大理寺的,能言巧辯,安撫人心無他能及你。
徐藍靜看舜鈺同崔忠獻插科打渾,那水眸瀲滟,一笑梨渦兒現,看得他實在稀罕。
只是他自打進這齋舍的門,舜鈺就不曾正眼把他瞧,來時的思戀已是涼了又涼。
徐藍不打算忍了,站直身子蹙眉道:鳳九,你隨我來門外,有話說。
舜鈺咬了咬唇待要婉拒,卻見他朝門外去,拋下沉沉警告:不許不出來!
崔忠獻嗤嗤笑,戳她的脊梁骨:難為元稹忍至現在,那眼神恨不得一劍把我砍了,還不快去解他相思苦。
舜鈺垂首絞著指尖兒,待起身站起,臉色已是平淡,平淡的有些涼薄了。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四壁蟲聲,兩行雁影躅飛。
聽得身后舍門噶吱打開又輕闔。
徐藍正遙望天際寒光閃亮的星子,收回眼神側身,舜鈺用銀簪子綰髻,僅穿件淡藍綢緞對襟衫,散著彈墨褲腳兒,足下趿一雙秋香卷紋云履,小女兒嬌氣憨媚,不若府上的巾幗颯爽,看得他溫情流溢。
怕是才從舍里出來,不察外頭涼煙四起,一縷風侵肌透骨,舜鈺肩膀抖了抖,打了個噴嚏。
秋深風寒,怎不多加件衣出來?徐藍脫下身上大氅,不容分說披上舜鈺肩頭,再替她系胸前的錦帶。
舜鈺只覺太過親密,且又在廊上,關于他倆的緋聞四起,現若再被旁的監生窺見,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
她便朝后退幾步,冷著聲不讓他系。
徐藍一腔柔情被打散,濃眉瞬間皺起。
你不是有話說麼?舜鈺等了會,不見徐藍發聲,抬頭奇怪看他:你不說,我可要走......!
話未說完呢,已被他長臂一攬,猛得摟緊在懷里。
舜鈺怔了怔,開始使勁掙扎,奈何武生魁偉,臂膀遒勁有力的錮她,似要錮進骨髓深處。
骨頭要斷......舜鈺鼻唇貼在他伏動賁起的胸膛上,聽得他心呯呯跳如擂,今在五軍都督府或許騎馬操練過,渾身有股子生猛的汗味,卻也不難聞。
老子今日想死你了,你可有想過我?徐藍說著粗言糙語,男兒百煉成鋼的心,化成了繞指柔,得掩飾,又不想太掩飾。
不想.......舜鈺答的極快,被他使勁把頭往懷里一按,尾音含混模糊的聽不清。
不想才怪,小騙子。徐藍咬含她一縷散下的烏發,有些若隱若散的花香,聽得一聲痛吟,漸漸放松錮她。
舜鈺一把推開他,用了十足的力度,氣喘吁吁的。
徐藍索性倚靠著廊柱站,目光深邃的看她。
一個監生端著銅盆水打道經過,見著他倆站在廊前說話,笑容有些詭譎,急急去了。
舜鈺便一跺腳,漲紅著臉嗔,你再不說,我可真走啦!
徐藍這才低聲道:晌午我同左都督蔡將軍去兵部,路過吏部,蔡將軍同沈尚書交好,隨他去坐了片刻。早前沈尚書來國子監探學,曾與我聊過,西南有國交阯,為吾朝附屬,隱聞其國內有謀朝篡位之兆。果然前些日當朝公主逃難而來,稱國郡被臣相篡位,求助吾朝派兵前去征討。
舜鈺心一沉,聽得他繼續說:若內閣的票擬皇上批紅通過,即刻就得踏上征程,因是小國兵荒馬弱,倒不足忌憚,沈尚書希我前去歷練,待春闈武舉時若能得狀元,日后帶兵打仗必委以重位。
沈尚書的提議頗忠肯,是為你的前程打算。舜鈺打心眼里替他欣喜,她記得前世里,徐藍在此役立得大功,是其日后官拜大將軍的開端。
徐藍卻有些猶豫:我若走了,你該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舜鈺被他此話問得有些莫明其妙。
徐藍微覷眼看她,慢慢道:我知曉你今在大理寺受屈,日后還不曉得怎樣,我若在這里,他們欺負你狠了,我就來為你替天行道,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他深吸口晚間微涼的空氣:我若走了,誰能替你出頭?
你.......!舜鈺聽得又酸楚又好笑,一開口音調發顫,索性望向天邊,新月如鉤,看得有些模糊,用衣袖抹把眼睛。
面前的少年風華正茂,具文韜武略,心胸豪邁又純良,對她好的真切實意。
若她還是田府里那個嬌嬌的小丫頭,該有多好!
現在的自已歷經兩世,看透這人情冷暖,心底的滄桑及狠戾,只怕堆聚到某日,便會噴勃而發。
她的手上已沾染血漬,早以配不上他了!
有這么感動么?徐藍難得眼尖一回,湊近俯下頭細打量,心情還很好的笑話她。
不感動。舜鈺嗓音悶悶地:這是迎風淚。
頓了頓,才恢復平靜道:大理寺本就是講理執法的去處,里頭的官員自然知曉分寸,我亦是識實務會看眼色的,且學問涉獵多廣博,他們有心難為也難不得我。所以,你勿要替我淡吃蘿卜咸操心,多替自個考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