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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玖叁章 訴見解

  張暻還待要辯,卻見姜少卿一揮手,語氣不容置疑:刑部復核之案以民人案為主、都察院復核之案以職官案為主。兩衙復核完結均由大理寺復核,爾等權責已過,此案就此定奪,毋庸再多議。

  抓起寺印即要按戳。

  舜鈺偷睇張春瑩,跪地垂首,不爭不辯。

  目光再移至那對三寸金蓮,裹得尖尖小小,年幼的男孩兒或許抗爭過,后來還是逆來順受了。

  一如此時。

  舜鈺無來的酸楚,腳不隨心地站出列,朝姜少卿作揖恭道:監生馮舜鈺首日來大理寺歷事,即遇得此案。祭酒宋大人特警醒過學生,大理寺審核天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駁;事有冤枉者,推情詳明,務必刑歸有罪,不陷無辜。學生銘記在心,現就此案也有些話想說,不知可否當講?

  有抽氣聲隱約響起,章白憲及蘇墨一臉該生已癲的表情。

  你算個甚么.......!姜少卿把東西兩字咽回嘴里,實因張暻及龔濤滿臉的蠢蠢欲動。

  他再看向舜鈺時,面龐已然恢復平靜,逐句逐頓道:時辰不多,等回大理寺后,你可說與我聽。

  才語畢,張暻遂接上話來,話里竟帶絲威嚴:時辰再緊也緊不過人命關天。

  轉而朝舜鈺頜首:這位歷事的馮監生,你但說不妨,毋庸顧慮甚么,我們皆洗耳恭聽就是。

  舜鈺即已開了口,便再無回寰的余地,確也顧不得許多,嗓音朗朗道:雖說法理無情,卻也另有一說‘法理不外乎人情’,此人情非是逃脫罪責之籍口,而是公平與正義,慈悲或寬恕。

  張春瑩幼時受張寡婦逼迫裹腳,習女兒事,非其本愿。張寡婦逝,他除針黹外一無所長,只得繼續男扮女裝聊以度日,也非其本愿。村民賈義垂涎其貌美,強行逼娶,更非其本愿。吾無心害人,卻因他人之錯而斬絞,這豈是刑律所保護的公平公正?

  她頓了頓,看張暻及龔濤頻頻頜首認同,再掃過姜少卿神情難形容,遂硬起頭皮繼續辯:張春瑩雖為生計,不得不蓄發,引誘村婦前來打點針黹,總是錯的,幸無污穢之事發生。依吾朝’名例律‘中’刑律‘第八卷’犯奸‘中一百零五條,可定為’刁奸罪‘,杖責十五,罰銀二十兩。

  舜鈺朝姜少卿俯首作揖,畢恭畢敬地:此乃學生愚見,必是流于淺薄的,一切還以大人們的考量為定。

  說完復又站回章白憲身旁,再不言語。

  張暻看向舜鈺頗驚奇,暗忖少年郎雖年輕清秀,但說起話來卻有理有據,滴水不漏,竟將吾朝名例律精通爛熟于心。

  昨沈桓來尋他,只道沈二爺提起監生馮舜鈺,會至大理寺歷事,勢必同刑部及都察院會有掛葛,刑部尚書周忱與該生有罅隙,望他暗中相護,不可掉以輕心。

  他還不曾見老師對誰這般呵疼,扯著沈桓追問他二人關系。

  沈桓吭吭哧哧不肯說,被逼的急了,從袖籠里掏出個油紙包來,揭開遞給他一個面蒸的粉紅桃子,嘆著氣走了。

  那會他還以為是沈府誰過壽誕哩!

  此時看著馮舜鈺,白面春眉水目,朱紅嘴兒微翹,心中忽兒咯噔一下,難不成老師他.......。

  頓時醍醐灌頂,沈桓給的那面桃里,蘊含的難以啟齒事兒。

  黃昏日暮,舜鈺回至國子監,秦興已替她從饌堂打來熱騰騰的飯菜。

  邊吃邊問怎不見梅遜?秦興笑嘻嘻地:梅遜在宅院那邊,請了兩婆子忙了兩日,里外灑掃的干凈,又用爺給的銀錢采辦了家俱物什,再把些細節處整理好,爺就可以進去住了。

  舜鈺聽得很歡喜,還有些話欲說,卻聽齋舍外步履紛亂,隨后門被推開,竟是馮雙林、崔忠獻及徐藍,說笑著踏進房來。

  你倒回來的早。崔忠獻拈起盤里一片五香牛肉,放進嘴里嚼,含混道:枉我們繞個彎去大理寺尋你,撲個空。

  他瞟瞟舜鈺面色如常,繼續問:恰遇到與你同歷事的章白憲,聽他說你逞強充能,去斷什么假妻案,把姜少卿給得罪了,可有此事?

  見舜鈺默默不否認,嘆口道:沒想到啊,最圓滑務實會看山水的鳳九,歷事首日就栽了跟頭,往后該如何是好?

  說著話,又伸手去拈五香牛肉,被舜鈺一筷子打在中指骨節處,酸澀麻痛的直呼氣兒。

  讓你搶我牛肉吃?統共就這幾片。舜鈺嘴里嘟囔,抬起眼來,微微怔住,馮雙林端著茶盞坐椅上,看她;徐藍環抱著胳膊倚桌站,亦在看她。

  你們看我作甚?舜鈺忽然吃不下了。

  馮雙林先開的口,慢慢道:大理寺卿楊衍性子清高孤傲,極難相處,你若不愿仰他鼻息,我替你去尋沈二爺,看他有何法子救你!

  其實晌午他趁用膳時,已去見過沈二爺,他百般不愿在禮部,歷習甚么禮樂、祭祀、朝會這些。

  宋大人說是老師分撥我去禮部。馮雙林看著沈二爺,表情專注又帶些焦惶,怕是因為自已不夠出眾,他不想要他。

  沈二爺摒退侍衛,默默看他會兒,才沉聲問道:永亭覺得,除了皇帝,誰的權位最高?

  自然是內閣首輔徐閣老!馮雙林脫口而出,世人皆知,如今朝中大事皆由徐閣老主持,連票擬也由他把控,其它閣臣大多唯諾而已。

  沈二爺神情很淡,半晌反倒笑了:永亭你記住,往往世人皆知流于表象的,卻是不能過于相信的。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又不得權,徐閣老的票擬會落入何人手中?

  馮雙林吃了一驚:司禮監!

  沈二爺站起身走至窗前,看著侍衛舉著竹竿再打柿子。

  吏部院里種的幾棵柿子樹,每年深秋,結的果實都跟紅彤彤的燈籠般,壓得樹枝沉甸甸的彎。

  他半晌才道:永亭,寒冬臘月不久矣,你有比呆在我身邊更重要的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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