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公府所在胡同名喚徐令胡同,足見徐藍他爹有多霸道。
所謂綠葉兒扶持花增媚,他家的馬車也非同小可,比尋常的車櫞要再高半數,上時有秦興相扶不覺得,此時看徐藍如鵬展翅般輕松躍下,舜鈺望望到地的距離,骨頭有些發軟,她可不想摔斷自個的腿。
秦興等侍從乘的馬車還不見影兒。
徐藍環胳臂而站,神情似笑非笑:小膽子,是個爺們就跳下來。
舜鈺很識實務的認慫,拼命的擺手:我的腿短,要么你搬個下馬凳來,要么我等秦興來。
武將門前怎會有下馬凳?徐藍嘴角抽搐一下:我家七兒都能跳,你怎就不敢?
舜鈺簡直不想理他了,那喚七兒的小娃,武功可是了得,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豈能比!
我要等秦興。撇過臉氣鼓鼓的。
徐藍上前撫撫那棗紅大馬的頸,漫不經心的恐嚇:我這干草黃最沒耐性,再等下去,它發起脾氣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那棗紅大馬應景的仰天長嘯一聲,踢踏一下蹄子,鼻孔大張,撲哧撲哧噴白氣,神氣的不得了。
舜鈺差點被它從車上顛下來,自作孽不可活,她哪根筋搭錯了,要來徐藍這里找虐。
略一沉吟,她用袖子抹一下眼睛,聲也顫了:元稹,你不能這么欺負我。
徐藍怔了怔,看鳳九忽兒就紅了眼眶,肩膀抖抖的,委屈,還是委屈。
他頓覺自已罪孽深重,原是想帶她來散散心的,怎反把她又惹傷心了。
索性走至她跟前,張開雙臂,柔和著聲喊:你跳下來,我接住你。
........那她寧愿摔斷自個的腿!
徐藍見舜鈺百般不肯,想想索性跳上馬車,一把箍緊她的腰肢,再躍下,穩穩落于地面。
還不放開。舜鈺把他手背狠擰,徐藍若有所思地松開手,倒不是被她擰的疼,男人的腰怎會這么軟!
聽得噼啪拍手聲,暗處走來幾人,仔細看去,竟是馮雙林、崔中獻及傅衡。
還有個人滿面陰霾跟在后頭,是徐藍的三哥徐毅,方才那幕深深印進他的腦海里。
把自個血氣方剛、彪悍豪邁的五弟,弄成龍陽斷袖的,原來是這小娘炮。
徐藍看透三哥心思,把舜鈺擋至身后,嘴唇呶呶,眼神犀利帶有警戒的意味。
徐毅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離著遠兒,已聽得正廳里,有京胡曲悠伴著小花旦憨媚唱腔,隨秋風送入耳畔。
是楊小朵。崔忠獻凝神細聽,驚喜的很,用扇柄敲徐藍肩膀:府上可是請的紅韻班子?
徐藍回首看他一眼,開口道:廳里兄弟侄甥皆在,你好歹是高麗國皇子,莫讓他們覺得你淺薄。
崔忠獻笑而不語,他豈是顧忌旁人眼光的性子。
轉眼即進正廳,擺了四五桌席,最前搭著戲臺,演的是武松打虎,正在開打,熱熱鬧鬧的,專給小七幾個娃看的。
在坐的數十人早已領教過,舜鈺幾個現想起還心有余悸,該有的禮數皆做到,那眾人也拱手作揖,眼含興致的把他們打量,暗猜誰是老五的心頭肉。
管事把他們領至戲臺中央,視野自然最好,三四個丫頭端來十數碟月餅茶果,幾壺香茶,擇了一壺雨前龍井,給每人前的蓋碗斟上。
舜鈺瞧著那月餅十分精巧細膩,倒不像市面上買的,笑著問管事這可是府里造的。
那管事頗健談,聽得問,瞇起眼笑嘻嘻的:我家老夫人好這口,最愛造糕餅點心,還取各種好聽的名,這碟喚雙鳳蓮蓉月、這碟喚五仁香月、這碟喚玫瑰上甜月.......。
徐藍咳了一嗓子。
那管事裝沒聽見,用筷箸夾起一塊五仁香月給舜鈺,讓她嘗嘗味道。
舜鈺輕咬一口,抬眼見他巴巴看著自已,忙說:倒不覺甚甜,口感香松綿軟,有吃到核桃。
那管事激動的捶下桌面,震得茶碗碰瓷輕響,他贊道:小哥會吃,此用的是山東飛面,作酥為皮,里頭有松穰核桃等果肉,加了冰糖和豬油。
徐藍冷笑:你要不要搬條凳來坐下,我們皆聽你說?
這倒也甚好.......!那管事認真考慮,恰瞟到徐藍瞬間肅殺的目光,忙笑道:玩笑玩笑!
作揖轉身走了。
傅衡由衷感嘆:元稹家的管事都深藏不露,實在佩服。
那不是管事,是我四姨伯伯。聲音稚氣,脆生生的。
舜鈺望去,看武松打虎的幾個娃兒戲也不管了,滿臉興趣圍在他們身邊。
小七拉拉舜鈺的衣袖,很天真道:你吃的這五仁香月就是四姨伯伯造的,他如廁后總不盥手。
舜鈺嘴里正嚼著一口,突然有些咽不下去。
讓你好吃!崔忠獻噗哧笑出聲來,抓了一把瓜子嗑,還是得吃帶殼的。
幾人正插科打諢說著話兒,過來個四五十年紀的中年男子,腿腳一跛一跛,面目獐目鼠腦,朝崔忠獻作揖陪笑,問要點什么曲目。
崔忠獻臉色一沉,扭頭不理,那人也不惱,又去給傅衡作揖。
舜鈺風言風語聽聞過,此人是紅韻戲班的班主,原是個武丑,起得名也怪,喚飛飛飛,善走繩索,后來不慎從上頭跌下,摔折了腿,再不能表演。
幸得了個楊小朵,好生栽培幾年,如今倒長成他手里的搖錢樹。
聽聞楊小朵綽號爛桃子,皆因這飛飛飛而起。
舜鈺看了看崔忠獻。
這便是當事者迷,旁觀者清罷!一個是卑賤至塵埃里的花朵,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總是不得善終的。
傅衡轉頭問舜鈺想聽什么戲。
舜鈺想了想,點一出《翠屏山》,那飛飛飛笑道:爺真有眼光哩,這折戲小桃紅最拿手,她扮的潘巧云嬌癡活潑,舉止放蕩又兼伶牙俐齒,爺們看了都喜歡的很。
崔忠獻把灑金扇兒一摔,惱火道:潘巧云與僧私通,陷害其夫之友,后被夫殺之。你班子里的楊小朵只會唱這種齷齪戲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