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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伍章 無情人

  沈澤棠從福善堂出來時,已是新月初上,他背著手沿著大青石板徑一路向西,過月洞門,但見左側墨竹森森,右側春花爛漫,中央夾一條石子漫路,逶迤進竹林深處。

  佛門清幽之地,也就三兩小道姑或看門婆子在這里值夜。

  現晚了更無甚人跡,月華如練,透過密葉和疏枝,篩落一地參差斑駁。

  待走百步即可見一所小巧庵堂,沿石磯列級而上,楣懸一匾,書”慈云庵“三個大字,門半虛半掩著,顯見有人造訪。

  沈澤棠微遲疑,卻還是推門而入,穿廊,直朝三楹佛堂而去,近廳堂時,已聽有嘀嘀咕咕說話,及嬉笑聲入耳。

  他深眸微睞,望見奶娘帶著荔荔,同個道姑打扮的女子,站在佛堂門檻前。

  大抵聽有腳步聲,那三人也朝他望來,道姑漸站直身子,唇緊抿,神色十分淡漠;奶娘卻慌張迎來行禮,荔荔喜滋滋的跑至沈澤棠身邊,小手攥握他的衣袖,仰著同道姑有幾分像的小臉,天真問:”爹爹也是來看小姨么?“

  此話一出,三人神情皆變了變,小丫頭兀自不知,又把手里的雪花豬油糕舉高給爹爹看:”小姨不肯吃,可我覺得很甜呢。”

  “二爺,我帶小姐回去.......!“奶娘戰戰兢兢近前來,欲將荔荔拉走,沈澤棠一個眼神,唬得她忙把伸出的手縮回去。

  沈澤棠復看向荔荔,撫她有些散開的鬢發,語氣很和善:“出家人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她不是你的小姨,你可叫她夢清姑姑。“

  看小丫頭懵懂迷糊的眼神,他不再解釋,微蹙眉,眸光幽黯流轉,看向奶娘,嚴厲道:”天色已晚,你帶小姐回去歇息,若再聽她提小姨二字,你知該如何懲處。“

  奶娘委委應承,手腳都有些打顫了,牽起荔荔的手,告退著匆忙忙先行離去。

  “......沈二爺這是何必,為難個孩子。”直到離去的人影不見,道姑夢清冷冷丟下一句,佛塵甩晃,已轉身先行跨進佛堂里。

  沈澤棠略站了站,這才入佛堂,在佛龕前拜過上香,又跪坐蒼青綾錦蒲團之上,誦了經文,方站起,由小道姑引領至一扇鑲如意菱花窗格的小門,進得內室,在短榻端坐會兒,那小道姑奉了茶來,不吭一聲地重又悄悄退下。

  他仍舊沉默的吃茶,倒是夢清實忍不住,笑得意味深長:”沈二爺今來為哪般,是把我請去興隆寺,還是通教寺?“

  話未落,臉面已肅穆:”我在這家庵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禮佛,為你們沈府祈福頌德,何錯之有要驅我走?再者荔荔親娘離去時,托我照應這可憐的丫頭,我更不能往旁處去。“

  ”你是出家人,若不能做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凈,便是對佛法褻瀆,亦我所不能容。”

  沈澤棠嗓音低沉微斥:“如若你一意孤行,倒不如就此還俗罷!饒是這般,你讓荔荔喚你小姨,我愿默許,否則,斷不允可。”

  那句“倒不如就此還俗罷!”夢清眼睛驀得閃亮,卻聽得他說“你讓荔荔喚你小姨,我愿默許“,眸光倏得燃成灰燼。

  這男人實在冷情的很呢,看他溫潤若玉似的,其實真是壞透了,瞧他說的簡單兩句話兒,就可讓人又生又死的。

  夢清嘲笑了一臉:”我知曉你為何趕我走,不就是夏家新夫人要領進門么?你放心,我一出家人,吃齋誦經,怎會無事去她跟前礙眼。”

  沈澤棠放下茶碗,稍頃后,平靜的看她:”你即自詡出家人,我倒有一事需你相幫。”

  “沈二爺通天的韜略,我哪有那個本事幫你。”

  無視她話里的譏諷之意,沈澤棠依舊面不改色:“朝堂中黨派傾軋,我無辜牽扯其中。所謂情定夏府之女一事實是有人故意散布。”

  ”倒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使夢笙在云南之地忽又出現,昊王會布置兵民親眼所歷,并得口口相傳,她即生還,我定誓要尋她,到那時流言自會不攻而破!”

  “現只缺一個同夢笙長得極像的女子,思來索去,唯有你,最像。“

  他頓了頓,說的云淡風輕:”等太子娶妃后,此事即算塵埃落定,你意下如何?“

  夢清算是聽明白了。這男人今晚是來求她的呢,怎處處卻被他逼迫,迫得她神魂惶惶的,怕死被他趕出門去。

  “不如同沈二爺打個商量,”她咬牙切齒的笑:“我索性還俗罷了,明你就同皇上稟,夢笙已回來了,我愿以她的名號活過下半輩子。”此話聽著是氣話,她莫名其妙卻由生期盼,盼他為著前程仕途,就愿意將就一下,其實她比起姐姐,又能差到哪里去。

  她發現自已又錯了,眼見著沈二爺瞬間驚愕,又沉斂起的清雅容顏,他眸光犀利隱著怒意。

  “此事你權當我沒提起過。”他冷冷丟下一句,站起甩袖便朝門外而去。

  沈澤棠一腳已跨出門檻,聽得身后有話傳來:“我同你玩笑的,我只有一個請求,此事過了,你讓我還待這慈云庵吧!外頭終是不慣。”還是哭了,有破碎的哽咽聲。

  他寬厚高大的背影頓了頓,不曾回頭,淡淡道:“你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后去前門,有馬車等候,我的侍衛會一路護送你至藩王府,到那里一切聽王爺安非行事即可。”

  佛堂昏燈搖晃,隔壁屋里,小道姑敲的木魚,聲聲凄冷。

  夢清抬起濕潤的眼,門外不知何時,起了濃濃夜霧,月兒朦朧,那人早已不見了身影。

  ...........

  舜鈺一早回國子監,過太學門,巧著偶遇劉海橋,他穿藍襟月白布羅袍,雖身型精瘦,卻挺直腰板,走得昂首挺胸。

  與唐冠甫打架斗毆一事已出示公告,懲處可算不輕,罰那么多俸祿,又大丟宿儒顏面。至少,看他一路走,無論是監生或教官,背后指指戳戳之輩不少。

  “先生早!”舜鈺上前恭敬行禮,此事皆由她起,愈想愈過意不去,言行間皆顯歉疚!

  “此事與你無干!”那劉海橋似看透她心思,手一揮,面容端肅,冷著聲道:“稍會上課,我要檢查你的字,若再無長進,依舊要打板子。”

  這老兒........舜鈺咬咬嘴唇,把那歉疚的思緒,瞬間丟到爪哇國去了!

第陸陸章爭鋒者  正義堂入了位新人。

  這國子監就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監生,實在不稀奇。

  只是如有一個大有來頭的監生,攔你的去路,說了一番讓你不敢置信的話,任誰都淡定不下來。

  馮舜鈺亦如是。

  晌午的春陽當照,正從此人背后洋洋灑灑斜射過來,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的翩翩俊郎青年,如踩祥云的神仙下凡。

  反觀她,仰著頸,被光線刺的雙目難睜,強忍酸澀之意,瞇覷著看他,有些狼狽。

  第一回合,舜鈺沒找到適宜的站位,輸。

  但聽他悠哉游哉的那番話:“我入國子監正義堂,即同宋祭酒打個商量,如若一月半后那場全監季考,能拔得頭籌,就可破格入中級修道或誠心二堂。宋祭酒同我說,此番話還曾與馮舜鈺監生允諾過,故做下決定,季考后我倆按成績優等,只取分數高的一人。望你周知。”

  他看著舜鈺傻呆呆的俏臉蛋,笑瞇瞇往她心口再扎一箭:“不妨同你說,我入監翰林大考,成績優等。聽聞給你的列四等,友情提醒你,莫拼得傷腦傷身的苦,順其自然為最好。”

  他方有備而來,言語論證皆全,反觀她,確實無實錘辯駁。

  第二回合,舜鈺沒對等的實力,輸。

  不甘心的攥拳頭抗議:“你即成績二等,作何來正義堂同我搶地盤?”

  “唉!”他嘆得如清風明月般空幽,忽兒俯下身來,與舜鈺的臉近得要呼吸纏攪:“我是崔忠獻,高麗人,國子監學規有令,凡不是本朝籍貫,強命從初級三堂學起,其實我也有很多無奈。”

  說話間,還不忘將舜鈺黏在朱唇上的一縷柔軟散發,溫柔地捋到耳根后。

  舜鈺心怦怦亂跳,不自主朝后蹬蹬退了兩步,莫名其妙的小臉還一紅,肇事者笑容起了玩味。

  第三回合,舜鈺生生被調戲還沒反抗,輸。

  “崔忠獻!”背后有人適時喊他,嗓音略帶暗啞,卻十分硬朗粗獷。

  崔忠獻轉半身回頭,舜鈺順著他側轉的弧度看,十數步外,有三人并肩站朝她望來,同齋宿的馮雙林、阿諛奉承的孫步巖,還有盥洗房偶遇的徐藍,徐藍顯見也認出他,微皺了皺濃黑的眉。

  “走了!”他慣常握著那柄青銅劍,率先動步,轉身間青衫扭出褶皺的痕跡,掩不住堅硬如鐵的胸膛賁起。

  她看得有些不能自已。

  “在想什么?都入了神!”狐貍般涼涼的聲音在耳邊探問,卻也把舜鈺驚得還了魂。

  臉色發白的看向崔忠獻,崔忠獻依舊笑瞇瞇的,可眼神出其的銳利,似一下子穿透她詭譎的心思。

  “君子無所爭,其爭也君子。”舜鈺莫名的啞了嗓子,勉力講的清晰:“我翰林大考一時失手,季考定當萬分謹慎,不妨也友情提醒崔生,兔死誰手還未可知,輕敵亦是大忌。”個高麗棒子!

  “小書生!”崔忠獻倒不惱,反覺有趣般戲謔,抬手揉揉舜鈺頭上綰巾,不慎弄散了些發,遂彎彎唇,再不逗他,朝那三人走的方向追去。

  第四回合,舜鈺沒氣勢,沒群眾基礎,沒......精氣神,完敗。

  她扶著廊柱,慢慢坐在竹椅上,心頭突突的猛跳,也不知自個怎么了,方才看著徐藍,莫名的胸前某處隱隱發脹,作燙,渾身骨頭又酸又軟,使不上勁來。

  ..........竟恨不能去將徐藍摟住!怎會由生如此齷齪的念頭。

  舜鈺額上瞬間密密覆起一層冷汗。

  ”鳳九在這里做什么?“有人扯著嗓門喚她,不禁抬頭順聲望去。卻是傅衡和幾同窗有說有笑從此間路過,見舜鈺呆坐在此,近前招呼,眼神有些奇怪的看她:”你怎臉紅通通的?“

  ”剛走了不少路,熱的,在這歇息會。“舜鈺拍著衣衫站起來,先前的癥狀忽兒沒了,這身子與尋常無異狀,仿若之前經歷種種僅是場夢魘。

  這委實太過古怪,她邊走邊思忖,腦里亂成一團麻。

  傅衡眼睜睜看著鳳九,從自個面前旁若無人的過。

  他伸手想搭他的肩,想問他這幾日,怎處處把他不放進眼里,即不冷淡,卻也不親熱。

  可還是為他表妹的事?這般一想,一遲疑,鳳九已走得遠了。

  ...................

  舜鈺回到齋舍,空無一人。

  她在床榻上怔怔坐了半晌,忽得起身,去將門窗闔緊,插上插鞘,再使勁推推,確定打不開才罷。

  先把腰間的綿絳松了,將寬敞的襕衫順衣襟剝落,再解開荼白的圓領小衣,現了纏成一道道的白布條兒,嚴嚴實實的包裹住起伏的曲線。

  一圈一圈的徐徐展卷,終至盡頭,顯了如玉的長頸,削薄的柔肩,精致的美人骨,再往下,忒是可憐啊,本就膚白細膩,此時勒得全是紅淤,觸目驚心的很。

  自初次葵水來后,她不曾再來過,可這一點不妨礙青春肆意的綻放。

  舜鈺從床下暗格抽出面銅鏡來,把胸前上下環照,尋那火灼燒燙處,還真被她瞧出端倪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右胸上竟添了枚綠豆大小的紅漬,像極小姐丫鬟淘漉胭脂膏子時,輕濺上去的一點。

  鮮潤潤的殷紅。

  她憶著某次纏布條子時,好似瞟過一眼,卻以為只是不小心指甲刮蹭破了肌膚,過幾日便消褪。

  而現細細打量,那點紅竟如朵初長成的花骨朵,悄悄抽蕊展瓣,已開一瓣,莫明就看的滿目妖嬈。

  用指尖去輕按,那花竟如活了般輕蠕,一股陌生且奇怪的感覺如潮涌,又悄然朝少腹彌漫,渾身隱約熾熱,一陣酥麻入骨。

  嚇得忙縮回指尖,不敢再去輕易觸碰。

  半晌后,紊亂的氣息漸漸平靜下來,胛背洇出的汗水,濕濕涼涼的發冷。

  舜鈺用棉巾小心的擦拭身子,一顆心如墜深淵谷底。

  此物到底何時沾染上她的身體?

  這怪異蒸騰的感覺實另人后怕。

  舜鈺前一世里經過人事,自然明白男女情動時的焦灼渴念。

  可那會兒,她身子上何曾綻放過如此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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