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5章做什么 正在裴俊謀圖安邑之時,在峨嵋嶺上的驃騎營地之中,荀諶接到了從平陽而來的密信。
信息都是加密過的,荀諶自己在案頭上,按照密碼本一個字一個字的轉譯出來之后,又在地圖上移動了幾個兵棋,沉吟了片刻說道,請張將軍來。
不一會兒,張繡到了。
有一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荀諶見張繡來了,便是說道,剛得到消息,川蜀擊敗了江東軍,已經收復了秭歸,準備駐扎修筑防線,再向江陵進軍…
張繡頓時大喜,然后有些疑惑,這太好了!嗯,啊,不過…川蜀消息,這就傳到了此處來?
你忘了有信鴿?荀諶說道。
張繡恍然,嗨!我這記性…還別說,現在我都不吃鴿子了…這確實是好消息,這下曹軍就沒了援手了…江東小兒,也想覬覦我川蜀,簡直是找死!哈哈,哈哈哈!
不過也有壞消息。荀諶微微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南面,曹軍準備最后一搏了…張將軍也是打過獵罷,這獵物垂死反撲…
張繡微微皺眉,他倒不是害怕,而是他的兵力并不算多,而且在出戰之前就得到了斐潛的叮囑,表示和曹軍對拼消耗絕對不是什么上策。
荀諶指著地圖說道:按照原本主公的設想,是拖延到曹軍疲憊力竭之時再進行反擊,那個時候曹軍難以后續,進退兩難,加上士氣低落,從函谷而退又只有函道一條路,急切之下必然難以顧全,再加上我們以逸待勞,肯定是一敗涂地…但是現在還早了點,火候還沒到…
張繡撓頭,這么說來,曹軍是知道江東敗落了?所以發急了?
荀諶點了點頭,或許是。不過我覺得曹賊就算是知曉了江東之事,也必然是封鎖消息,不會輕易公布出來,以免亂了軍心。
張繡揚了揚眉毛,既然是這樣…
荀諶哈哈笑了笑,你是說將江東敗落的消息傳到曹軍之中去?這有點用,但是效用不大…一個是消息要擴散需要一定的時間,另外一方面是從我們這里說出去,總是不如從曹軍后方自己傳來的效果好…
張繡聞言點頭,確實是如此。那么長史為何憂慮?
這些難民。荀諶說道。
張繡沉默下來。
畢竟偏向于軍事統帥的張繡,和偏向于后勤民政的荀諶,兩個人的思維模式肯定完全不同。張繡想到的定然是如何打擊曹軍兵馬,而荀諶則是首先想到的是在曹軍反撲之下,被夾在戰場之中的那些難民肯定是最受傷。
張繡想都沒想好,便是脫口而出說道:要不然…再加緊甄別的速度?或者是干脆別甄別了,直接先送到臨汾去?反正還剩下三分之一…
荀諶皺眉,此言差矣!
張繡也是知道自己沒腦子說出來的話語不對,便是先是致歉,然后才愁眉苦臉的重新坐下來說道:那要怎么辦?現在將士甄別已經夠累了…一天時辰就是那么多,這些流民很多連話都說不利落…
這些年來,斐潛已經是在軍中大力掃盲,使得很多兵卒多多少少可以認得一些字了,可以幫助文吏解決一部分的工作量,否則的話還會更慢!
想象一下,兩個都不認識字的人湊到了一起,然后再加上各地口音差異,雞同鴨講…
前期分流出去的難民,大部分都是比較好確定是河東農戶的,剩下的這三分之一左右的難民,則是相對來說比較難確定的。
這種語言和文字上的困難,超出了荀諶的想象。
直至此時此刻,荀諶才真正的意識到,斐潛一直在盡可能的推動普通人,尤其是下層民眾的認字是有多么的重要!
因為荀諶從小就生活在世家大族里面,讀書識字是像吃飯喝水一般的自然。
這種觀念上的差異,就像是后世年輕人和老年人在對待智能手機的區別一樣。很多年輕人也不能理解老年人為什么看不見那個確定,或是那個取消,亦或是怎么都找不到什么驗證碼等等的行為…那些不是很簡單很明顯么?
除了這些難民不認識字的問題之外,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就是越往后面來的難民,便是越是零散,以老弱居多,像是之前那種可以依照村寨里面互保的情況越來越少。
這些后面來的難民,往往是依靠少數青壯才勉強撐著來到這里,如果沒有確鑿證據說明這些青壯是曹軍奸細,那么這些被這些青壯一路上照顧而來的老弱難民,將這些青壯視為救命恩人的情感寄托下,會覺得驃騎兵卒抓人有理?
同樣的,前期被篩出來的曹軍奸細也是比較毛躁的,比較好被確定的,而剩下來的曹軍奸細就自然是越來越狡猾的了…
這都給荀諶和張繡增加了難度。
也難怪張繡心煩意燥的就想要將這個難題丟給臨汾,丟給斐潛去處理…
幸好荀諶還是比較清醒的,他知道越是這個階段,堅持就越是關鍵,如果因為急躁而導致前功盡棄,那么斐潛在守山學宮提出來的重民之論,無疑就會成為一個笑話。
主公前日于守山學宮,言四民之業,乃國之基石。荀諶說道,如今這些河東之百姓,不可以與河東大族之人混為一談。既已欲歸其心,豈有半途而廢之理?
前腳斐潛才高調的表示說要愛護百姓,要關注丁口,后腳荀諶就因為時間趕任務重,加上官吏人手相對缺乏,難民溝通困難,就直接一刀切,殺的殺,趕的趕?
那么這樣一來,是給斐潛長臉啊,還是往斐潛頭上拉屎呢?
但是…這速度,確實有些慢了!張繡壓低聲音說道,曹軍前鋒已經到了坡下!來的一個姓劉,一個姓扈…雖說不是中領中護,但是在這兩個人后邊必定還有人跟著…這要是真打起來,可就顧不上了!
荀諶點頭,我再想想辦法…確實要再加快一些…不過越是在這個時刻,便是越不能亂!
最后這些人,一定要圓滿收關,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張繡看了看荀諶,叭咂了一下嘴,點頭同意。
雖然說他們已經通過抓捕曹軍兵卒活口,獲取了一定的曹軍信息,可并不意味著荀諶和張繡就能知道曹軍的準確動向。因為即便是抓到了一些曹軍兵卒,所獲取的信息,也都是片面的,并不能完全描繪出曹軍具體分布,兵卒動向。
就像是張繡和荀諶知道這一次領軍前驅而來的是劉柱和扈質,可是具體曹軍怎么布置,后面還有沒有跟著其他什么人,中領軍中護軍等曹軍主力藏在什么地方等等問題,張繡和荀諶也不清楚,只能依靠僅有的一些消息進行推測…
報!忽然有兵卒前來,啟稟長史,將軍,有人自稱是曹軍奸細,欲棄暗投明…
荀諶和張繡不由得一愣。
汝便是王蒙?
荀諶仔細觀察著王蒙的表情。
很平靜。
這是王蒙第一時間給荀諶的感覺。
荀諶微微有些詫異。
張繡朝著荀諶擠了擠眼。
荀諶知道張繡是什么意思。
之前張繡說這個是曹軍奸細,結果荀諶說這個人只是有嫌疑,現在被證實是張繡正確,所以張繡多少有些得意。
荀諶微微朝著張繡點了點頭,表示張繡厲害,但是荀諶并沒有因此就感覺有什么不爽,反而更加期待王蒙能給他帶來什么。畢竟王蒙在有嫌疑的,被重點關注的情況下,依舊能撐到當下來自首,說明是有點本事的。
汝為曹軍奸細?
王蒙拜在地上,卻是抬著頭,似乎并不以自己的身份而尷尬,正是。
為何要來自首?荀諶又是問道。
王蒙笑了笑,笑容里面有一些特別的味道,我來投,就只是為了一片炊餅!
呃?荀諶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么?炊餅?
炊餅。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想必你也在著急了罷…王蒙點頭,他似乎懶得和荀諶解釋清楚,而是為了趕時間,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很是直接的說道,曹軍臨近了…這些流民,若是不能盡快分辨良莠,怕是…會淪為齏粉罷!
荀諶沉默了片刻,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便可早日讓流離百姓得以安養。
明白了。這也是我想要的。王蒙說著,便是試圖從懷里掏摸著什么。
雖然說荀諶在見王蒙之前,護衛就已經搜過王蒙的身了,沒有發現什么兵刃,但是王蒙此舉,依舊讓一旁荀諶的護衛有點緊張起來,嗆啷一聲將刀拔出了一寸。
王蒙瞄了那護衛一眼,神色不動,然后緩緩的將懷 中的物品拿了出來,只是一張破布。
破布顯然不知道是王蒙從什么地方撿來的,上面甚至還殘留著一些污漬。
王蒙將破布在面前攤開,上面似乎是用木炭什么的東西寫了一些字符和記號。
這便是隱匿于民棚之中的曹軍細作了…王蒙的語音有些低沉,可依此抓人罷…
荀諶示意。
護衛上前將破布取到了荀諶面前。
還沒等荀諶詢問,王蒙便是直接說道,我不清楚你們棚屋是怎么編號的,所以就是按照我的習慣來…以我所在的棚戶為中,面北分左右…上面的人數不是很齊全,因為我也不知道究竟來了多少…不過這名單上面的簡二郎,他應該知道得更多一些…
荀諶和張繡對視一眼。
張繡立刻起身,某這就派人分頭去辦!
張繡很快就帶著名單走了。
荀諶看著王蒙,問道:不知…壯士可是要些什么?
王蒙搖搖頭,卻又很快的改了口,我不要什么…哦,或許可以給我一處安歇之處?我想要好好歇息一下…
荀諶也沒多想,畢竟名單的真假還需要驗證一二再說,便是讓人將王蒙帶往一旁的空閑帳篷…
峨嵋嶺坡下。
曹軍營地。
就像是潼關阻擋了曹操大軍西進的地形一樣,如今的峨嵋嶺也成為阻礙曹軍北上的一個天然的壁壘。面對這種天然的地形限制,曹休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去跨越,只能是按照有限的峨嵋嶺上的豁口進攻。
這些豁口都是上古冰川沖刷而出的,所以地形都讓曹休看了直皺眉頭。
再加上黃土高原溝谷縱橫的地形,使得曹軍即便是想要繞道,都有些難以展開。對于人生地不熟的曹軍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而且關鍵是在峨嵋嶺上的是騎兵,只要想要支援某處,遠遠會比曹軍的速度要更快。
即便是有河東的士族作為向導,也僅僅是熟悉他們常走的道路而已,而那些道路幾乎不用多想,必然有驃騎的重兵把守,想要靠著河東的這些向導就能摸清楚峨嵋嶺上的布置,顯然是不太可能。
面對這樣的棘手局面,曹休只能一方面加大斥候對于峨嵋嶺的打探力度,另外一方面也是等待著事先派遣進了難民之中的奸細能夠帶回一些驚喜…
除此之外么,也希望驃騎軍能夠咬上餌料。
只不過這幾天來,曹軍斥候探明的進展明顯緩慢了下來,有時候斥候一整天出去,都不知道到底是查探了一些什么,這讓曹休大為惱怒,并且呵斥了斥候隊率,但是效果依舊不佳。
斥候隊率總是有這個或是那個的理由,聽著似乎都有道理,可是這并不是曹休所繼續能夠容忍這個斥候隊率的最主要原因。如果有第二個人選,曹休必定會砍了這個家伙的人頭!
可是在和驃騎對抗的過程當中,已經折損了許多曹軍的斥候了。雖然說曹軍和驃騎軍一直都沒有大場面的戰斗,但是斥候相互之間的搏殺,在河東地上是比較慘烈的,尤其是驃騎斥候狡猾又殘忍,又擅長偽裝,導致當下殘存下來的斥候并不多,士氣也很糟糕。
當然,曹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讓自己的護衛部曲去查探,但是同樣的,曹休自己的部曲也不多了。
在軹關道上的時候,為了盡快突破,曹休不惜一切代價…
于是就付出了不少的代價。
所以現在真要讓曹休再將剩余的部曲也貼進去,確實有些難。
將軍!曹休的護衛從外而來,啟稟將軍,后方又送來了五千兵卒和三十車輜重!
曹休目光微微一亮,但是很快又是冷靜下來,又是河洛郡兵,還是補充兵卒?
這個…應該是新補充的兵卒…護衛低聲說道。
呼…曹休點了點頭。
總比沒有好。
劉扈二將現在于何處?曹休又是問道。
護衛回稟道:正在隘口之處。
曹休沉思了片刻,令其打出曹氏將旗!
曹休重復道:我說,令劉扈二人,打出我的旗號!
劉柱站在峨嵋嶺坡前,一眼望去,就像是厚實的土墻橫貫了天空和大地,將他的道路完全截斷了一般。
其實真要繞道,這峨嵋嶺也并非是絕對繞不過去,但是就像是大多數的古代戰爭一樣,被稱之為要道的總歸是有其存在的道理,在黃土高坡這種褶皺地形上繞道,繞成功了自然是大捷,但是一旦失敗,那就是尸骨無存了。
可正面進攻,確實讓曹軍很為難。
眼前到處都是黃土,讓劉柱感覺就像是被黃土淹沒了一般。
山東之地,這個時候應該是青草連綿,柳絮紛飛,桃花都應該是盛極而落了罷!
他還是更喜歡山東。
一方面他也希望曹操能夠盡快拿下關中,戰勝斐潛,另外一方面他也不愿意成為一個誘餌,不斷的晃蕩著。
這種滋味并不好受。
聽聞了曹休的號令,他沉吟了許久,才說道:扈將軍人呢?
扈將軍他…呃,軍務繁忙,還請劉將軍稍待再等一等。
劉柱臉頰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
扈質嚴格說起來算是監軍,可以管到劉柱,而劉柱卻一般難以管他。
自從扈質明白了他也成為誘餌之后,似乎就在醉生夢死,
過了許久之后,扈質才帶著些酒氣,腳步虛浮的走了過來。
曹文烈將軍要我們打出曹氏將旗!劉柱也沒去和扈質糾纏什么喝沒喝酒的問題,徑直說道,聽明白了沒有?曹氏將旗!
扈質晃了晃腦袋,似乎要是將腦袋里面的混沌甩出去,然后冷汗就下來,文烈將軍…怎能如此?我…我我…
劉柱哼了一聲,為何不能如此?你姓扈,我姓劉,所以多打一個曹氏,又有什么奇怪的?
不,不不…扈質以為劉柱不明白其中的問題,結果抬頭一看劉柱的表情才明白劉柱什么都明白,你…你你…
就這樣罷!劉柱擺手,我要是你,就少喝兩口…萬一,那什么,到時候上不去馬…呵哈哈…
雖然劉柱什么都沒說全,但是扈質卻聽明白了劉柱的意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酒意完全消散了。
這是真要讓我們…扈質喃喃的說了半句,然后警醒過來,將后面的話吞下。
不,不不,劉柱笑道,只不過笑容里面多少有些別樣的味道,這是嫌棄我們連誘餌都當得不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