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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7章同舍今何在

  城門洞被占據之后,隨著涌進城中的驃騎人馬越來越多,曹軍兵卒很快潰散,開始自動自發自愿的逃亡。

  就像是自動降薪,自愿離職一樣。

  大家不過是在曹氏之下當兵混飯吃的,一個月才幾個錢,值得這么拼命么?

  關鍵是上層的夏侯惇是想要守晉陽的,而下層普通的曹軍兵卒其實并不想守。

  但是上層會在乎下層怎么想的么?

  夏侯惇認為他們是在重地,而曹軍兵卒則是認為晉陽已經是一個死地。

  為了準備這一次的晉陽保衛戰,夏侯惇在之前也召集了軍校士官的軍事會議,但是大大出乎夏侯惇意料的是,絕大多數的軍校士官,其實都覺得晉陽守不住,反對在晉陽堅守。

  反對堅守的原因也很簡單。

  夏侯惇在奇襲取了晉陽之后,并沒有能夠繼續擴大戰果,在晉陽周邊只有少數的縣鄉被夏侯惇攻略,而太原郡內大多數的縣鄉依舊是在驃騎麾下的控制中,晉陽三面都被包圍,只有一條滏口陘的退路,而且這一條退路還不好走,萬一出現什么問題,便是想要跑都跑不掉。

  所以在軍事會議之中,不少軍校覺得可以先將主力退到滏口陘位置,僅僅是在晉陽之中留下少許的部隊,這樣如果可以阻擊驃騎進軍的話,就阻擋一陣,攔不住也可以直接轉進,損傷也不會太大。

  當時還在晉陽之中的崔均,也是從人員調配,以及物資保障上向夏侯惇分析了一番晉陽不能守的理由…

  但是夏侯惇對于這些理由,一個都沒有聽,他執意要在晉陽堅守。

  因為夏侯惇考慮的,不僅僅是晉陽一地的勝敗。

  更不是普通兵卒的死活。

  固然,打了就跑,確實能夠極大的保全自己,以及其他曹軍的性命,可問題是如今曹操所面對的,不僅是在戰爭層面上的事情,還有政治層面的矛盾,甚至在某些條件下,政治的問題是更嚴重的。

  晉陽可以說是并州要點,也可以說是曹軍唯一獲得的戰略性的進展,如果就這么一聲不吭的撤退,夏侯惇自身的性命倒是無憂,可問題是對于全體的曹軍來說,整個大漢的戰略局勢,可以說必然是極其負面的,尤其是在山東朝廷之中,如果說真的就這么絲毫不抵抗,直接撤退了,那么將來…

  但是要留守晉陽,也有兩種方法,一個是夏侯惇自己來守,另外一個則是讓夏侯塍來守。

  只可惜,如果夏侯塍在前面幾次的戰斗當中能夠稍微表現得好一些的話,那么夏侯惇說不得真的就讓夏侯塍來守晉陽了。

  可是現在夏侯惇擔心如果真的讓夏侯塍守晉陽,說不得便是夏侯惇他前腳剛走,后腳晉陽就亂!

  夏侯塍雖然拍了胸脯,表示讓夏侯惇放心,可夏侯惇依舊不能放心。

  也不可能放心。

  畢竟才在眼前的事情,夏侯惇才帶著人馬出去剿匪,結果后腳崔鈞就出問題了…

  雖然說當下夏侯惇不確定崔均是不是假死,但是可以肯定一點是夏侯塍的掌控力明顯不行。

  智力不行,武力堪憂,統率值低…

  這號廢了。

  所以只能是夏侯惇自己來守。

  原本夏侯惇的計劃,是可以堅守至少三個月…

  這不是夏侯惇自大吹牛,而是夏侯惇是按照在山東的經驗,像是晉陽這樣的雄城,沒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再加上半年以上的圍困,根本就別想打下來。

  三個月,還是往少里面估算了好吧?

  為了防止萬一當中的萬一,夏侯惇還在滏口陘做了一些布置,作為犄角之效。

  將晉陽城中的一些物資轉運到涉縣,并且在滏口陘當中設置挖掘壕溝,增設陷阱,人通過沒有什么問題,主要是為了阻礙戰馬。

  這樣一來,滏口陘在晉陽路段就不方便戰馬直接通行,如果黃成去斷他的后路,那么夏侯惇就出兵斷黃成的后路,如果說黃成長時間圍困晉陽,那么滏口陘的兵卒也可以找機會,反過來襲擊在晉陽的黃成的屁股…

  可以說,夏侯惇的計劃不可謂不周全。

  夏侯惇設想的,就算是驃騎兵馬再勇猛,只要防備了驃騎兵卒用火藥的手段,不讓黃成像是之前那樣的直接破了城門,那么驃騎兵卒就只能是老老實實的圍城,或是進行蟻附強攻。

  這樣的進攻,夏侯惇是不怕的。

  因此當黃成帶著騎兵為主,少量步卒和工匠前來晉陽的時候,夏侯惇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

  甚至夏侯惇以為黃成是替斐潛來打前站的,只是前鋒部隊而已。

  既然是前鋒部隊,那么頂多就是試探性的進攻而已。

  直至黃成發動攻擊之前,夏侯惇依舊覺得他不值得為了黃成等人的到來,就如臨大敵,動員全部的力量,他還想著留著一部分的后備兵力來應對他所設想當中,那些后續會產生的更加艱苦,更加困難的戰斗,所以夏侯惇并沒有在一線上將他的直屬部曲全數布置上去,而這些所有的一切的舉措,匯集在了一起,最終導致了當他在首戰之時,一退下來之后,前線就立刻崩了!

  曹軍的核心,就是將軍的直屬部曲私兵!

  如果這個時候夏侯惇他直屬部隊都頂在一線,說不得還可以在夏侯惇退下之后,依舊堅韌的執行夏侯惇之前的命令,自動自發的對于驃騎兵卒展開反擊,那么還有機會趁著驃騎兵卒沖上來的數目不多的時候,將驃騎兵卒頂下去…

  可惜,曹軍頂在一線的,只是普通曹軍兵卒。

  為了給自己的直屬部隊爭取集結的時間,夏侯惇臨時想出來的以百姓為肉盾的計策,確實也有一定的可行性。

  畢竟火炮對于城墻的破壞性太大了,將百姓頂上去之后,如果黃成不管不顧繼續開火,那么即便是最后收回了晉陽,也必定會在晉陽百姓心中留下一根刺。如果黃成有所顧慮停止炮轟,那么也就等于是給夏侯惇重新修復和布置的喘息時間。

  可夏侯惇萬萬沒想到的是,驃騎人馬相互之間的配合這么好,這么快,幾乎是在炮轟結束的瞬間,就展開了登城作戰。

  夏侯惇以為他自己好半天才從轟鳴的眩暈當中恢復過來,那么驃騎兵卒想要攻城,怎么也要先在城下列隊,然后再在戰鼓和督戰隊的敦促下,次第出發,需要一定時間的,他就可以利用這點時間來恢復一下…

  黃成怎么能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便是直接出拳了?

  年輕人不講武德!

  如此一來,就導致夏侯惇原本的計劃全數作廢。

  在驃騎對于加上手雷的密集運用,也是越發的熟練,隨著一個個防守要點被拔除,曹軍的士氣就崩塌了。

  夏侯惇并不是曹操麾下的核心打手,但是他是曹操之下的重要支柱。所以曹操進軍關中這一次的戰役之中,曹操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主帥,而夏侯惇和曹仁就是一北一南的兩大核心支撐。

  當然,誰也沒想到,北路崩得太快,南路又配合不上,結果曹操卡在中路,推塔又推不動…

  晉陽外城門一丟,導致夏侯惇連城墻都無法堅守,只能帶著本部直屬人馬再次往后撤!

  可恨啊…

  夏侯惇憤懣著。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他能意識到黃成帶來的那些粗短沉重之物是如此的犀利,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現在又是一個選擇擺放在夏侯惇的面前。

  如果夏侯惇搶在晉陽沒有完全陷落之前,斷尾求生,帶著直屬的人馬,借城池的遮蔽,從另外一個城門奔出,直投他所留下的滏口陘的后手而去,那么夏侯惇還有很大的生存機會。

  但是如果說夏侯惇還想要在晉陽城中抵抗,那么被攻破了外城的晉陽,即便是夏侯惇能夠很好的守住內城,又能堅守多久?關鍵是一旦退到了內城,那可就真的無路可走了!不是最終戰死此地,就是會被俘虜,沒有第三種的結果。

  將主!夏侯惇的護衛多少是有些驚慌,一邊回頭,一邊問道,我們現在要怎么辦?就…就這么…

  將軍!夏侯塍站在了夏侯惇面前,將軍!敢借將軍金盔一用!

  夏侯惇也有一個非常華麗,以黃金裝飾的頭盔。

  在曹軍當中,擁有佩戴這樣金盔的資格的,一個是曹操,另外一個就是夏侯惇。

  聽聞了夏侯塍此言,夏侯惇不由得一愣。

  夏侯塍急切的補充說道:將軍,軍心已亂,恐難堅守!如果困于城中,便是再無生機!將軍,某不才,不能御敵于外!如今事急,將軍可借金盔儀仗于我,待某領其北出,將軍則可尋機東歸!

  夏侯惇的目光就是一凝。

  這自家都還沒有最終決定下來,夏侯塍就已經表示要全軍逃命了?

  想要罵罷,又罵不出來,畢竟夏侯塍這意思是要替夏侯惇吸引火力,讓夏侯惇可以金蟬脫殼…

  將軍!塍不才,多有拖累將軍…今日,且容塍報將軍之恩!夏侯塍催促道,請勿遲疑!還請將軍照顧某妻子!將軍!今生能于將軍麾下,乃塍之幸也!將軍保重!

  說罷,夏侯塍上前,將自己兜鍪一摘,拜倒在地。

  夏侯惇無奈喟嘆,雙手攙扶起夏侯塍,然后忍著悲痛將自己的金盔,戴在了夏侯塍的頭上。

  夏侯塍再拜,旋即站起,帶著夏侯惇的旗幟,向北而去。

  夏侯塍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策馬奔馳。

  夕陽的光華在他的金盔上流淌,讓他成為最為耀眼的崽。

  他轉頭而望,在他視野當中,是一群大呼小叫的,穿著皮袍的羌胡,而在這些雜亂羌胡身后,還能在煙塵之中依稀看見驃騎人馬舉起長槍的寒光。

  夏侯塍不知道他已經跑了多遠,他只是知道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

  殺啊!

  別讓那個戴金盔的跑了!

  呦呼呼…

  時不時響起的呼喝之聲,讓夏侯塍的記憶零散混亂的飄動著。

  中平元年,在魏郡蒼涼的一聲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扒下了大漢身上神圣的外袍,露出了其中虛弱且腐朽的身軀。

  大漢連鎮壓臥榻之旁的叛逆的力量都沒有了,只能是再次向山東大地主大士族大世家所妥協,給與他們更多的權柄,換取他們的支持…

  夏侯氏雖然也是著名的豪強大族,在當地是很有影響力的存在,但在族內沒有朝廷供職的人,未列宦籍,因此夏侯氏如果想在政治上謀得發展就必須依靠曹氏。在曹操起兵之時,夏侯氏和曹氏,都是沛國樵縣的望族,兩家世代有姻親關系,兩家的關系實在是太密切了,所以夏侯氏就只能跟著曹操一同舉兵!

  只不過,夏侯氏終究是沒落了。

  因為沒落,所以夏侯氏之中,并沒有能夠像是曹氏之中一樣,有那么多優秀的人才。夏侯塍也是如此,他才能一般。畢竟在曹操起兵之前,他并沒有多少閑暇富裕的錢財,可以類似于曹洪曹仁一樣整天飛鷹走馬,弓獵習武。

  如果早知道…

  夏侯塍一定會從小就努力學習軍事,每日勤練武藝,也不會在今日被這些羌胡驃騎人馬,追逐著宛如喪家之犬!

  嗖!嗖嗖!

  從后方射來的箭矢之聲,不絕于耳。

  長時間的急速奔跑,使得夏侯塍等人的速度下降了許多。

  而后方追上來的羌胡,身穿皮袍,沒有戰甲,戰馬載重較小,消耗體力也相對較小一些,所以漸漸的就追趕了上來。

  羌胡的弓箭,雖然不見得會有多少直接殺傷的能力,卻可以打亂夏侯塍等人的逃跑節奏,降低速度…

  尤其是當羌胡奔跑到了夏侯塍兩側并駕齊驅的時候,夏侯塍帶著的兵卒手中的長槍捅不到羌胡人的身上,但是羌胡的箭矢卻能射到夏侯手下兵卒的身上!

  在夏侯塍身側的一名護衛,忽然中了一箭,便是非常突兀的直接倒了下去,消失在馬蹄之間…

  夏侯塍的視野猛的空了一塊之后才反應過來,轉頭去看的時候,卻看見一片紅色在煙塵當中暈染而開。

  東子!

  夏侯塍瞠目大呼。

  那不僅是他的護衛,也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和朋友…

  可是,就在這里,這樣的一個活人,就此消失了。

  夏侯塍憤怒的大吼著,撥轉了馬頭的方向,朝著射箭的那個羌胡沖去。

  那名羌胡興奮的大笑著,洋洋得意的舉著弓,呼嘯著卻不和夏侯塍正面作戰,一邊高呼著什么,一邊也同樣撥轉馬頭避開了夏侯塍的沖擊。

  夏侯塍無法忍受被羌胡輕騎如此的調戲,但是他們又沒有羌胡一般的騎術,在羌胡的幾番攪亂之下,夏侯塍等人最后跑不動了,在一處高崗被羌胡追上了。

  夏侯塍下馬,在高崗上駐守。

  殺了他!殺了他啊!

  哦哦哦,發財了!

  我們抓住了大將!

  快!快!等驃騎的人來了,就沒我們的份了!

  羌胡騎兵胡亂的喊著,因為高崗下的土坡,不方便騎兵沖鋒,羌胡人就一部分人下馬步戰,一部分然試圖繞過溝渠,到高崗的另外一邊。

  夏侯塍憤怒的大聲吼叫著,他已經不希望自己能逃離,只希望在自己死前,多殺一些羌胡人來墊背。

  一柄長槍在眼前劃過,夏侯塍用盾牌架開,然后還了一刀,將那名拿長槍的羌胡砍死。

  死去的羌胡人在黃土坡上滾了下去,撞到了另外兩名羌胡人。

  可下一刻,一只箭矢飛來,剛巧避開了夏侯塍身上的盔甲和盾牌,扎入了他沒有鎧甲覆蓋的大腿上。

  夏侯塍悶哼一聲,手上的動作不由得一亂,盾牌便是被人挑飛。

  夏侯塍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腿上的劇烈疼痛使得他幾乎站不穩,差一點就跪在了地上,而因為他讓出來的空間,也使得羌胡人搶上了高崗的邊緣。

  夏侯塍的陣線岌岌可危。

  體力的透支和精神上的絕望,使得夏侯塍的手下幾乎都是采取了搏命的打法,雖然殺了不少如同聞到了蜜糖一般簇擁而來的羌胡人,但是同樣的夏侯塍的手下數量也在不斷的減少。

  腿上血流不停,夏侯塍一邊嚎叫著,一邊努力的砍殺著沖上來的羌胡人。

  但是血流得實在是太快了,夏侯塍感覺到了體力也在隨著傷口流淌的血,在飛快的消失。

  他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究竟有多少的敵人,也不知道他身邊還有多少戰友,他只是憑著本能在揮動著武器,砍割著敵人,也被敵人所砍割。

  羌胡和夏侯等人犬牙交錯的戰在了一處。

  或許是堅持了很長時間,或許也就僅僅是過了幾十息而已,夏侯塍感覺力量迅速的消失,他的雙手已經無力再揮動,他摔倒了在地上。

  煙塵嗆進了他的嘴里,他卻沒感覺到有什么不適,他急促的,貪婪的喘息著,望著上方閃動的人影和露出的些許天空,一張張猙獰扭曲的面孔在眼前變換著…

  有人似乎拉扯著他向后,也有人在扯著他向前。

  有人在他身上滑到又爬起,也有人將刀槍砍在了他的身上。

  夏侯塍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周邊嘶啞的吶喊聲嗡嗡作響,如同遠在天邊悶雷,似乎很大聲,但似乎很遙遠。

  周圍飛灑的血水灑在他的臉上,如同地獄之中下起的血雨。

  或許,他已經是在地獄了。

  片刻之后,夏侯塍的意識消失了,他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氣。

  喔喔喔!

  夏侯塍的頭顱被砍了下來,高高的舉起。

  他腦袋上的金盔,并沒有因為血污而黯淡,依舊在夕陽的照耀下閃爍著華貴的光華。

  金子,在哪里都會閃亮。

  只不過,前提要確定是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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