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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7章秦陷荊王死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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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城。

  夏侯惇近日來,越發的沉默了。

  將主,這城外昨夜又是射入了箭書,說是…說是…

  護衛在一旁,有些支吾。

  說。夏侯惇沉聲皺眉。

  護衛這才壓低了聲說道,說是…可擒殺我等,然后獻城投降便可既往不咎…

  護衛說著,將收到的箭書稟上。

  夏侯惇拿過,皺著眉頭看了,然后隨手就丟在了桌案之上。

  將主?心腹護衛低聲問道。

  夏侯惇沉吟片刻,此乃離間之策。

  將主,這要是萬一…心腹護衛低聲說道,不可不防啊…

  夏侯惇的目光微微有些閃動。

  這幾天驃騎人馬呼嘯來去,夏侯惇卻沒有多少騎兵可以應對。

  每一隊驃騎騎兵不多,夏侯惇也有一部分騎兵,可真要打起來,就很麻煩。

  夏侯惇舍不得將所有的機動力量用在和這些驃騎騎兵糾纏上,因為驃騎騎兵明顯可以輪換休整,而夏侯惇如果想要迎戰,就必須疲于奔命。所以要么是大部隊的步卒出動,要么就只能縮在城墻之后,于是黃成的騎兵就蹬鼻子上臉,三三兩兩的前來,見夏侯惇出動大部隊就跑路,若是夏侯惇不動,黃成騎兵就沖到城墻左近,朝著城內投箭書。

  雖然這種箭書,既沒有指向性,又沒有時效性,有的只是一些煽動性的言論但是效果么,確實也不錯,至少這兩天城中就開始有些人心惶惶起來。

  崔氏叛變,再跳反,可以既往不咎?

  這話,也有人信?

  這或許和斐潛個人本身有關。

  斐潛家族不大,所以也沒有多少職位是要留給斐氏的,對于其他姓氏的將領也好,官吏也罷,都會比在山東之處有更大的空間。在斐潛之下,荊襄派固然是較為雄渾,但是西涼派也不弱,河東關中川蜀本土之人也有不少如今晉身于驃騎麾下。

  驃騎大將軍,不僅是擅長于征戰,也同樣擅長于政治,轉化矛盾,把握人心,調和沖突,基本上這些年都展現出來了。

  所以如果說驃騎真可以赦免崔氏獻城之罪,說不得崔氏還真有可能在局勢不妙的情況又再次跳反…

  現在的局面,對于夏侯惇來說,有些和他預料的出入太大了些。

  這一次進軍關中,原本以為是十拿九穩。

  結果…

  河東之地,雖說拿下了太原晉陽,但是其余太原諸縣么…

  大部隊不敢往外派,畢竟晉陽才是本體。

  小部隊派出去,沒什么用,在半道上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羌人胡人給劫了。

  這些時日來,連帶著從滏口陘的通道都有些危險,運輸糧草人員的隊列已經連番示警,說是遇到了小股羌胡的侵擾,要不是說運輸糧草的都是夏侯氏和曹氏核心子弟,堅強抵抗,說不得糧道都會被這些羌胡給斷了。

  再加上前幾日打探而來的消息…

  夏侯惇知道,那些早些日前攻入河東的人馬,如今已然陷落。河東之地,并非像是原本預料的那樣,混沌紛亂,人心不一。

  至于關中,那就更是出乎夏侯惇,甚至是出乎曹操預料了。

  關中士族,竟然都甘心伏低做小?

  還是別有其他隱情在內?

  夏侯惇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心神不定。

  其實這也不能怪曹操的情報機構不給力,而是華夏一項傳統。

  士族么,早就習慣了又當又立。

  關中河東的一些士族子弟,在斐潛之下,雖然說損失了不少在原本土地上的收益,但是同樣也多了不少在貿易當中的獲利!

  只不過這些人么,總是喜歡將自己損失的夸大,然后隱藏自己所獲得的好處,越是商業化的士族子弟,便是越是如此,自己成本總是吹到天上去,動不動就是賠本賠錢賠得褲衩都穿不起,若說起利潤來便是矢口否認,實在拗不過了,也僅僅會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讓棒子最傷自尊心的手勢來表示,自己真的就只是賺億點點…

  故而,當曹操的情報探子在關中河東打探的時候,往往聽到的就是這些關中河東的士族子弟在哀嘆,在抱怨,在譏諷等等,就以為關中河東之地的士族對于斐潛執政很是不滿。實際上,不滿確實都有,就算是斐潛換成了山東一般的作態,也同樣會有在野黨試圖在雞蛋里面挑出骨頭來,但沒有曹操手下的那些情報探子以為的那么大,那么強烈。

  畢竟人喜歡聽自己想要聽的,看自己想要看的,這種信息的繭房,更多的時候是人們自己鉆進去的,又可奈何之?

  直至夏侯惇攻下了晉陽,開始真切的到了河東,感受和接觸到了河東的事實之后,才漸漸的明白其中的問題,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就像是從山上滾落的石頭,憑夏侯惇個人之力,已然無法挽回。

  夏侯惇以為,當斐潛得知了太原有失,晉陽淪陷之后,必然會起大軍前來攻伐,可是沒想到斐潛竟然就像是渾然無所謂一般,只是派遣了些游騎,在晉陽周邊游弋,時不時的射幾封箭書,或是勸降,或是煽動,看著像是示弱,可是夏侯惇卻不敢掉以輕心。

  斐潛這是真有把握,還是力有不逮?

  說起來有些可笑,但是夏侯惇當下心中真的是存有這么一份的冀希。

  此事不可大張旗鼓…夏侯惇說道,若是攪擾人心紛亂,倒是落了敵方下懷…

  心腹護衛還想要繼續說什么,夏侯惇卻抬起手,制止了心腹護衛的話,如今之重,依舊是小心應對驃騎之軍…此戰之初,原以為可速平關中,如今看來,確實是冒失了…

  將主!護衛有些驚訝。

  夏侯惇卻并沒有因此就避諱自己的過錯,故而當下應以穩重為主,不可有失…四門城防,當嚴加巡查,城中聽甕,每隔時辰便當靜聽…還有,假調糧之名,先將晉陽城中輜重,送往滏口陘軍寨之中,以備不時之用…

  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很難,但夏侯惇覺得自己錯了,所以他認錯。

  他現在要做兩手準備了。

  他沒有對于心腹護衛有什么隱瞞。

  將主…心腹護衛低聲說道,將主之意是…我們準備撤兵了?

  夏侯惇搖頭說道:不著急撤兵,我們先要在此堅守些時日,至少可以牽制驃騎萬余人馬,讓主公有更多力量進攻…若是主公攻略河東順利…說不得還可以兵匯一處…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領兵方法,夏侯惇對于自己部曲,并沒有覺得談論失敗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將話說開了,并且做好了準備,讓人把之前的挫敗感和怕被怪罪的惶恐都消了,才不會導致之前的一些壞情緒影響到后面的戰事。

  如今局勢變化,夏侯惇對整個太原戰略進行了調整,從進攻狀態,改變成為防守策略。

  那么,將主…護衛看了看外面,這崔氏…如果說…

  呵呵…若崔氏真有些想法…夏侯惇低聲笑了笑,豈不更妙?

  河東,猗縣南。

  一隊長長的隊列,正在行進,其中只有少數是曹軍正卒,其余大部分都是輔兵和民夫。

  結硬營,以堡壘式推進。

  這就是曹軍的進攻方式,而這些營地自然不可能憑空而生。

  曹軍輔兵老灶頭拿著他的武器,一柄鋤頭,一個籮筐。

  他原先是有一把刀的,只不過不知道什么時候他那把刀就丟了,然后被好一頓的責罵,差點被砍頭,再往后他有了一柄長槍,結果他也用不好,最后就換成了鋤頭…

  一用就用了好多年。

  老灶頭是流民,后來才被征召到了軍伍之中。

  在沒有成為流民之前,他原本是種田的農夫,他不擅長拿刀,卻擅長拿鋤頭。

  他忘了自己是哪里人了…

  只是偶爾在夢里會見到那鋪天蓋地的火和血,見到數不清的尸體堆迭成山,見到他的親人就在尸山之中,瞪著眼,伸著手,流著血…

  痛苦讓他承受不住。

  漸漸地,什么都不敢去想,心如死灰。

  什么都不想之后,倒也活了下來。

  不過,也就是活著而已。

  老灶頭抬頭望去,看見了前方狼煙騰起。

  老灶頭已經很累了,他沒想到他這輩子,能走這么遠的路,來到這么遠的地方,見這么多的人。

  活人,還有死人。

  他年輕的時候,最遠的路不過是去趕集的路,最多的人便是大集上的人。

  他生下來的時候,便是有游方的道人說是他命好,落難之時有貴人相助…

  他的父母很是開心,給了游方道人大半斗的粗麥為謝。

  老灶頭覺得自己確實是遇到了貴人,這些年死的人多了去了,而他一個不會舞刀弄槍的鄉下農夫,竟然還能在這樣的亂世里面混口飯吃,確實要感謝貴人。

  死很簡單,但是也很不簡單。

  真心尋死的話,那真的什么都能死。

  可是人總是要尋活的,求活不能,又求死不能,才是最為痛苦的。

  老灶頭作為輔兵的什長,就是帶著一隊輔兵,領著一群民夫,趕去前方修建一個新的曹軍營地。

  鋤頭。

  籮筐。

  氣力。

  人命。

  曹軍大營,便是這樣一個接著一個的矗立起來。

  隊列前方,民夫踉踉蹌蹌。

  雖然說當下風雪稍停,但是依舊寒冷交加,而老灶頭這樣的輔兵,多少還有一件破舊的大漢軍袍,至于那些民夫,很多只是穿著一身短襦,光著腿,能有幾塊破布裹身,便是已經非常好了。

  加上這一段時間來,糧草轉運困頓,原本的餐食如今是減了又減,到了當下,一天之食也就是一碗稀湯,一個摻雜了砂石木屑的黑餅。

  許多人都是又冷又餓,頭昏眼花。

  一名民夫不知道是腿軟,還是踩空了,歪斜了一下,然后一頭摔到了地上,頓時引得隊列一亂。

  兀那刁民,連路都走不好!

  頓時就有另外一個輔兵什長,提著一根暗紅色的短棍就上去了,二話不說就往那名摔倒的民夫的大腿屁股上抽打。

  那民夫被抽得在地上翻滾,卻聽不見哀嚎慘叫,似乎連痛都只是剩下了本能,人已經麻木。

  沒有慘叫聲,便是多少讓那名輔兵什長覺得不爽。

  那名輔兵什長其實也和老灶頭一樣,是流民出身。

  只不過那人和老灶頭不同的是,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是流民,而是輔兵什長了,是成為了管理流民之人了,自然不能繼續拿著鋤頭,應該拿著刀槍,再不濟也要提一根棍棒,方能體現出自家威風來。

  故而若是那摔倒的民夫哀鳴幾聲,然后跪求寬恕,說不得那輔兵什長心中得了些許爽利,便是饒將過去,可偏偏那民夫連哀嚎都無,只是悶哼打滾,那豈不是讓人覺得輔兵什長有意放水,亦或是連抽打訓勉的氣力都沒了?

  那名輔兵什長便是一瞪眼,一咬牙,手中的棍棒也就從抽打民夫的大腿屁股肉厚些的地方,變了方向,一棍抽在其面頰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飆飛!

  好咧!憋打咧!老灶頭往前兩步,伸手抓住了那名輔兵什長的染血棍棒。

  那名輔兵什長面色猙獰,瞪目呲牙,宛如欲食人血人肉一般,根本不聽老灶頭的,便是要抽棍再打。

  有些人穿上了長衫,拱了城內的白菜,便是覺得可以蓋住自己的泥腿,從此就是人上之人,可以喝人血,吃人肉了,與賤民刁民再不可同伍而論之,面對與自己原先一樣的泥腿子的時候,下起手來比旁人還要更狠三分,一方面是為了彰顯自己決然,殺人吃人無所顧忌,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向長衫階層表示忠心,以期更上一層。

  若是被人叱責,或是查處,便只是往上頭推脫,表面上像是聽命行事,身不由己,但是實際上不過就是為了心中那點骯臟貪欲,將人血染紅自己頭上官帽。

  老灶頭握得緊,那名輔兵什長一時抽不出,這才抖著臉上橫肉,老灶頭,你這是什么意義?!

  沒啥意思…老灶頭說道,要是到了地頭,這小子偷懶不干活,你打死了他,也就罷了…但這還在半道上,別說打死了,就算是打殘了,是不是就少了一個人力?少了一個人力,是不是到了地頭就要大伙兒其他人多擔一份土,多挖一塊石頭?要不,俺不攔著,到時候該他干的活,算你頭上?

  …那輔兵什長臉上橫肉跳了跳,手上也就松了勁力,從老灶頭手里慢慢的抽出了棍棒,站在原地,呸了一口濃痰到那倒地民夫的身上,然后喝道,看在老灶頭的顏面上,就暫且先放過這個賤人!賤人!聽清楚了!再行偷懶,仔細你的小命!!都站著干什么?!動起來!都他娘的動起來!

  那輔兵什長,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走咧。老灶頭示意邊上的人將倒地民夫攙扶起來,繼續向前走。

  或許是見老灶頭較為平和,便是有民夫壯著膽子問道:老軍爺,這…這仗,還要打多久啊,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這都是關中賊惹的禍咧!老灶頭說道,陛下都說咧,關中關西都是賊人,丞相這才領兵征討,只要打贏咧,我們就可以回去咧…

  關中是賊人?有人問道。

  對著咧。老灶頭點頭,之前俺還不太明白,后來才知道這關中人啊,和西羌人都混到一起咧,要不是丞相保護了我們山東啊,怕不是都被羌人胡人抓去咧!

  老灶頭一邊走,一邊說著。

  其實他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正是因為不太明白,所以半桶水晃蕩起來,才會想要有一種傾述,或是印證的想法。

  當年啊,西羌亂著咧!后來就是那個西羌的壞人,禍禍了雒陽…現在那關中人,又是和西羌人在一起咧,這不是賊人又是什么?老灶頭說著,也是難過了起來,哎呀,這些年,都死了多少人咧…

  老灶頭能接觸到的外界信息并不多。

  既然大家都是說曹操是個好丞相,那么就應該是個好丞相…

  畢竟老灶頭心中,也確實是期盼著大漢能有一個好丞相,能夠帶著大伙脫離苦痛,重獲新生。

  這樣老灶頭才會有活下去的動力,也才覺得自己跟著曹軍辛辛苦苦,是值得的,是為了大漢的中興,是為了天下的平定。

  他的苦,他的累,他所有的一切,才有價值。

  老灶頭一邊走,一邊說,關中賊想要打仗,不會像是丞相一樣照顧俺們的性命,所以只好打咧,打贏了,就行咧…

  照顧…性命…那被毆打得滿臉血的民夫,只是在頭上隨便抹了一層土止血,踉蹌的走著,口中喃喃的重復著,…照顧…俺們…性命…

  嗯…老灶頭上前,看了看那民夫的傷口,行了,不流血咧…打仗么,死人都是難免,但你要好好活下去…大伙兒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老灶頭咳嗽了一聲,看了看周邊的民夫,大伙兒都是一樣,都要好好活著…好死不如賴活著么…等到這仗打完了,苦日子也就到頭了…

  他抬起手,向著前方指了一下,大伙兒都聽俺說…關中被賊人奪了,俺們總是要拿回來的!要不然到時候那些胡人賊人又來禍禍,怎么辦?大伙兒現在好好干活,就有飯吃,這天下,總不能老打仗么,總是要耕地種田吃飯的么,現在苦一苦,熬過去了,到時候就有田地可以耕作咧!

  老灶頭望著前方,帶著希望。

  他相信這一點,因為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至少,大漢山東之中那些穿長衫的,都是這么說的。那些人長得又好,穿得也光鮮,又懂得很多老灶頭不懂的事情,說話也好聽著呢,不至于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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