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對于物質上的需求其實并不算太多,至少和山東之輩比較起來,賈詡算是非常簡樸的了。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一口牛肉。而且自從李儒死了之后,賈詡也很少吃牛肉了,他總是覺得沒有了之前的味道。
味不正。
不過今天,賈詡回來之后,就讓人去燉煮了些牛肉。
今天他提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面,然后關上了門,什么人都不想見,什么事都不想做。
就是簡單的吃一頓牛肉。
窗外樹木上的葉子都已經掉光了,剩下一些光禿禿的樹杈,在風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抖動著。
這景色真美啊…賈詡望著窗外,之后還會更美…西域,總歸是要有些好看的樣子了…不是么?
窗外的樹杈微微顫抖著。
說起來啊…這兩相比較,董仲穎真的是太差了…賈詡搖著頭,嘖嘖有聲,不過當時也沒什么好果子讓你我挑選就是了…真要是主公能早幾年…嘖…唉…
賈詡在窗戶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后轉回桌案之側,坐下。
他想起了李儒。
李儒對于物資的要求同樣也不高。
李儒身死的時候,身邊也是了無長物,既沒有多少金銀,更沒有什么土地資產。唯一剩下的書籍什么的,一部分留給了賈詡,一部分留給了韓過。而同樣出身于并雍涼的其他人,卻似乎眼中心中只剩下了物欲。
董卓如此,李郭如故,以及呂布呂奉先…
果然,還是要讀書…賈詡說了一半,卻立刻搖了搖頭,不過,死讀書也同樣不好。
要論讀書,顯然山東之人更強,可是看看大漢在山東之人手中成了什么樣子?
后院烹煮牛肉的氣味,若隱若現的傳了過來。
賈詡吸了吸,舒緩的嘆了一口氣。
可法圣賢法,可法可不法。所以要活讀書…就如主公所言,當與時俱進啊…賈詡感慨的說道,盡法圣賢法,不如無可法。直至如今當下,西域這條路,才算是走出來了…
賈詡認同斐潛的觀念,尤其是斐潛提出的大漢標準的觀念。
大漢要成為周邊國家邦落的標準,首先這個標準就要具備足夠的吸引力。
讓人看得見好處,旁人才會跟隨。
大漢想要讓人看得好,就必須要強盛。
想要強盛,就必須擁有更多的人才,技術,軍備,而想要獲得這些更多的東西,就自然需要投入更多的錢財,不斷的投入才能持續的研發改進,而錢財從何而來?
從周邊的國家部落當中來…
這就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循環體系,推動著大漢王朝走向了大漢帝國。
坐山川可稱王,拓天下方為帝。嬴政如此,劉邦也如是,只懂得坐在金鑾殿里面的,做不了一個好皇帝。
當然在這個過程之中,只要是權力,必然就會跟隨腐敗。
這一點毫無疑問,絕大多數的人都無法避免,除了真正的幾名偉人之外。
若想要避免這個問題,就必須滿足人的一些需求。
比如若是在精神上給與滿足,就自然會減少在肉欲上的需要。
就像是是賢者時間。
如何讓這個賢者的時間更長一些,斐潛調整了官的品級認定,已經初步制定出了一個類似于前秦二十等爵位的官職等級制度。這種爵位會在一定程度將官場變成戰場,老兵也會得到軍官的器重,當然也會有人為了爵位不擇手段,就像是前秦之中的那些為了首級不要命的人一樣。
所以有了有聞司…
一些蠢貨總是以為有聞司是一陣子的事情,但是賈詡清楚,有聞司是一輩子的。所有當上了官吏的人,身后都會站著有聞司,或明或暗。甚至有些人根本就不在有聞司里面拿一文錢,也不會在有聞司里面掛職。
腐敗是永遠清理不干凈的。
有聞司只能是盡可能的清理,修整,而做不到完全杜絕。
怎么辦?
流水不腐,戶樞不螻,動也。
只要停下來不動了,不管是什么,都會腐朽。
牛肉的香味越來越濃郁。
有人,必然就有階級,這是大多數封建王朝不可避免的問題。
有人想要吃肉,就要懂得要怎么吃…賈詡微笑著,那些不懂得怎么吃的…就要好好學…若是連學都不愿意學的…也就沒有吃肉的資格了…
仆從將烹煮好的牛肉端了上來。
脂肪的香味,彌散出來。
建元二年,博望侯至西域,漢方知有此地…賈詡看著眼前的桌案上的一盤牛肉,慢悠悠的提起小刀,細細的切出了薄片,一片片的擺放在另外的一個空盤上,而后神爵二年方設西域都護府,歷時六十有九年…六十有九年啊…
在青史的記載上,或許就是簡單的兩行字,張騫開拓,漢宣設府,然后就沒了。中間全數被省略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事情太多了難以詳細記載,或許是史官覺得還有比西域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記載,但是不管怎樣,都沒有給后來人留下多少可以參詳的記錄。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的不一樣,是好事情。
華夏人喜歡謙遜,這是一個美德,但是也是一個缺點。
張騫之后,再無張騫。
班超之后,再無班超。
就連他們的孩子都無法重復先輩的榮耀,這不僅僅是一個人和人之間差異的問題,而是沒有可以提供給后人參詳的資料。而后人僅憑史書上簡要的文字記載,根本無法知曉在實施過程當中的具體困難和策略。
這就使得漢代對外政治策略失去了統一性,也就很自然的沒有辦法進行有效的傳遞。
現在,李儒的弟子,或者說他的繼承者韓過,卻比之前的漢代的那些使者要更幸運,因為韓過現在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概念,一個較為完備的模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大漢要做什么…
這無疑就是一種巨大的跨越。
一個巨大的進步。
賈詡將切好的牛肉一片片的都切好了,排滿了兩個盤子,然后他放下了小刀,將其中一個盤子向他面前推了推,然后還特意將筷子調轉了一下,小頭沖著自己,大頭對著另一頭,然后坐正了一些,拱了拱手,師兄先請。
一片寂靜。
沒有人回應他。
過了片刻之后,賈詡伸手抓起了一片牛肉,塞到了嘴里。
啊哈哈…還是原來的…原來的味道…
賈詡笑著,可是笑著笑著,不知不覺當中一滴眼淚就滑落了下來。
同樣面對一盤牛肉,焉耆國王根本沒有胃口。
當然,餐桌上不僅僅只有一盤牛肉,還有很多他之前都喜歡吃的東西,但是他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
漢使就這么走了?只是知會…不,甚至連知會都算不上,就算是順口說一聲而已…他,他他,他怎么敢?怎么敢這樣!
焉耆國王很憤怒。
因為得不到漢使的尊重而憤怒。
漢使至少要前來拜見一下,然后共進晚宴,隨后焉耆國的大臣就能見到他和漢使交談甚歡,最后再依依惜別。
這個才是正確的流程!
為什么現在都沒了?
焉耆國,也曾經有過輝煌。
人口,經濟,文化,不管從哪一個方面來說,焉耆國都曾經在西域之中數一數二過。即便是不算焉耆王城且渠,焉耆的其他城池也因為西域的磅礴發展而繁榮,一度成為北道最為富庶的國度。
人口發展的時候,國家向上的時候,總是可以吃一波紅利的。就像是股市指數哐哐往上漲的時候,幾乎人人都是股神,買什么漲什么,隨便買隨便漲,今天不漲明天也漲,每個人臉上都是帶著紅光,精氣神都是足足的…
但鮮有人會未雨綢繆。
等到焉耆國發展到了一定階段,走下坡路的時候,人口總數開始下降,經濟收入達到瓶頸,收入小于支出的時候,已經習慣了大吃大喝,大手大腳的貴人們,會表示說現在焉耆這個階段比較困難,所以一起削減開支,共渡難關么?
怎么可能?
百姓苦都是百姓苦,貴人們依舊還是要喝酒吃肉跳個舞。
焉耆從頭到尾都是在表示讓百姓繼續苦一苦,根本就沒有聽說過貴人們會苦一苦。當然,或許就像是當下的焉耆國王一樣,覺得漢使沒留下,沒能共進晚宴,就已經是很苦了?
焉耆國既沒有抓住在鼎盛的時候快速擴展,抵達下一個臺階,也沒有在滑落的時候上下一心共同抗住,于是自然就滑落了…
等到車師國被大漢和匈奴爭搶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時候,焉耆國就害怕了,他既不敢去和匈奴勾搭太深,也不敢完全傾向于大漢,猶猶豫豫,左右為難,結果怎么都沒能討好,國力卻越發的衰弱下來了。這一次呂布西征,焉耆國也是盡力的為了免除災禍,讓國民繼續忍一忍,但是也一直以來苦一苦忍一忍的策略,使得焉耆國民很多都叛逃到了其他的國家去。
反正在西域當下的這個年代當中,并沒有所謂的國籍概念,也沒有什么國境線。直至斐潛在鄯善搞出來的條約,才算是確定下來城邦二十里綠洲十五里內算是國土范圍…
漢使究竟是什么意思?焉耆國王在憤怒之余,也不得不琢磨起來,該不會漢人先要對我們下手了吧?我們一項都沒有表示反抗過!漢人怎么可以對付我們?這不講道理!
在焉耆國王之下的治理首大臣低著頭,大王,或許漢使只是在趕時間…
治理首大臣相對位置比較客觀一些,他多多少少清楚漢使為什么沒有停留,只是告知。
因為沒有必要。
而焉耆國王甚至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嚴重性,還在因為漢使的不禮貌而生氣。
國和國之間,什么才是禮貌?
一頭老虎看見另外一頭老虎,在雙方都沒有越界的情況下,相互咆哮一聲,各自離開,這就叫做禮貌。因為還有其他弱小食物的情況下,老虎和老虎之間不會輕易的發生爭斗,除非是地盤被占領了,那必然會起爭端。
如果是老虎遇到了綿羊呢?
難不成還說一聲美羊羊,你過線了哦?
漢人現在就是老虎,焉耆國王你現在不想著趕快過去跪舔,還在覺得漢使不禮貌?還能坐在這里安穩的吃牛肉羊肉覺得被人輕視了?
趕時間?焉耆國王拍著桌案,再怎么趕時間,早一天晚一天有區別么?
治理首大臣吸了一口氣,不準備說什么了。
和沒腦子的人談話,實在是不知道要說什么好。治理首大臣的意思是趕時間的不是漢使,而是國王,只不過是礙于國王的面子,沒說得太白,結果焉耆國王就沒能聽明白。
焉耆國王噴著白沫,宣泄著不滿,卻沒有見到其下的臣子已經略有一些神游天外。
等到治理首大臣離開了且渠皇宮,走了沒幾步,就停了下來,然后回頭看著且渠城中的焉耆皇宮,然后看了許久,最后搖了搖頭,轉頭離開,越走越快。
去私底下傳話,就說大王已經和漢使達成了共識,焉耆國一切都安全,而且漢使也答應國王,將來會支持焉耆國的建設和發展…記住,所有的都是聽說的,不要給人抓到實處…明白么?
一名心腹領命而去。
又走了幾步,治理首大臣又叫來了自家的孩子,低聲說道,伱回去之后,開幾場宴會,然后故意輸些錢財,然后將我們名下的土地和房產賣掉…
啊?父親,這是…
叫你做你就去做!治理首大臣面容嚴肅,記住,是你賭輸了錢,才偷偷賣的…我不知情懂不懂?然后你拿著這些錢,去漢人的西海城…
父親你的意思是…
治理首大臣回頭看著焉耆皇宮,久久不語,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拍了拍自己的孩子的肩膀,去罷,隱蔽一些…動作也要快一點…
樹倒猢猻散。
有時候未必是整個樹林倒了,而是某棵樹要倒了,所以猢猻什么的自然就往外跑。
跑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怕。
畢竟這些猢猻在樹上作威作福的時候做過什么事情,他們心中都清楚。
不趁著樹沒倒跑,難道真的等樹倒么?
到時候還能跑得動?
焉耆國王這棵樹,還依舊覺得自己頂天立地…
夜風呼嘯。
在大漠之中,一處避風石壁的夾角處,隱隱約約的有些篝火的光。
韓過一行就在野地里面休息。
韓過可以選擇逍遙自在,可以舒舒服服的讓焉耆國,或是什么其他的國家供奉吃穿用度,然后慢悠悠的出國考察…呃,出國使節,可是韓過沒有這么做。
西域的習慣很不好。西域游牧氣息還很重,這些邦國重視年輕人,輕視或是蔑視老人。這些沒有文化傳承的國家,無疑是悲哀的。因為沒有經驗積累傳承,就不記得教訓,跌倒的坑就會一再的跌倒,之前摔倒的不少了,后面還有人跟進…
因此西域邦國,注定是無法長久。
韓過正在篝火邊上,就著火光寫著一些什么。
他會將自己出使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記錄下來,將來或許有一天匯編成冊,留給后人去參考…
西域北道之中,之前無疑是龜茲的國力最為強大。
龜茲的強大是因為什么?
火光閃耀,韓過皺眉思索著。
龜茲之所以盛,蓋因地屬中樞,東聯中原,西通泰西,北有道,可至烏孫,此一足可稱為地之盛也。
龜茲佛教亦盛,盛于北道諸國。佛多勸忍勸善,以苦為樂,不求今生回報,故民不畏苦,兵不畏死,可謂人之盛也。
龜茲物產豐厚,蒲桃酒多產于此。此外另有稻、粟、菽、麥,饒銅、鐵、鉛、麖皮、鐃沙、鹽綠、雌黃、胡粉、安息香、良馬、封牛等,此外還有石駝溺,可治癰疽、惡瘡、疥癬等,可謂物之盛也。
故,漢欲立北道而固之,當取龜茲。若得龜茲,則無虞于北道交通也。
韓過思索著。
如果說大漢能夠取代了龜茲,那么至少在西域北道上,就等于是站穩了。不管是交通要道還是物產支撐,取得龜茲都是當下一個非常重要的戰略目標。
或許呂布當時也是這么想的?
韓過沉思著,然后寫道:龜茲之國,王亦佛,佛亦王也。前西域都護駐龜茲,受佛掣肘甚后毀佛…
寫了一半,韓過停下了筆,思索了一下,覺得呂布可能當時根本沒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識的去做了而已,所以韓過就將筆尖含在了嘴里,防止西域大漠之中的風會很快的將墨汁吹干,然后取了小刀,將方才寫的半句話刮掉。
據韓過所知,龜茲國的政體架構,實際上是基本上屬于寫出來絕對是四個星的那種,其國王是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擁有行政、軍事和宗教大權。之所以說是名義上,因為在龜茲國中還有一個職位,叫做大僧正。
龜茲國王以下設有各種官職,包括左、右侯、都護、尉、丞等。其中,左、右侯是掌管軍事的官員,都護是掌管行政的官員,尉是掌管司法審判的官員,丞則是掌管內部事務的官員,這些職位大體上是效仿大漢在西域當中的政治架構,而在宗教方面,龜茲國設有大僧正和副僧正,負責管理佛教事務,也負責對于龜茲全國的僧侶信徒的傳教和治理。
而在之前呂布引發的龜茲動亂之中,原本的龜茲國王白蘇死了,而其篡權者白山顯然沒有得到龜茲國內的認同,所以龜茲國內部又推舉了另外一個白氏子作為國王。
新國王上臺很倉促,甚至有些流程都沒走完。
幼主。
強臣。
國亂。
這局面,似乎有些熟悉啊!
韓過抿著毛筆,揚了揚眉毛。
他很快的就想到了一個思路,他決定先去找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