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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7章大小圈子

  太興六年。

  斗轉星移,日月穿梭。

  人和人之間,兇狠搏殺和持續的爭斗,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

  其中,就免不了各種圈子的碰撞和融合。

  啪!咚咚!

  醉仙樓的小院之中,坐滿了人,長衫短褂都有,在場地之中,并非是妖艷的舞女,而是一個說書先生。手鼓敲響了起來,說書先生七情上臉,今天說一段,臨近趙氏貪贓枉法,勾結大戶欺壓良善…

  說書先生講著。

  一名士子從樓下皺著眉頭走過。

  院子中間,場地之內的那些人,已經跟著說書先生的講述,齊齊笑了起來。對于他們來說,雖然不能親眼看見一個貪官倒下,但是能聽聞一個貪官被拿下,然后被押上斷頭臺,尤其是當這個貪官從高高在上跌落的時候,自然就會引起這些普通百姓情緒上的宣泄。

  趙氏豎子,也有今天!

  說書人咚咚敲響了手鼓,就像是響起了征討的戰鼓,引起了場內眾人的叫好聲。

  在樓上回廊上走著的士子長長的吐了口氣,然后到了一間雅室的門口,微微向站在門口的護衛示意,走了進去。在他的背后,是樓下院子當中一陣喧囂嘈雜的聲討。

  趙兄來了?

  來!趙兄,喝酒,喝酒…

  雅室之內的幾名士子招呼著。

  這名趙兄也做出不怎么在意的樣子,勉強笑著,和眾人拱手為禮。雅室之內的其他人也笑著和他回應。

  臨涇趙氏的命運已經是注定,無法更改了,不管是這些說書先生有講或是沒有講,其實對于臨涇趙氏的人都無所謂了,因為被殺的被殺,被抓的被抓,即便是這些說書先生描繪得再多,臨涇趙氏上下也聽不到了。

  就算是聽到了,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可是其他人不一樣。

  比如不是臨涇的趙氏。

  那一聲聲的趙氏豎子就像是咣咣的扇著他們的面皮。

  比如剛剛進來的趙兄。

  趙兄趙玶年歲不算大,還沒有進入中年,但算是在雅室之內歲數相對較大的。也就稍大一點,一兩歲頂多。

  當然,歲數大,也未必能夠被稱之為兄,只不過因為趙玶之前在這個圈子里面還算是地位不錯,所以才被其他人稱之為趙兄,而現在,很顯然的,有人覺得他這個趙,不配為什么兄了。

  在圈子之內,誰失去了話語權,誰就喪失了全部。

  你說什么…

  怎么…可能…

  嘻嘻…

  也有今天…

  這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僅在院落之中,也有在雅室之內。

  趙玶的額頭突突有些疼痛。他原本不想出門,也不想要來參與這一個什么聚會,可問題是他可以拒絕一次,兩次,但是不能一直拒絕。在士族子弟的相互交際圈子里面就是這樣,臨時有事不能參與,很正常,誰都有個生病啊,或是什么不方便的時候,但是如果時間一長,都沒有參加,那么這個人就會很快的在這個圈子里面消失了…

  等消失之后再想要重新進來,又要花費一定的功夫。

  圈子是干什么的?

  交換利益的。

  士族子弟之間,或是消息,或是物資,都是利益,相互之間進行交換,一言一語之間,便是數萬數十萬的的往來,和那些土里刨食,一個大錢一個大錢攢的完全是兩種概念。

  因此如果說長時間不出現,那么原本趙玶的位置,或者說趙玶的那一部分市場就會被其他的人瓜分掉。

  趙兄…你怎么了?坐在趙玶左近的一人,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也是關切的面容,問道。

  方才說笑著觥籌交錯的眾人也忽然安靜下來,互相交換著眼神,他們未必都對于趙玶有什么特別的惡意,但是畢竟圈子就是這樣,追漲殺跌,捧紅踩黑,再正常不過。之前其他家族也出現過各種情況,難不成都要憐憫不成?

  趙玶抬起頭,放下了揉著額頭的手,微微環視了一周,表情多少有些復雜,心神似乎都已經是不在這個雅室之內,似乎在看著雅室之內的人,又像是看著其他的什么地方,呵呵…高明啊…

  嗯?趙兄…你這是…

  呵呵…趙玶笑著,然后臉皮跳動起來,似乎在面皮之下有些什么東西要跑出來,而他很努力的在控制著,…如果我說,我們都算錯了,想錯了,所有人…我是說,所有人…都被計算了…被計算得干干凈凈,你們,會怎么想?

  …一陣沉默,沒有人回答。

  半年前,一年前,想想,你們不妨稍微回想一下…趙玶目光投向了窗外,喃喃的說道,哈哈,呵呵,臨涇趙氏,固然是被計算得最狠的,但是其他地方呢?漢中,川蜀,還有你我…

  這個…趙兄之意是…

  我就是這個意思。趙玶用手指著窗外,指著在院中聽著說書先生,一會兒發出笑聲,一會兒發出罵聲的那些普通的民眾,看看…一切都在這里…擺著,都擺在桌案之上,都擺在你我面前!連消帶打,一起全清!呵呵,現在才想明白…我現在才想明白…

  趙玶的情緒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他將桌案上的酒碗舉起,敬驃騎!呵呵,敬驃騎!簡直是…簡直是運籌帷幄啊…

  趙玶仰頭飲酒,雅室之內的其他人卻相互看著,有人略有所思,有人則是茫然四顧。

  趙玶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抬起頭來,笑了笑。抱歉,諸位,有些失態了…諸位多多包涵…

  趙玶左近那人,連忙幫趙玶將酒碗重新填滿,趙兄既然有所得,何不…與小弟分享一二?

  趙玶微微側頭,看著左近那人,然后目光又回旋了一下,你…你們沒想出來?

  是,還請趙兄賜教…

  啊,對對,請趙兄賜教!

  請趙兄賜教!

  趙玶臉皮之下的那些抽搐和顫抖緩和了下來,微微笑著,也罷…既然諸位想知道,那么愚兄就獻丑了,勉強說一些…這驃騎手法,深謀遠慮…也怪不得臨涇趙氏傾覆消亡…諸位,不妨想想前年上計之時…

  一場場的戰斗,一次次的流血,使得原本居住在廣陵周邊這一塊土地之上,成千上萬的民眾要么都被擄掠,要么都已遷徙。

  空置廢棄的村落、城鎮在黃昏之中漾著詭異而死寂的氣息。

  山林之中,偶爾會有鳥獸的蹤跡。

  一只松鼠站在林子邊緣的樹杈上,懷里抱著一個堅果,似乎在啃食著,又像是在眺望著人類遺留下來的村寨。

  青草和苔蘚已經在村寨里面蔓延起來了…

  他們兩個,是大自然的先鋒軍。

  這些原本代表著人類的圈子,只要人類的活動一消失,就會很快的敗壞,然后重新成為大自然各種動物和植物的樂園。

  而人類本身,還在不斷的制造著生命的禁區,消耗著先輩開拓的領地。

  就像是下相水關。

  地盤不大,紛爭卻不小。

  啊啊啊啊啊啊——

  瘋狂的叫喊聲匯集在一起,讓所有人的耳膜都近乎于失去了作用。

  鮮紅的血色,在腳下,在手中,在眼眶里面,在瞳孔里面映照出來的一切物體上。

  登城的云梯在瘋狂當中被推著向前,然后夾在了下相的城墻上。

  刀光和血光在云梯頂端不斷的重復閃現,江東兵瘋狂的推著云梯,但是云梯之上一串串的都是曹軍,就像是沾滿了番茄醬的糖葫蘆,粘附在城墻上,根本就推不動。

  一名曹軍伸手在下相城垛上攀了一下,剛想要爬進城中,旋即一片刀光閃來,周泰一刀剁掉了那名曹軍的手,然后順腳一踹,將那名斷手的曹軍踹下了城。

  其他人呢!其他人呢?!

  對著旁邊那名半張臉都沾滿血的校尉,周泰瞪圓了眼珠子大吼著,沒等校尉回答,周泰他就已經是沖到城垛邊上,探出頭去往外看了一眼。

  下相水關并不寬闊的防御面上,曹軍蜂擁而至。

  只有這么多人了!將軍!其他兄弟都死了!剛才曹軍沖上來了…半邊臉都是血的校尉在一旁叫道,叉桿不夠!被曹軍砍了!還有滾石檑木也用完了…將軍,將軍!我們需要援兵!援兵!

  下相的城墻之外,曹軍的攻勢如海潮,一波高過一波,而在下相城的內部,雖然說還有人手,卻根本不敢用!

  張余的逃亡,使得周泰不得不面對極為惡劣的處境。

  或是將這些投降的廣陵兵卒,勞役全數都殺了,然后被迫以不足一千的兵卒面對曹軍的反撲,要么就是冒著風險讓這些廣陵兵卒和勞役協助,同時還要小心可能隨時可能產生的反叛…

  如果選擇第一個,如果沒有援軍的到來,那么就意味著周泰需要隨時可能要放棄下相,否則不足一千的江東兵是肯定守不住的。

  而選擇第二個,那么就可能在下相之中隨時可能有內外爆發的風險,越是曹軍攻擊急迫,這些廣陵降兵便是有可能叛變。

  而在周泰殺了一部分廣陵降兵,還有些猶豫,沒有完全殺完的時候,曹軍便是到了。

  周泰奪取了下相,這是他的功勛,但是也意味著這是他的累贅。

  下相對于整個的徐州,或者說下邳來說,都是一個非常小的圈子,若是平常的時候,連多看一眼,多理會片刻都是欠奉,但是當下卻成為了周泰無法離開,不可回避的禁錮!

  此時江東軍的守城兵卒,可以說是江東比較精銳的兵卒,因為得到了孫權的特別關照,周泰對于自己的這些私兵,不管是平日里的訓練,還是兵卒的軍械糧餉等都算是比較的充足,士氣也較高,面對著曹軍的進攻,這些周泰兵卒還不至于出現膽怯和逃跑,但也就這樣了,畢竟人數就這么一些,隨著傷亡的不斷增加,遲早是會消耗殆盡的。

  下相城防之前就不怎么樣,即便是周泰攻占了之后,修葺了一整個冬天,也就是從破破爛爛晉級到馬馬虎虎而已。

  城防給人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垮。

  但畢竟還沒有垮…

  能撐多久,周泰也不清楚,他只是覺得,眼前的這個窘迫的處境,似乎應該是很早的時候就出現了征兆,只不過他那個時候并沒有想到這些。

  比張余的出現還要更早。

  張余的逃亡只是加速了這個變化而已…

  熾烈而洶涌的呼喊聲,血液和火焰相互交錯。周泰站在下相這個圈當中,緊張刺激,憂慮難過。

  …(╬ ̄皿 ̄)○…

  如果大漢王朝是一個大圈子的話,那么許縣自然就是這個王朝的核心圈子了。

  或者說,曾經核心過。

  而許縣的核心圈,自然也不是在崇德殿,而是在大將軍府尚書臺廨之內。

  尚書臺之內的廳堂,寬敞,明亮。

  里面的物件擺設,也是雍容大氣。桌案漆面光可鑒人,白茅席子柔軟舒適。屏風之后,窗楣之外,也是靜悄悄的,并沒有潛藏五百刀斧手的樣子,可是申儀依舊是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似乎四面八方的環繞在申儀身邊,警惕且審視的盯著申儀身上的每一根毛發,每一絲的表情。

  一股股冷汗從申儀頭上身上冒出來,然后沿著臉頰脊背滾落,打濕了白茅的坐席。

  申儀咬著牙,緊閉嘴唇,低頭含首,攏在袖子里面的手捏的指節有些發白。

  荀彧不動如山。

  在死一般的沉默當中,荀彧緩緩的說道:申端行,汝可有何言?

  寬袍大袖,進賢冠四平八穩,讓荀彧看起來無比的莊嚴肅穆。

  荀彧靜靜的看著申儀,臉色平靜。

  令君…申儀行禮,剛說了兩個字,忽然發現他自己的嗓門就像是被火烤了一般,干澀沙啞,只得吞了一口唾沫,然后才覺得嗓子稍微好了一點,在下,在下不知令君所言何意…

  荀彧微微頷首,就像是看見了一個小朋友在試圖抵賴,并沒有多么的生氣,只是顯得略微有些覺得可笑,申端行…汝之前所言,以知曉驃騎器械,明通「火神石砲」而求見…

  申儀沉默了半響,然后才說道:令君…在下確實親眼見過「火神石砲」…

  見過…荀彧點了點頭,知曉…精通…各有不同,不知申端行以為然否?

  …申儀一時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若說申儀對于火神石砲完全都是謊言,也肯定不是。在漢中南鄭淪陷之后,火神石砲簡直就成為了懸掛在漢中和上庸這些土著大戶頭頂上的利刃,怎么可能視而不見,完全不加以了解?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申儀對于火神石砲確實有一些了解,同時曹軍也希望得到相關的情報。申儀出賣那些他所了解的東西,然后企圖幫助申氏一族獲取得到更好的待遇。

  知識是無價的,但是也可以是有價的。

  這樣的行為,算是欺瞞么?似乎算,也似乎不算。

  因為申儀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自己懂得制作,也沒有說他有制作圖紙,他只是說將竭盡所能的,言無不盡的將關于火神石砲的信息,來交易一個條件,一個讓申氏可以擺脫威脅的身份。

  上庸往東南就是房陵,而房陵的隔壁就是襄陽了。

  只要在曹操這邊掛上關系,申氏就可以繼續左右逢源,甚至有可能成為兩家之間的緩沖地區,就像是楊氏在河洛地帶一樣…

  申氏也并不奢求能有多么強大的發展,或是要插足在斐潛曹操之間攪風攪雨,只是想要保全自己在上庸周邊的地盤,難道這樣也有錯么?

  但是現在一切似乎都被荀彧所洞悉。

  當有人告知荀彧說申儀要有火神石砲的情報的時候,荀彧剛開始還高興了片刻。畢竟驃騎將軍的新式武器本來就是荀彧關注的重點,可是等真的見到了申儀之后,三言兩語之后,荀彧就很快明白了,這家伙是個假貨。

  令君恕罪!申儀頂不住了,離席而拜,在下,在下并非有意欺瞞令君…在下確實不知「火神石砲」具體構造,但在下也曾派人和驃騎軍中工匠了解過相關事項…

  荀彧的神色微微動了動,然后伸出手,示意申儀歸座。

  就在方才,荀彧確實是有些怒火。畢竟當下這么多的繁雜事情,都需要荀彧進行處理,然后申儀還假裝通曉火神石砲,企圖欺瞞,這讓荀彧的肝火多少有些萌發,但是申儀方才的一句話又讓荀彧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許,這個申儀,或者說上庸申氏,也是可以用上一用?

  什么?申儀瞪圓了眼珠子,令君之意…莫非是欲用申氏為間?!

  雖然說申儀企圖用火神石砲的資訊來做交換,但是可以說自己說漏了嘴啊,不是有心的啊等等,口頭上的和落于紙面上的,畢竟不一樣。真要成為了曹操這一方的間諜,必定少不了書信往來,要是被抓住了…

  荀彧微微而笑,互通有無罷了…便如當下…

  請:m.ddyue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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