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戰爭的勝負主要還是依靠正面戰場,但是能夠削弱對手的事情,自然也不要光顧面子,舍不得下手去做,要不然就是不光沒了面子,說不得連里子都賠光了。
在戰場之上,于利益之中,所謂的情懷也不過是表面上包裹的那一層糖衣罷了。
斐潛摸了摸蓄了許久的胡須,若有所思。
斐潛現在胡子不長,頂多也就是三厘米左右,因為從來都沒有刮過,所以有些軟,匯集在下巴之上,大體上是不會發展成為絡腮胡子的類型了。
每個人的胡子不一樣,就像是每個人的性格也不同。
斐潛忽然冒出一句像是繞口令一樣的話語:“士元,一個是聽者無心,說者有意,另外一個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覺得是哪一個有意更棘手些?”
龐統說道:“聽者?”
斐潛也點點頭,說道:“我也是這么覺得…那么,袁大將軍麾下之中,有那些是說者,那些是聽者?”相比較而言,斐潛作為上位者,自然是更喜歡說者,也就是有什么說什么的直脾氣,縱然有時候會聽到些抱怨或是負面的話語,總是好過于視而不見,又或是深深潛藏在心中的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正面來理解的話,基本上都是能夠理解的,但是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是不是也在表示執政么,盡可能讓說者更多一些,聽者更少一點?
說者,可能說完就放下了,但是聽者卻不然,總覺得他人所說的有什么特殊含義,是有反叛之心?是在含沙射影?又或是戾氣太重?是一個危險因素?正如亡斧者一般,疑其鄰之子,視其行步、顏色、言語,無為而不竊斧也…
心中越是有鬼的人,便越是懷疑旁人是鬼。
謀士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因為基本上天天都在計算著別人,所以自然也就覺得別人都在天天謀算著他自己。
在袁紹麾下,兵強馬壯,光一二流的謀士就有好多,其中田豐應該是個說者吧?想得多,說的也多,又不懂修飾婉約,因此被人所不喜。
許攸也應該是是個說者,要不然也不會被曹操所惡,甚至可以說情商有點低。
審配,也算是正直之人,他和辛評有些像,在后期都是因為親人的原因,失去了袁紹的信任。
逢紀就基本上是個聽者了,要不是他跟袁紹讒言說田豐在獄中如何如何,田豐也未必真的會死…
奮武將軍沮授么,說他是個謀士,其實大多數的時間他都在軍中,不過也是偏向于說者多一些,在官渡臨戰了,還在嘰咕說著此戰不妥,可能會敗,簡直是…
而郭圖么,呵呵,就是個嘴炮王者,什么都在嘴上最強,但是自己實際上卻沒做成什么大事,屬于杠精體質…
龐統眨了眨眼,問道:“用離間之計?”
“有沒有什么思路?”斐潛輕輕敲了敲桌案,說道,“派去冀州的人已經到了…如今正在負責鄴城一代的農桑之術改進之事…”龐統么,基本上來說就跟半個自家人差不多,而起在漢代這樣門生故吏的傳統習慣當中,龐統算是半個同鄉,又是同門,甚至拐彎抹角還有些親屬關系,就算是有朝一日龐統想要轉投其他勢力,除非斐潛滅亡了,要不然肯定是沒有人會真正相信他。
龐統嘿嘿的笑了幾聲,“你倒是舍得…不過這樣也好,清貴無比…而且縱然清談政事,也是自然,不惹人注意…”
在漢代,農民是一個非常好的名稱,大體上應該類似于在后世特殊時期貧農或是三代紅的意思,就連豬哥在當了丞相之后于奏章當中也說他自己是個農民,躬耕于南陽。
而且因為漢代畝產不高,又是接連戰亂,因此搞農桑的無疑就是香餑餑一般,又不拉幫結派,又不爭權奪利,這樣的人誰不喜歡?
間諜么,永遠都是低調的,才能活得長久。像電影電視上俊男靚女類型的,走到哪里都是吸引一大批目光,做偶像倒是可以,真的去做間諜,恐怕也就剩下呵呵兩字可以形容了。
懂得農桑的人,袁紹喜歡,普通的士族豪右也同樣喜歡,正所謂有求于人,必然禮賢下士,求得多迫切,禮得多徹底。那么自然什么酒宴,什么文會的少不了,若是有心,當然就可以借著機會探聽到一些什么,甚至可以改變一些什么。
“不過…”龐統晃了晃大腦袋,說道,“你就不怕這些人轉頭將你賣個干凈?”
“怕!”斐潛笑道,“但是,怕有用么?也不是自夸,當下最好的農桑之術,都在我這里…只要暴露了,我就宣稱是竊取了我這里的技術…”
龐統點點頭,說道:“這才差不多…反正你有準備就行…我看,要搞的話,就主要搞冀州人吧…主戰主守,必然相爭,不妨順水推舟…”
“冀州人?”斐潛沉吟著。
龐統解釋道:“戰公孫么,應有之意,冀州人也會大力支持。這是因為原本公孫是在幽州,縱馬南下,冀州人心中已經是有所顧慮了,結果公孫還殺了劉伯安,這還有什么話好講?但是既然公孫敗落,那么冀州之人就未必愿意繼續支持袁大南征北討了…至少有所疑慮,這便是可乘之機…”
斐潛點點頭,表示認同。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目光遠大,制定下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計劃并且一步步的去實施,絕大多數的人還是主要關注于當下,正所謂過好生命當中的每一刻…
辛辛苦苦打敗了公孫,多少也要喘口氣,歇歇腳吧?
人之常情,在所難免。
“除此之外…”龐統嘿嘿嘿的笑了幾聲,“還有一人…不妨也重點關注一下…”
斐潛將身軀前傾了過去,和龐統湊在了一起,兩個人越說越是興奮,是不是的發出一身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讓在堂下負責警衛的黃旭都不由得冒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打了一個冷戰。
冀縣。
連續數日的攻城,讓冀縣內外已經是打出了真火,進入讓人瘋狂的狀態之中。內外無數的兵卒和民眾,輪流在各個城段,每個城門之處爭奪搏斗廝殺。
城池之外,高高的木臺被架設了起來,甚至有的比城墻還要更高一些,每日從早到晚,都有羌人的弓箭手爬上木臺,和冀縣之內的兵卒對射。
在沒有瞄準鏡,并且無法控制風向的情況下,絕大多數兵卒,不管是羌人還是漢人,其實射出來的箭矢都不能保證命中率,但是擁堵的人多了,總是會有人將二十面骰子永遠甩出都是一和二。
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每分每秒,都有人死亡,在這一刻,一條人命,或許只值一根箭矢,一柄戰刀,或著干脆是一文不值…
冀縣城下。
馬超呼出長長的一道白煙。
看著冀縣血染的城墻,再看看周邊羌人的情形,馬超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天氣越發的寒冷了,這對于位于野外的羌人來說越發的不利。羌人原本打算就是來漢地走親戚,蹭吃蹭喝蹭拿來的,那里還會帶什么土特產上門來?
結果遇到了眼下的這種局面,羌人也就只能是要么在林里搭個棚子,要么直接在不多的帳篷附近,挖個地窩子,將各式各樣的皮子和布袍披在身上,破破爛爛的披頭散發,瞪著一雙泛著綠光的眼,在寒風冷霜當中噴著白煙,宛如在漢代鶴立獨行的犀利哥。
四處進行劫掠的小隊,絕大數的時間都是兩手空空的回來,終究還是沒有在周邊能夠找到充足的糧草,于是,這些羌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餓狼、餓死鬼一般,越是沒有食物,便越是焦躁和兇殘了起來。
周邊的走獸飛禽都到了血霉了,就算是深入地下三尺的田鼠洞,都被羌人堵住洞口,然后一層層的扒來,從洞穴當中不僅搜羅出田鼠老小一家人,就連這些田鼠畢生的積蓄,都毫不客氣的席卷而空,然后喜滋滋的升起篝火,隨便剝了皮便烤制起來。
當然,田鼠也是有限的。
更何況見到了如此兇殘的羌人,那些僥幸未死的田鼠都紛紛逃離了家園,可以相信,經過這一次羌人有效的治理動作,天水冀縣周邊的田間三害,在新的一年來臨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個比較滿意的新面貌。
可是,羌人們現在根本感覺不到民族大融合的幸福感,他們為了維持進攻的體力,已經開始宰殺攜帶而來,數量不多的羊了。
若是這些羊吃光了,而冀縣還威能攻破,那么接下來很有可能還要繼續殺馬…
殺羊還好說,但是一旦淪落到殺馬的程度,羌人立刻就會殺馬特了。但凡是游牧民族,出征的時候總是會多帶一些戰馬,驅趕著馬群一同行動,這樣在長途奔襲的過程當中,就可以不停的更換馬匹,讓戰馬可以保持一個比較理想的體力狀態,而且產奶的母馬,也可以提供一部分的補給。
牛羊馬,這些大小牲口,就跟農耕民族的田地一樣,是屬于羌人最為寶貴的東西,尤其是戰馬,不僅是他們在草原上賴以生存的依靠,也是他們的朋友和伙伴。
因此如果真的要殺他們朋友和伙伴的那一天,羌人會給他們的朋友和伙伴舉行一個禱告,會跪拜在他們的朋友和伙伴面前,感謝他們的朋友和伙伴奉先出,然后有人會取了大斧頭,直接砍下馬頭,減少戰馬的痛苦。這些被殺的戰馬,將很快的被肢解,然后進一個個早就沸騰的鍋釜之中。
最終這些羌人,會大口大口的撕扯著他們的朋友和伙伴,就像是他們先輩一樣,在生存面前,血肉的意義永遠大于朋友和伙伴。
馬超已經想盡了辦法,他覺得他快要瘋了。
冀縣,雖然并非那種陡峭無比,讓人看了都覺得渾身無力的雄關,但是對于羌人來說,這樣一個城池簡直就像是磐石一般,搬也搬不動,敲也敲不碎。
面對著這宛如天塹一般的冀縣城墻,馬超束手無策。
云梯,高臺,沖車,甚至到了現在,羌人已經開始拿著僅存不多的銅鐵之器企圖挖開城墻,甚至連手中的兵刃都用上去了,卻依舊拿冀縣沒有什么好辦法。
前兩天,四下搜羅的劫掠小隊,好不容易在野外抓捕到了二十幾名的漢人,羌人用繩索捆了,綁到了冀縣之下,表示如果冀縣愿意開城門投降,羌人以他們祖先的名義發誓,只拿吃喝的,絕對不會傷害城中一人…
然后城頭上的姜,下令直接射殺了這二十幾名的倒霉鬼。
伴隨著激烈的爭奪,冀縣之上的準備的滾石檑木很快就用完了,然后火油也在最初的幾次羌人激烈的城門攻勢當中,消耗光了,最終便只剩下了沸水。
冀縣城南就是渭水,取水并不是什么問題,但是燃料卻是大問題!
可是再往后,姜突然發現,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沸水,直接從渭水里面吊上來的水直接潑下去,越來越寒冷的天氣,就會給這些攻城的羌人們套上一個持續的傷害。
沖鋒攻城的羌人,就算是沒有受傷,能夠成功退下去,但是在渾身熱血消退,腎上腺素停止分泌之后,沒有充足的吃食,又只能在野外露宿,只要一晚上的時間,這些羌人往往就會出現風寒的癥狀,再加上羌人又習慣相互依偎取暖…
雖然藜麥往利一天比一天沉默,甚至已經開始獨來獨往,不再和馬超一起商量什么對策,但是馬超依舊能夠感覺得到藜麥往利目光時不時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樣,從身后的黑暗當中襲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將馬超他扎得千瘡百孔。
“進攻!進攻!不要停下來!就差一點,我們就能攻下城池!就能吃好的,喝好的…”馬超不斷地鼓勁,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就連他自己的內心當中都忍不住升騰起一個念頭來,這樣下去,真的能攻陷城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