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也不是傻子,至少察言觀色的能力基本上是點滿的了。俗話說,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呃,夜草,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就對了。劉備原先并不是一個富人,記憶里面那一棵歪脖子樹,似乎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只是一個長歪了的,企圖走出一條不一樣道路的莊稼漢。
中山靖王之后。
呵呵。
這是劉備他母親,有一天和鄰居吵架的時候說的,結果不僅沒有得到鄰居的尊重和驚訝,反倒是換來了好一陣子的嘲笑。
是的,是嘲笑,那種表面正兒八經的哦哦哦,但是眼角和嘴角都忍不住翹起來的那種笑,劉備最為熟悉了。鄉下的鄉親,笑是真的笑,露出大槽牙的那種,雖然之前也會有人笑話劉備,但是劉備卻從來都沒有感覺到難受,而這些士族子弟微微翹起的嘴角,卻一次次將劉備割得偏體鱗傷。
這一輩子,碰上唯二聽劉備他說是中山靖王之后,沒有表示出來嘲笑意思,反倒是真的敬重的,就只有關羽和張飛。
現在劉備他真的是中山靖王之后了,官方親封的。
可是劉備依舊看見了陳登低下頭之后微微翹起的嘴角…
這身份,真的那么可笑么?
可笑么?
可笑。
自己堂堂一個州牧,竟然被自己的手下嘲笑,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么?
不,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沒辦法將陳登怎么樣。陳登有在公開場合嘲笑過劉備么?沒有,不僅沒有,還禮儀一點都不缺,表面上的規矩也做得相當到位,張口就是使君,閉口就是將軍,面對這樣的人,劉備能怎么樣?
之前陶謙和陳氏的關系就很好么?
未必,但是陶謙這么多年下來,也不是沒有施展手段,但也不能把陳氏怎樣。
陳氏是徐州大姓,根深蒂固,和各個方面都有聯系,除非劉備想要破罐子破摔,只想著眼前爽一下,那么就要和陳氏進行合作,否則的話,別說整個徐州,單單下邳的錢糧稅賦就會出大問題。
更何況,陳氏也很會做人,要捐錢糧就捐錢糧,要他獻策他也二話不說就獻策,這讓劉備還能怎么說?雖然心里清楚陳登的計策要么有些問題沒有說清楚,要么就是這家伙根本沒出全力,沒有將最好的辦法說出來,但是又能如何?
陳登能獻策,已經是盡了本分,至于計策到底好不好,采用不采用,這些已經不是陳登的問題,而是劉備的。
難倒就因為陳氏沒有出好計策,就下手脅迫或是殺人立威?
這樣的話,一直都沒有什么拿出好辦法的張飛關羽,豈不是更該殺?還有孫乾顧雍,豈不是更該死?
“大哥,我怎么覺得…陳家那個小子,沒出什么好主意?”張飛看陳登不怎么順眼,總是覺得這小子陰嗖嗖的,不太可靠的模樣。
“那你有什么辦法?”關羽瞇著眼,毫不客氣的說道。世家子弟原本和他們三人就不是一路,出現這樣的情況關羽毫不意外。關羽出身河北,雖然個人也算是聰慧,但是家境相當的一般,所以也沒有讀過多少書,現在雖然天天抱著一本春秋在啃,但是味道其實不怎么樣,所以要是問戰場之上戰術要怎么安排,關羽多少還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但是像這樣戰略上的計劃,關羽就不怎么擅長了。
張飛也是一樣,他覺得陳登的計劃似乎有些問題,但是問題出在哪里,又怎樣才能避免,這些都說不上來,因此聽到了關羽的問話,也只能是撓了撓腦袋,想不出什么比較好的主意來。
劉備沉吟許久,最后還是嘆了口氣說道:“元龍說的計策,也不能算是錯的,只不過…”
小孩才做選擇,而大人什么都想要。純粹得保命很簡單,就憑關羽張飛在身側,天底下還真沒有幾個能夠在戰場上留下劉備的,但是劉備窮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現在才算是摸到了富人的邊,嘗到了些甜頭,所以絕對不愿意舍棄手頭上的這些東西。
既然舍不得,但是又打不贏,自然就需要叫幫手了,但是這個幫手真的會來么?要是曹平東琢磨著要等兩敗俱傷的時候才來,自己豈不是前門拒虎,后門進狼?但是劉備有辦法讓曹操乖乖聽話,不辭勞苦的先去抵擋袁術的兵卒,好讓自己撿便宜么?
可是有什么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么?
沒有。
劉備只能想到這個,至于陳登這個計策當中還有沒有什么其他問題,暫時他也沒能想得出來…
若是異地而處,換成劉備坐到曹操的位置,肯定也是一樣的處理方式。眼下袁術大軍壓境,留給劉備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陳登的計劃固然有問題,但是到了當下,也只有如此了,劉備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派人去兗州吧…”
夜色之中,人影與戰馬奔行,馬蹄聲聲,傳遞得很遠很遠,在這一塊豫州的邊緣地帶,人煙稀少,一隊騎兵穿過了稀疏的樹林,眼前便是一片視野稍闊的丘陵,破舊的泥路沿著山坡朝下方延伸過去,遠遠的是已成鬼蜮的荒村。
從村子的荒蕪狀態來看,眼前的這個村子也是最近才被荒廢不久的,殘檐斷壁的還暫時沒有遭受太多時光摧殘的痕跡。
這個地方也曾經是一片沃土,只不過因為是豫州兗州交界,在幾次袁術和曹操之間的爭斗中,或許是逃亡了,或許是抓了壯丁,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在這片地方,單方或是雙方,為了調集兵糧…
屠村了。
村口,斷壁,被野狗或是什么其他動物撕扯的碎骨,似乎在零零星星的敘說著什么。
老百姓是人么,需要繳納錢糧賦稅的時候自然是人,有一個算一個,缺一個都不行,就算是老百姓自我坦白說自己活得不是人也不行,一個五銖錢都不能少,但是在某些時候,百姓就是螻蟻,殺了,也就殺了。
夏侯淵特意選擇這一條道路,就是因為他知道在這里已經沒有人了。沒有人,就不會有駐軍,沒有駐軍,就不會有人上報夏侯淵等人來襲的消息。
耳中有風聲掠過,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喧鬧聲,夏侯淵皺起眉頭,然后很快就有兵卒前來回報,說是有兩名騎兵摔傷了…
近視眼的都是折翼的天使。
戰馬也不例外。
夜間行軍,本身就帶著各種不確定的風險,一匹馬踩空,摔倒了,另外一匹沒來得及停住腳步,也摔了。
“留下兩個人照料!其余的繼續向前!”夏侯淵想都沒有想,立刻吩咐道。
夜風中,有兵卒應答了一聲,然后馬隊便繼續朝前方而去。
荒蕪的村落遠去,豫州則是越來越近了。
到了現在依舊沒有任何人發現夏侯淵的到來,那么也就意味著當夏侯淵真正從黑暗當中走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嚇一跳…
對于援救徐州,曹操和幾位謀臣商議之后,幾乎沒有經過什么爭議,便采用了圍魏救趙的做法,而夏侯淵便是先鋒官,領著騎兵突襲豫州。
夏侯淵覺得自己先天上就是屬于最適應戰爭的哪一類的人。
這一類人應該是怎樣的,或許很難用言辭準確的描述出來,也難以用一個范圍的概念來規劃出范圍來,但要是簡要的概括的話,那么大體上或許可以用“無所不用其極”這幾個字來體現,無論是什么樣的手段和方式,只要能夠有益于殺傷對方,或是降低對方的戰斗力,便會毫不猶豫的采用。
夏侯淵的這一次的目標,就是豫州刺史郭貢。
以甘寧為首的鋒矢陣,如同一把尖刀一樣,扎進了橋蕤戰陣之中。
橋蕤起初原本以為甘寧只是來劫掠的,畢竟這樣的事情在州郡邊界這幾年當中經常發生,反正不是你派點人過來騷擾一陣,就是我派點人過去惡心片刻,反正大家都這么做,誰少做了仿佛都吃虧了一樣。
于是橋蕤便帶了些人馬前來驅趕,在他原有的觀念當中,當他抵達的時候,甘寧等人便會退去,這么多年來也都是差不多一樣,就算是他去了荊襄境內,也是如此,等對方兵卒來了,撤退就是了,對方也不會窮追。
可是橋蕤沒有想到,這一次荊襄來的人,就像是個愣頭青一樣,又像是孤注一擲的賭徒,一頭就扎了近來,眼看著甘寧沖殺在前,撞飛了一個個自己手下的步卒,又揮刀連殺兩人,向自己本陣沖來,橋蕤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下令中軍步卒上前阻擊,另外調集些弓弩手來,準備射殺沖鋒的甘寧等人。
沖陣?
這年頭還真有這種人?
中軍能不動盡量不動,橋蕤也算是老軍伍了,自然不會犯一些低級錯誤,在雙方交戰的戰場之上,像甘寧這樣帶著中軍大旗突陣的,往往只有兩個結果,要么大勝,要么大敗…
這家伙,就那么有信心?
看著甘寧上下紛飛的大刀帶起一篷篷的鮮血,就能知道甘寧武藝不錯,但是橋蕤同樣也不相信自己身邊的這些步卒親衛,縱然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也不至于抵擋不住甘寧的沖擊,他不相信甘寧能夠突破他的親衛陣線,沖到他的面前,所以橋蕤也不想移動中軍旗幟,只要等自己調來了兩翼的弓弩手,就可以將甘寧等人射殺在沖鋒的道路之上。
面對迎上來的橋蕤親衛步卒,甘寧很快就感到了壓力。
但只是有一些而已。
這些訓練有素的橋蕤親衛,想對那些普通的袁軍步卒配合更加的默契,攻殺之間,相互配合,有的砍頭,有的捅腰,有的扎腳,一時間打得甘寧有些措手不及。
甘寧雖然武藝高強,避過了殺來的第一波反擊,抓住了個機會連殺了兩人,但他的左腿也挨了一刀,若不是有戰甲護體,搞不好就受傷了。若是旁人,說不得就膽怯退下了,但是甘寧則是有些屬于戰場之上的人來瘋,越是危險越是興奮,放在二次元當中,就是屬于會爆衫的那種類型的人,當即嘎嘎怪笑著,瘋狂的舞動起大刀來,不退反進,左劈右砍,當者披靡,眨眼之間,迎上來的十幾個橋蕤親衛被他斬殺在陣前,有的盾碎,有的斷臂,有的開胸剖腹,血流滿地。
“敵將,來戰!”
甘寧飛身橫撞,將一個被他砍傷了腿的橋蕤護衛撞飛,抽空厲聲大喝,甘寧的親衛也趕了上來,舉起手中的盾牌,擋住了側面而來的戰刀,也跟著甘寧同聲大喝道:“敵將!來戰!”
橋蕤撇了撇嘴,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這個白癡。
但是,這個白癡有些厲害啊。
甘寧的武藝擺在面前,自己肯定不是對手,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去迎戰,豈不是白癡都不如了?
比起橋蕤的護衛來,普通的袁軍步卒就不懂得那么多了,聽到了甘寧的呼喝,也不由得回頭望了望自家的將軍,似乎在詢問著,這家伙是找你的,你上不上啊?
甘寧抓住著短短的破綻,竟然生生的又往中間沖了十余步,距離橋蕤的中軍大旗越來越近。一名普通的持盾步卒企圖攔住甘寧,卻被甘寧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連盾帶人向后拋飛,仰天而倒,似乎是折斷了手臂,痛苦的在地上哀嚎著。
甘寧擠上前去,抬起腳,一腳踩在了這名袁軍步卒的脖子上,咔嚓聲中,似乎踩碎了什么,也踩斷了這名袁軍步卒的慘叫,嚇的一旁的幾名袁軍步卒不由得縮了縮。
“敵將!來戰!”
甘寧再次大喝道。
“來戰!來戰!來戰!”
跟在甘寧身后的兵卒氣勢如虹,一同大喝,奮不顧身的向前突刺。
橋蕤吸了一口涼氣,他以為自己能夠在甘寧突到陣前的時候調集來弓弩手,但是沒想到甘寧突進的速度這么快。此刻他與甘寧相距不過二三十步,而兩翼的弓弩手才接到了命令正在往中軍處趕…
看著甘寧又在舉手投足間連殺數名袁軍步卒,橋蕤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大錯,在越小規模的戰斗當中,個人武勇能發揮的作用就越大,他低估了甘寧本人的戰斗力。
這下麻煩了…
橋蕤意識到甘寧超出想象的棘手的時候,再做調配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的面前,十幾名迎上去的親衛倒下了甘寧等人的刀下,甘寧越來越近,橋蕤似乎都能清楚的看清楚甘寧臉上沾染的鮮血和碎肉。
“敵將!來戰!”
甘寧像一個瘋子一樣的張牙舞爪齜牙咧嘴的縱聲大喝!
“來戰!來戰!來戰!”
在越來越大的呼喝聲中,橋蕤的臉皮終于顫了顫,舉起了手,咬著牙,下令道:
“…撤…我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