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殺我!別殺我!”須卜迭爾金被捆綁著,匍匐在地上掙扎著,翹著腦袋,忙不迭的叫道,就像是一只已經脫水瀕臨死亡的魚,搖頭擺尾蹦達著進行最后的掙扎,企圖否認一切罪責,“都是大長老!都是大長老指使的!我…我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將軍…”
須卜迭爾金被擒之后,匈奴叛軍便士氣大跌,就連原本死命要攻上草坡的大長老都沒有想到會落敗得如此迅速,雖然大長老叫囂著還想要繼續進攻,但是其身邊的親衛多少還有幾個清醒的,見大勢已去,全軍已經喪失了斗志,連忙架著大長老就跑,死命護著落荒而逃,將須卜迭爾金給拋棄在這里。
畢竟是多了四條腿的,當一門心思逃竄的時候,再這樣比較廣闊的地形上,還真不好圍堵,尤其是斐潛的部隊還未完全展開的情況下。
須卜迭爾金見如此情形,自然是將大長老恨得入骨,畢竟之前也是大長老多次唆使,又是立誓又是利誘什么的,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從最初只是要討個說法,卻不經意間演變到這番境界的自身的心動和貪婪,須卜迭爾金下意識的就選擇無視了。
自己沒有錯,都是別人的錯自己才犯錯!
這就是新任的單于?
斐潛愣了片刻,看著這個被抓到了近前就不斷求饒的現任匈奴單于,然后又瞄了一眼前任的匈奴單于,怎么感覺這個須卜迭爾金似乎更怕死的模樣?就是這樣的一個怕死的家伙將於扶羅趕下臺了?
看起來須卜迭爾金也算是人模狗樣的,怎么沒能站起來哈哈大笑視死如歸一番,然后說些什么碗口大的疤,十八年什么什么的話語?
這個須卜迭爾金不是和趙云還能撐上幾個回合的么?多少也是有些武勇的才是,嗯,不過,個人的武勇未必能和不怕死相掛鉤起來啊…
頗有些無趣。
匈奴人越混越回去了么?
不過,這樣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於扶羅也有些訕訕然,覺得臉皮有些發燙,沖著須卜迭爾金怒喝一聲:“胡說!你要是自己不愿意,別人還能死命讓你當單于?”
“呃…”須卜迭爾金瞄了一眼於扶羅,回答不上來,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他也不需要回答於扶羅的提問,他的生死也不取決于於扶羅,所以飛快的又轉向了斐潛,說道,“將軍,將軍!你不要相信於扶羅,他肯定沒說他收留了鮮卑人的使者!他沒好心!”
“鮮卑人?”斐潛揚了一下眉毛。
“將軍!是…是這樣的…”於扶羅連忙轉向了斐潛,企圖分辨解釋一下。
斐潛立起手掌,制止了於扶羅,說道:“不,我先要聽聽他怎么說的…來人,先扶他起來坐著說…”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雖然沒有松綁,但是須卜迭爾金已經覺得自己的小命不再垂危了,至少不用翹著脖子費勁的說話了,坐著拼命喘了幾口氣,接著說道,“我到了王庭…那個什么了之后…結果就見到了鮮卑人!北部鮮卑的人!都來了王庭好長時間了!他們是要來聯盟的,我…我沒答應…但是於扶羅肯定是答應了!鮮卑人說的…”
雖然須卜迭爾金說的沒有頭沒有尾,又有些次序上的混亂,但是斐潛也大體上聽明白了,便目光流轉向了於扶羅,緩緩的說道:“現在,輪到你說了…”
於扶羅看著斐潛臉上不悲不喜的模樣,不知道為何心中突突跳了一下,連忙說道:“將軍,這個鮮卑人…是,是有,但是我之前是想要將其送給將軍的!結果還沒有來得及送過來,這個畜生就作亂了!真的!真的就是這樣…”
“好吧,就算是這樣的…”斐潛微微笑笑,緩緩的點點頭,說道,“那么現在這幾個鮮卑了,還在王庭么?”
於扶羅愣了一下,他逃了出來的時候,哪里還顧的什么鮮卑了,也自然不知道鮮卑人現在情況如何了…
須卜迭爾金連忙說道:“不在了,已經走了…將軍!將軍!我知道個秘密的消息,你要是饒了我,我就說給將軍…”
走了?
難道什么都沒定,見匈奴內亂就就這樣走了?
“你先說來聽聽,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答應你?萬一你說一個毫無價值的消息呢?”斐潛看著須卜迭爾金,覺得有些覺得好笑,這樣的人,定然也是個奸細的好苗子。
“呃…”須卜迭爾金遲疑著。
斐潛擺擺手,說道:“不說就算了,反正說不準過兩天,你這個所謂的秘密消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就自然是毫無價值了…”不就是討價還價么,在后世華夏菜市場跟小攤販掰過手腕的斐潛,雖然不見得能像某些大神那樣將小販砍得欲仙欲死,但是多少兩招散手還是有的。
於扶羅在一旁補刀,恨不得立刻將剩一些血皮的須卜迭爾金的人頭收走,連忙說道:“將軍!你不用聽他的,說不準就是為了活命胡亂編造出來!未必是真的!說不定他連鮮卑人都沒見到!”
“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是真的!鮮卑人我見過,親眼見過,個頭挺高,臉皮是白的,頭發還有些卷…”須卜迭爾金企圖證明其話語的真實性,連聲爭辯,“好吧,我先說…大長老,大長老已經和鮮卑人聯盟了,準備繞開陰山白道將軍的軍寨,走陰山西口,然后聯軍南下!”
陰山白道,胡人稱之為白道,或者是白谷,漢人則是稱之為滿夷谷道,原因就是這一條山道往往都是北部胡人南下的主要通道,但是被斐潛立了一個陰山軍寨之后,基本上就算是堵住了,但不意味著陰山南下只有一條路,繞過陰山山寨,走西邊或是東邊也還是可以的,只不過相對來說更遠更不好走一些。
陰山東路便是五原云中,依舊是要翻越山脈,然后才能進入并北地區,而陰山西路則是要走陰山后套,然后要經過一片半荒漠區域,還需要渡河,所以正常來說,陰山東西路都不好走,但不好走并不代表著完全不能走。
不過這個鮮卑人的形象,怎么有些奇怪?
斐潛皺了皺眉頭,然后對著須卜迭爾金說道:“就這個?算是什么秘密?鮮卑人那一年不想南下?而且我早就發現呵呵…你還有什么消息?”
當一個秘密被說出來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其秘密的屬性。斐潛自然不可能在須卜迭爾金將出來之前就知道,只不過是壓榨須卜迭爾金的一個小手段而已。
須卜迭爾金顯然不清楚這一點,聽聞了斐潛的話語后顯得有些慌亂,“不,不可能,將軍怎么會發現這個…”
“你以為我的斥候都是擺設不成?會發現不了鮮卑人的異動?”斐潛隨口堵了一句,當然此發現也非彼發現,斐潛也不會解釋,直接說道,“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沒有我就…”
“有!有!”須卜迭爾金也顧不上深思了,連忙說道,“還有,還有一件事!將軍,高奴的呼廚泉部落準備叛亂了!”
“嗯?”聽到叛亂兩個字,斐潛縱然知道呼廚泉殘部也沒有多少人,但是心中多少也還是有些不爽,皺眉說道,“你方才不是說呼廚泉已經被大長老殺了么?怎么還能叛亂?”
須卜迭爾金說道:“是,是,大長老是殺了呼廚泉,但是也被部落里面的一些人看到了,第二天就發現有人往南跑了…我估計是呼廚泉部落里面的人擔心被吞并…我已經派了人去高奴了,將軍,我可以去替將軍平息高奴的叛亂!高奴有我的族人,他們會聽我的!”
“對!只要將軍放過去,我一定會替將軍平息高奴的叛亂!”須卜迭爾金似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有些興奮的重復說道,“我的族人都聽我的,我可讓在高奴的族人幫助將軍平叛!”
斐潛忽然笑了出來,說道:“這樣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用所謂的‘平叛’在威脅我呢?”
須卜迭爾金全身都僵住了片刻,然后扭動著,掙扎著說道:“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將軍!真的沒有!”
斐潛揮了揮手,說道:“這樣吧,下去吧,我知道了…嗯,怕什么,我又沒說現在要殺你…”
於扶羅在一旁說道:“將軍!留著他做什么?高奴的人如果呼廚泉部落有叛亂,我也可以替將軍去剿滅了他們!”
“那你不去王庭了?”斐潛問道。
“呃…這個…”於扶羅原本的意思是先去王庭,然后再去高奴平叛,結果征西將這兩件事情放到了一起,非此即彼了起來,立刻就讓於扶羅回答不出來了。
“對么,還是王庭重要…去吧,跟你的手下說一聲,準備準備,我們也快要出發了…”斐潛笑呵呵的說道,“至于這些須卜氏么,不著急,反正現在單于這桿王位重新回到你手中,不是么?”
於扶羅遲疑了一下,似乎還是想說點什么,但在斐潛的目光之下,什么也沒能說出來,低頭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此時此刻,於扶羅手下的匈奴兵卒在自動自發的在打掃戰場,將戰馬兵刃等等歸攏到了一處,然后等著分配。
征西兵卒大多數都看不上這些破銅爛鐵一般的存在,大多數都是撿些馬奶酒或是一些還像個樣子的割肉小刀,又或是比較完整的皮草,象征性的做個紀念的居多,而這些匈奴人則是不同了,見漢人不要,基本上什么都要,破皮毛破靴子就往自己身上套,也不管有沒有沾染一些鮮血或是沙土…
雖然死去的大多數也是匈奴人,甚至在前幾天的時候還見過面,點過頭,甚至還喝過酒,但是現在似乎也沒有讓斐潛覺得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覺,這一點倒是讓斐潛多少有些不解。
莫非匈奴人都少了這一根筋?
亦或是這樣的場景,已經成為了匈奴認知里面的一件平常的事情?
嗯,不對。
在斐潛眼里,或者說在漢人農耕民族眼里,外族人匈奴或是鮮卑這個概念的范圍是很大的,是包括於扶羅須卜迭爾金等等很多人在內的,但是在於扶羅和須卜迭爾金眼中,所謂的自己人只是他們自己,是自己的部落,自己的族人,除此之外,其實都是外族人…
其實漢人也一樣。
匈奴也并非鐵板一塊,部落和部落之間的差別,就像是漢人郡守和郡守之間一樣?漢人殺漢人的時候,不也是如此么,也沒見到袁紹干趴了公孫瓚之后還要痛哭一場…
斐潛看著,心中忽然有些感觸,或許留下須卜迭爾金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頂多將他和於扶羅分開來,但是將其放在哪里呢?
反正高奴必須清理出來,作為臨近北屈和平陽,甚至是雕陰的地點,必須確保整個并北中央經濟區域的安全性,所以或許放在西河是個不錯的選擇,一方面沖垮西河原本的地方豪帥體系,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作為杜遠手下的一只雇傭軍來使用…
“君侯,這兩個家伙恐怕都不老實…”站在斐潛身后一直默不作聲觀察著的黃旭,在於扶羅走后,忽然補充了一句。
“怎么說?”對于黃旭的意見,斐潛倒是不介意聽一聽,雖然大多數時候黃旭就像是一個沉默的雕像。
黃旭低聲說道:“於夫羅這么多天,一句關于鮮卑人的事情都沒有提…而那個沒膽的家伙,全數都推到什么大長老的頭上,其實未必…”
斐潛呵呵笑了兩聲,點了點頭,說道:“子初說的不錯。不過,現在我還有用得著這兩個人的地方…”
黃旭點點頭,既然斐潛已經有注意到并且也有安排了,自己自然就不需要多言了。
斐潛轉身輕輕拍了拍黃旭的肚子,開著玩笑,哈哈笑著說道:“走了,我說子初啊,你這個肚子這么多天跑下來,吃的也不好,好像也沒小啊,等到了王庭再吃些酒肉,豈不是還要再大些了…”
“君侯!我這都是都是結實的肉,不是肥油!吃了酒肉也不長的!”黃旭為了證明自己的,碰碰的敲了兩下,似乎也確實不像是肥油那么的晃蕩。
或者是肥油都結塊成為板油了?
斐潛也沒有深究,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哈哈一笑,領頭向前。
周邊的親衛也都笑著,和黃旭打趣著,跨上了戰馬,跟著斐潛,跟著斐潛身側的那一桿三色站起,向著夕陽落下的方向,向著光明的方向而去。
太陽在天邊的余光灑落下來,仿佛給斐潛鍍上了一層紅黃外袍一般,是如此的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