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灑落在李家的塢堡之上。
李,之前是關中李,但是在漢武帝之后,便逐漸的變成了隴西李,當然,隴西李最終的崛起,實際上和魏晉有分不開的聯系,不過現在,依舊還有一些李氏家族的人員,留在關中,并沒有遷往隴西。
這一縷透過云層灑落的陽光,正巧將李家的塢堡堡寨墻頭照得金光透亮,雖然也有幾分的氣勢,但是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關在籠子里面,放在聚光燈之下的獒犬,雖然氣勢洶洶,但是屬于徒勞無功。
今天是一個好天氣。
沒下雨,溫度適宜,陽光明媚,又有些許云層,不冷,也不熱,一切都剛剛好。
最適宜殺人了。
李家塢堡,正是因為和隴西那邊多少有些聯系,所以一直以來對于關中的這一場戰役頗有些置身事外的超然感,對于夏牟的幾次征召調令,也都是敷衍了事。
對于夏牟來說,畢竟老成一些,故而雖然有些不滿,也能是暫且壓下,容后再議,然而對于馬超而言,則是截然不同。管他娘的是關中李還是隴西李,既然不給小爺面子,小爺又何必給他們什么面子?
李氏不強也不弱,但算起來也是右扶風這里排得上名號的,因此殺雞儆猴,這不是剛好么!
殺了這個挑刺頭的李氏,看看其他人還敢不敢給小爺臉色看!
馬超帶著羌人胡騎,和著夏牟的降兵,頓時就將李家塢堡圍了一個三面的水泄不通。
雖然馬超馬岱這些人都是比較習慣羌人的騎兵作戰方式,但是土木工程向來也是華夏兵卒的強項,因此這些夏牟的降兵,對于李家這樣并不是十分大的塢堡來說,做出一個圍三闕一的標準土木工程,還是輕而易舉的。
三面長圍的壕溝,開掘在離寨墻一箭射程之外的距離。這短短一兩天的時間李,已經挖出了模樣。
壕溝足有五步闊,一人深,挖出的土方,都堆疊在長濠內側,形成土墻。順便也將土墻也做了夯實,內側再襯以砍伐下來的樹木枝條,密密的編織在一起,防止土墻垮塌。在壕溝中間的一些區域,鋪設上了木板,架出了不少的縱馬的通道,當然在木板都是用木架支撐的,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直接砍斷支架撤走木板。
不過么,馬超認為現在自己占優勢,防備的功夫做做樣子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太在意…
沒錯,做做樣子而已。
就連挖掘壕溝這樣的事情,其實也是在做做樣子。一方面做給李家塢堡的人看,一方面也是做給羌人胡騎來看。畢竟羌人胡騎不擅長于攻城,那么馬超手中的這些夏牟降兵,就成為了彌補水桶缺口的那一塊木板。
馬超端坐在中軍大帳之內,瞇著眼,掃了掃兩旁的羌人和漢人的領軍統領,又看著遠處的李氏塢堡,嘴角微微翹起。
如今老子不但能夠在平原上騎戰,攻伐城池老子也毫不含糊!
馬超做出這樣來的大動作,就是表達這個意思。
在壕溝和土墻之后,再往外一百幾十步以外,便是三個碩大無比的騎兵營地,幾乎都快要相互連到了一起,呈現龐大的彎月形狀,將李氏塢堡圍攏在中間。
雖然沒有樹立高高的寨墻,但是在營地當中卻立起了不少箭樓,一方面可以充當哨塔的作用,一方面也可以控制周邊的營地安全。羌人漢兵在營地內進進出出,而在三個面上,都留出了相當開闊的一塊土地,最適宜騎兵馳騁。
這樣的工程,也不可能全數由馬超手下的這些夏牟降兵來全數完成,自然大部分的苦力依舊是抓捕而來的流民完成的。
修理地球么,似乎是根植在華夏民族里面的天性,反正欺負不到老天爺頭上,也就只能是在大地母親這里發泄點怨氣了,就好象是后世的國罵,也多半是問候母親女性居多一樣…
此時此刻,除了李家塢堡的東門方向,其余三面都圍滿了人員,羌人漢兵羅列在前,戰馬嘶鳴,兵刃如林。這些羌人胡騎,向來就不是習慣整齊劃一的隊列,雖然說是列陣,但在陣列當中,依舊是一個個在高呼怪叫,在馬背上起起落落,嘻嘻哈哈的相互鬧笑著,渾然沒有將接下來的戰斗當成一回事。
在更遠處的小樹林的河流上游邊,幾十口大鍋在河灘干地上架開,許多人頭正在前前后后忙活著,炊煙裊裊而升。這是在準備著作戰之時的吃食,好讓這些兵卒可以不用退下來吃飯,給予李家塢堡持續的強大進攻力壓制。
馬超顯然是將這一次攻伐李氏塢堡當成了一種預演…
想當初,馬超第一次統領兵卒的時候也就是一兩百人的小隊伍,隊伍當中馬騰還特地配了一個老卒來作為副手。
雖然馬超知道那是他父親的好意,害怕他統管不來,但是心中怎么都覺得不是很爽,老子又不是三歲小孩,走路都要人看著扶著…
如今,父親在上,若是你還能看到的話,也應當為我驕傲了吧!
馬超多少有些得意。
看著自己一手拉扯出來的龐大軍勢,羌人漢兵都在帳下聽令,昔日的驕橫關中豪強卻縮在塢堡之內瑟瑟發抖,如此種種,也足夠讓馬超自豪了。
“來人!傳令!”馬超昂然說道,“今日不破李塢,絕不收兵!”
在李家塢堡的西北方向,遠遠的在山林之間的草深林密的隱蔽處,大隊的飛熊騎兵,正在林中修整小憩。
有的正在就著溪水刷馬,刷好的彪悍的西涼大馬,上岸了之后便愜意的抖動著渾身的毛發,頓時抖落處一片細碎的水珠光影;有的則是解了干糧袋子,靠著大牲口肚皮半躺著,給湊過來的大腦袋喂上一口,然后順手往自己嘴里也扔幾個翻炒得個嘣脆的豆料…
林林總總,狀態不一,悠閑得就像是在郊游。
李儒也是膽大,就這樣帶著騎兵跟在馬超的屁股后面,最近的時候距離馬超部隊的距離只有二三十里…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木枝葉灑落下來,林間處處都是斑駁的光影。
這些飛熊兵卒,除了那些值守的之外,大都是卸了甲,有的人還覺得天熱,就將戰袍也給脫了,露出虬結的半身肌肉。
在林邊的空地上,幾名賈詡帶來的并州騎兵,正在幫一些帶了些傷的飛熊兵卒換藥。雖然是有戰甲保護,但是戰場之上,什么情況都可能發生,只不過畢竟飛熊軍的防護都還是不錯,因此這些受傷的兵卒,大多并不算是重傷。
一圈圈的布條解下來,然后在糊上征西將軍斐潛令人配置的傷藥,雖然灑落在還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上,痛得頭上脊背上的汗珠都冒了出來,但是這些西涼漢子卻依舊相互咧著嘴說笑著,連目光都沒有在自家傷口上停留過任何瞬間。
金創藥,漢代就有了,而且漢代還有專業的醫師,專門從事這方面的醫護救治,稱之為金瘡醫。不過呢,這些金瘡醫師的藥粉藥膏,多數都是當成傳家寶一般,是混飯吃的金飯碗,輕易不拿出來的,因此要像征西將軍這樣,在軍中較大規模的配給,確實是漢代破天開的頭一回。
自然這樣的舉措,也就挽回不少將兵的生命。
傷口清理不潔導致發炎,向來就是小傷變成重傷,然后奪人性命的重要原因,而現在,在多少學了些傷口處理技術和護理知識的并州騎兵們,卻在不經意間獲取了這些原本多少有些桀驁的飛熊軍的信任。
雖然什么都沒有說,但是相互之間已經不再是涇渭分明的感覺。也沒有特別強調,也沒有刻意行為,不分你我,飛熊軍和并北騎兵坐在一處,吃一塊飛熊軍的干肉條,咬一口并北騎兵的壓縮雜糧餅,然后一起咕嘟嘟的喝一鍋亂燉的野菜米湯,便是在篝火邊逐漸習以為常的情形了。
沒有什么空洞的感謝言語,也不用什么激昂的華麗說辭,兵卒之間,屬于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戰友情感,便是如此簡單和質樸。
李儒看著,忽然心中涌動起些復雜的情緒,不由得輕輕一嘆,說道:“若是早有這些金瘡之藥,也不至于白白折損了許多…”
“這就是征西的長處了…”賈詡點點頭說道,“白波之戰,情況如何,某不得知,不過和鮮卑幾次交戰,除了當場折損之人外,受傷兵卒十有六七均可存活…不得不說此乃征西之功也…”
“十有六七?斷肢殘臂亦如是?”李儒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說道。
賈詡點著頭說道:“何止斷臂,開膛破腹者,依然可活!不過,此類重傷,就非僅憑金瘡一藥而已,乃是軍中金瘡醫師救治…此亦是某親眼所見…”
“這…”李儒愣了片刻,方說道,“莫非…”
在李儒原本的觀念里面,被刀劍割傷,又或是被弓箭扎傷的兵卒,都有可能莫名其妙的就在戰后死亡了,別說那些斷手斷腳這樣的重傷員了,還有被開膛破肚了依舊能夠活下來的,對于漢代的人來說,就和奇跡沒有什么多大的差別了。
軍中金瘡醫師,一般正規的軍隊,多少也會配備,但是能像賈詡所說的這么厲害的,確實聞所未聞。
雖然李儒沒有說完,但是賈詡卻知道李儒想些什么,便搖了搖頭說道:“軍中所配醫師,并非名家,僅僅是些手腳麻利之輩爾,醫理亦不甚通達…征西麾下,雖有一人姓張名云者,醫術了得,然此人擅長治瘟,不擅金瘡…”
李儒聽了,不由得感嘆道:“…真是匪夷所思…征西此舉,不僅活一人,亦可鼓三軍啊…”
賈詡也是默然點頭。
對于大多數漢代諸侯來說,兵卒就是消耗品,死了便去再募集一些就是了,但是對于上陣的兵卒來說,生命便永遠只有一條,消耗了,就沒了。
因此受傷了能夠治療,甚至連重傷的都能夠活下來,對于這些兵卒來說,無異于就是在心里多增加了一份的安全感,相比較之下,在戰場之上也自然更加的勇猛,敢于以傷換傷,不輕易退縮。
在漢代,上過戰陣,見過血,不會緊張,勇于爭先,傷而不亂,聽從指揮,一定程度上就可以算是精銳了,而這樣的精銳,別的太守諸侯就只有直轄的那一小部分,或是將軍手下的護衛精兵,而征西將軍斐潛則有可能全軍皆是如此,這樣的上下差別,怎么能讓李儒不感嘆?
林地之外,呼啦啦跑來了幾匹穿著羌人皮袍的騎兵,到了林前,飛身下了馬,將戰馬韁繩丟給前來迎接的其他兵卒,自己則是穿過了稀疏的樹林,來到了李儒和賈詡面前,拱手稟報道:“馬氏正領著白馬青衣等羌人,正在圍攻李家塢堡,攻勢猛烈,看樣子李家塢堡恐怕撐不住兩天了…”
李儒點點頭,讓偽裝成羌人的斥候先下去休息。
雖然馬超所針對的李氏塢堡和李儒并沒有什么關聯,但是李儒還是微微搖頭,似乎是在替李氏塢堡惋惜。
“…殺雞儆猴啊…”賈詡嘿嘿的笑著說道,“只不過這個小崽子不明白,關中畢竟不同于西涼,這猢猻也是有刀槍的…”
李儒捋了捋胡須,緩緩的說道:“韓文約天性多疑,故而金城雖然無恙,也必定不會速返,故而…且看這只猢猻,能在關中掀起多大風浪就是…”
馬超很明顯,就是殺雞儆猴,但他真以為關中士族和關外胡人一樣,干掉一個部落,其余部落會敬畏會聽話?
關中關外,畢竟不同。
最關鍵的是,馬超年齡這么小,雖然號稱祖上是馬援,但是關中區域之內,那個士族的祖上不是名士?
馬超算老幾?官居何位?有朝堂的詔令么,有皇帝的旨意么,不就是一個西涼武夫的小輩,糾集了些兵馬而已…
馬援算老幾?一伏波將軍爾。關中之地,若是論祖上,擔任過三公就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用說各種關中侯了,誰比誰差到哪里去?
因此,別說刀架到脖子上,就算是真的砍下來,這些士族也同樣不會隨意向馬超屈服。原因很簡單,他們不僅僅是代表自己,而是同樣代表了一個家族,一個有著傳承有著聲望的姓氏,如果就這樣屈服了,將來整個家族還在士族上層圈子里面怎么混?
有時候,壞了名頭,真的比殺了這些士族還要更難受,殺雞儆猴的計策雖然不錯,但是馬超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