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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林欲靜而風不止

  范寧住的客棧叫做文淵閣客棧,客棧門口種著一棵百年枯瘦大樹,儼如站崗的巨人,凝視著對面的縣學大門。

  客棧的掌柜姓胡,據說縣學第一代教諭的后人,年代已久,難以考據,但肥碩的身體卻頑固地遺傳著先祖的基因。

  文淵閣客棧就在縣學大門正對面,占地約五畝地。

  準確地說,它是縣學的一部分,它的建筑風格和縣學一致,青磚黑瓦,高墻深院,卻和周圍的民宅格格不入,儼如鶴立雞群。

  這次神童比賽,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住在這里,劉院主還特地包了一座五間屋的大獨院。

  朱佩不住這里,徐績晚上也不住這里,院子就變成了三名學生各住一間屋,兩名助教住一間,劉院主獨住一間。

  吃飯是客棧包飯,飯菜來自于縣學,物美價廉,品種繁多,豐儉由己,客人隨時可以去用餐。

  房間里,眾人坐在一起,聽劉院主介紹比賽的情況。

  朱佩身體有點倦怠,先回家了,范寧則獨自坐在最東面,三名中舍生則坐在最西面。

  幾名參賽選手儼如仇家一般,令劉院主傷透了腦筋,卻又無可奈何。

  作為院主,他對外需要維護學堂團結一致的形象,不可能讓他們各住一地,對內,他也要極力調解兩方矛盾。

  即使矛盾無法調解,劉院主也要讓他們最大限度的少見面,但像今天這樣的規則說明會,雙方都必須參加。

  范寧和三名中舍生見了面依舊不說話,就像彼此不認識一樣,范寧甚至不會看徐績一眼,而徐績卻時不時瞥向范寧,目光中透出一絲深刻的敵意。

  目前學堂的一些傳聞已經被證實,徐績參加完這次比賽后,不管有沒有被選上縣士,他都將離開延英學堂,前往縣學讀書。

  用竹林七賢的話說,既然某人不愿向徐績公開道歉,那么徐績就沒必要在延英學堂繼續呆下去了。

  三個中舍生不時竊竊私語,嘲諷的目光偶然會投向范寧,顯然,這次范寧作為替補參賽,令他們十分不屑。

  三人不專心引起了劉院主的不滿,他敲了敲桌子,提高了聲音。

  “這次神童比賽一共有二十四支參賽隊伍,七十名學生,除了我們延英學堂外,其他三大學堂也都是分成兩支隊伍參賽。

  按照今年的新規則,將分為甲乙兩個區各自比試,最后將是甲區的前三名和乙區的第一名進入最后決賽。

  現在還沒有進行分區抽簽,但我希望我們延英學堂的兩支隊伍,能在最后四強賽中會師。”

  范寧舉手問道:“請問劉院主,比賽是用什么方式舉行,是筆試還是什么?”

  劉院主一怔,“你事先沒有研究過嗎?”

  范寧看了看手中的規則說明,“上面說得比較簡單,只是說每四支隊同時進行比賽,積分最高者獲勝,具體怎么比卻沒有說。”

  劉院主微微笑道:“比賽方式其實很簡單,很像斗經,只不過四個隊一起斗,分數最高者勝出,然后進行下一輪。”

  劉院主說到斗經,范寧頓時想起了上元夜的事情,他迅速瞥了徐績一眼,恰好徐績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觸,徐績的目光中閃爍著刻骨仇恨。

  經過上元夜一戰,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難以化解,以至于兩人無法呆在一個屋檐下。

  范寧心中冷哼一聲,舉手笑道:“院主能不能舉個簡單的例子?”

  劉院主點點頭,“就拿乙區的比賽來說,大概會有十二支隊伍角逐,時間就是明天,十二支隊伍將分成三組比賽,每組第一名進入下一輪。

  第二輪在后天舉行,三支第一輪的獲勝隊伍再進行角逐,勝者將作為乙區第一名參加最后的四強決賽,至于具體怎么斗經,晚上我再和你詳談。”

  說到這,劉院主問助教裴光,“現在什么時候了?”

  “快到午時了!”

  劉院主便對眾人道:“我現在要去抽簽,你們去吃飯,下午可以出去走走,但最好就在附近,不要走遠了。”

  劉院主匆匆走出去,走到門口,他忽然又折回來,目光嚴厲地對眾人道:“我警告你們,不準再起內訌,不準飲酒,不準惹事生非,否則我嚴懲不貸!”

  劉院主走了,吳健忽然笑著問裴光,“裴助教,朱小官人呢,怎么不見她?”

  裴光笑了笑,“她祖父好像有安排吧!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陸有為也笑道:“對呀!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么會和我們這些書香子弟、漁夫的兒子住在一起?”

  三人看了范寧一眼,一起大笑起來。

  徐績笑道:“我請客,咱們中午出去吃,嘗一嘗吳縣最有名的羅家鲃肺湯。”

  三人揚長而去,裴光有些憂心忡忡對范寧道:“這三人是在故意激怒你,你可千萬別上當!”

  范寧淡淡一笑,“某種東西咬我一口,我總不能再咬回去吧!”

  裴光贊許地豎起大拇指,又笑道:“走吧!我帶你去吃飯,這家客棧的飯菜品種很豐富,味道也真的不錯。”

  兩人起身向前面的飯堂走去。

  .......

  徐績三人走出客棧,徐績陰沉著臉冷冷道:“沒想到這個混蛋居然也來參賽了。”

  吳健連忙道:“他是走了狗屎運,若不是朱大官人一心想讓孫女參賽,說服縣令改變規則,哪里輪到他!”

  徐績咬牙很道:“可一看見他,我心中就怒火難抑,最好能想個什么辦法把他干掉,讓他失去參賽資格。”

  吳健陰陰一笑,低聲道:“我認識幾個街頭無賴,要不找機會打斷他的手,他就無法參賽了。”

  徐績半響嘆口氣,“我倒是很想這樣干,只是風險很大,一旦官府抓到無賴,我們就危險了,還是得換一種辦法。”

  陸有為很了解徐績,既然他這么說,那肯定是有辦法了。

  陸有為便笑道:“老徐,你的錦囊妙計說給我們聽聽。”

  徐績得意一笑,“我這一計叫做釜底抽薪之計,明天一早讓那混蛋欲哭無淚,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我就去施計!”

  .........

  吃罷午飯,范寧獨自一人在附近的大街上閑逛。

  他信步來到文廟廣場,上元夜晚上,范寧就是在這里和徐績斗經,那時廣場上擠滿了看燈和看熱鬧的百姓,喧鬧異常。

  而現在廣場上卻十分安靜,溫暖的午后陽光照在人身上,讓人覺得格外的悠閑自在。

  廣場兩邊分布著五六家店鋪,兩家書店和三家文房店,另外還有一家瓷器店。

  店鋪規模都頗大,差不多都占地一畝左右,店鋪飛檐畫棟,造型美觀古樸,和氣勢莊嚴肅穆的文廟融為一體。

  午后時分,幾家店里的客人都不多,伙計和掌柜都在享受午后陽光,一個個打不起精神。

  范寧走進一家書鋪,卻聽見鼾聲如雷,一探頭,只見店主人躺在柜臺后,一縷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甜。

  一名伙計上前豎起指頭‘噓!’一聲,小聲道:“小官人隨便看,看中什么書叫我一聲就是了。”

  書鋪的格局和后世差不多,中間是幾張并在一起的大桌子,上面整齊地擺放著一疊疊新書,四面墻上都是木架,木架上是密密麻麻的各種書籍。

  舉目望去,基本都是以各類科舉書籍為主,歷年省試試卷和點評,甲榜名文,以及各主要州府的解試題卷。

  然后就是五經和諸子百家的著作,還有唐朝詩人刊印的詩集,還有各類筆記小說。

  范寧走到大木桌前,上面堆滿了書,這些賣的應該都是最流行最火爆的書籍。

  這時,正在午睡的書鋪主人已經醒來,這是一個中年男子,皮膚白皙,頜下有三縷黑須,體態稍胖,笑容十分溫和。

  他慢慢走到范寧面前笑道:“小官人,好久不見了!”

  范寧也覺得他有點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自己哪里見過他。

  “我應該見過前輩,但就是想不起來。”

  “你當然見過我!”

  中年男子笑瞇瞇道:“上元夜,你不就在我擺的彩棚里和徐小官人斗經嗎?我替你們抽的題簽。”

  范寧頓時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斗經主持人,范寧連忙行禮,“晚輩一時沒有記住,請前輩勿怪!”

  “無妨!無妨!小官人是來參加縣士選拔賽的吧!”

  “正是,晚輩是木堵鎮延英學堂學生,晚輩姓范。”

  中年男子點點頭,“我姓董,這家小店就是我的產業,慘淡經營吧!”

  “前輩太謙虛了。”

  范寧心里明白,能擺得起五經填字彩棚,絕對是大戶人家,否則光彩頭他就負擔不起,只能說這座書鋪是他的產業之一。

  中年男子將一本書遞給他,“小官人,這是剛剛印出來的,十天前的縣學入學考試題,如果有興趣可以買一本。”

  “我離縣學還早呢!”

  范寧需要在學堂里讀五年,距離縣學還很遙遠。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如果你選中縣士,那就里縣學不遠了,能將兩支上絕簽都答出的人,縣學對你而言,只是征途的起點。”

  “謝謝前輩夸贊!”

  范寧翻了翻手中的書,他對縣學的入學題不感興趣,便隨手拿起旁邊一本薄書。

  這是慶歷七年平江府解試題集,也就是去年秋天的解試題,四叔范銅鐘就在這場解試中落榜。

  這時,范寧腦海里忽然跳出一個陌生的名字,他想了想問道:“去年的解元叫做楊頤嗎?”

  “正是!來自吳江縣學的楊頤。”

  范寧一怔,他又試探著問道:“第二名叫張文晉,第三名叫何遠志。”

  中年男子笑著點點頭,“小官人說得一點沒錯,他們正是去年解試的前三名。”

  范寧愣住了,半晌他又問道:“去年的解試題是不是論江南運河之利?”

  中年男子捋須微笑:“這道題是去年解試策論題,看來小官人已經看過了。”

  范寧連忙翻開手中的試題集,找到了解試策論題,赫然正是論江南運河之利。

  范寧徹底呆住了,他當然沒有看過,可是....自己怎么會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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