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木堵鎮碼頭上敲鑼打鼓,熱鬧喧天,一群年輕后生舞動獅子,惹得一群群孩子跟著奔跑,熱鬧得就像過年一樣。
雖然第二天就是春社,但今天碼頭上的熱鬧卻不是因為社日到來。
碼頭橫桿上掛了一條長長紅色條幅,上寫一行大字:‘預祝木堵鎮神童馬到成功,為鎮爭光!’
吳縣三年一度的縣士選拔大賽拉開了帷幕,這對每一個鄉鎮都是大事,他們會舉行各種儀式,鼓勵自己的子弟能出人頭地,為鎮爭光。
神童在大宋百姓心中地位尤其崇高,因為家家戶戶都有孩子,父母們做夢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成為神童。
所以三年一度的縣士選拔大賽牽動著千家萬戶的心,倍受吳縣百姓矚目。
木堵鎮共有七個學堂,但有資格參加縣士選拔賽的就只有兩個學堂,這和學堂的辦學質量以及學生考上縣學的人數有關。
一個是鎮官辦學堂,還有一個就是延英學堂。
延英學堂雖然是四大學堂之一,不過它的學生來自平江府各地,木堵鎮的學生不多,倒是鎮官辦學堂才是純粹的子弟學堂。
本屆延英學堂參賽的五名學生中,有兩個是木堵鎮子弟,加上官辦學堂的三名學生,一共五名學生代表木堵鎮參賽。
今天就是為他們五人送行,幾乎全鎮稍有名望的鄉紳都趕到了碼頭。
碼頭上停著兩艘扎滿了大紅絹花的船只,上豎一面大旗,‘木堵鎮神童’。
范寧今天穿一件簇新的藍緞士子服,頭戴紗帽,腰束革帶,顯得格外的精神抖擻,器宇不凡。
在他身后跟著穿著同樣服飾的朱佩,延英學堂作為縣試選拔賽的四大種子隊,他們抽到藍色,所有參賽學生都穿著統一的藍色士子服出征。
而旁邊站著三名鎮官辦學堂的參賽學生,他們就沒有統一的服裝,各自穿著同樣簇新的長袍,只是顏色和款式不一,略顯得有點雜亂。
朱元甫作為鄉紳代表,高聲朗讀著一篇熱情洋溢的出征檄文。
“慶元八年早春,寒風凜冽,銳氣長空,木堵鎮五名神童子弟肩負八千父老重托,胸懷宏遠大志,慷慨出征......”
范寧心不在焉地聽著朱元甫慷慨激昂的發言,他的目光卻瞥向旁邊長長的一排桌子,桌上放著五只酒盞,一名鄉紳正往茶盞里倒酒。
另一名后生拎著一只大公雞,用刀割斷了公雞的喉嚨,將雞血一點點滴進酒盞中。
范寧的嘴角一陣陣抽搐,難道這就是‘打雞血’的典故由來嗎?
后面朱佩捂著嘴一陣惡心,小聲對范寧道:“阿呆,等會兒那酒你替我喝!”
范寧翻了個白眼,自己還不知道找誰替呢?
朱元甫讀得口干舌燥,終于讀完了不知誰寫的一篇裹腳布長文。
一名鄉老大喊:“吉時到,準備出發!”
朱元甫走上前,兩名鄉紳將雞血酒遞給他,他把第一盞酒遞給范寧,
“范少郎,你是我們鎮最大的希望,希望你能成為我們木堵鎮的第三個縣士。”
“學生一定盡最大努力爭取!”
“來!喝下這盞酒上船吧!”
范寧接過酒盞,便一股強烈的腥騷之氣撲面而來,熏得他差點扔掉酒盞。
他只得捏住鼻子,屏住呼吸,強行將這盞雞血酒一飲而盡,一股火辣辣的氣息從胃里升騰而起。
居然還是二十度的平江橋酒。
范寧見朱元甫又端起一盞酒,他猶豫一下便道:“朱佩的酒也給我吧!”
朱元甫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之色,呵呵笑道:“不用,讓她自己喝!”
鄉紳端過第二杯雞血酒,刺鼻的味道讓朱佩畏懼地后退一步,可憐巴巴地向范寧望去。
范寧只得硬著頭皮道:“還是我替她喝吧!”
朱元甫無奈,只得把酒盞交給范寧,范寧摒住呼吸,忍住刺鼻的腥味,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周圍響起一片鼓掌聲。
五名少年依次喝了壯行酒,向眾鄉紳長揖施一禮,在熱烈的歡呼聲中,五名少年登上了兩艘扎滿彩帶紅花的大船。
他們站在船頭抱拳辭行,頗有幾分風蕭蕭易水寒的悲壯。
兩艘大船緩緩出發,在敲鑼打鼓聲中駛向胥江。
........
范寧和朱佩坐在第二艘船上。
這次延英學堂出征兩支隊伍,昨天三名中舍生已經跟隨劉院主走了,他們將組成延英學堂的正隊。
包括徐績、陸有為和吳健三人,他們是去年年考的第二、三、四名,由他們組隊,是延英學堂上下的眾望所歸。
范寧雖然考第一,但他畢竟是下舍生,年紀尚少,況且還跟著一個小娘子,大家都不太看好他們。
甚至包括劉院主和其他教授,他們一致決定將三名中舍生定為正隊,將范寧和朱佩定為副隊,作為正隊的補充。
縣士選拔賽本來的目的,是縣衙選拔代表本縣參加童子試的天才少年,然后加以培養。
但因為有各學堂之間團體競爭的存在,它實際上又成為各學堂之間三年一次的文賽較量,關系到各學堂的排名。
范寧坐船一般坐在船頭,他喜歡那種和風拂面的感覺,但今天,河風中還有幾分寒意,他卻不得不坐在船頭。
那個大寶劍女俠的占地面積實在太寬,加上朱佩帶著大包小包數十個行李,還有一名貼身丫鬟,小小的船篷里哪里還有他的位子。
和他們同去縣城的,還有一名年輕跑腿的助教,范寧第一天來學堂報道,遇到的就是這個助教。
他名叫裴光,長洲縣人,家境中等,三年前他考過解試,卻在京城省試落榜,他便應聘延英學堂當助教,一邊掙錢養家,一邊復習。
裴光去年秋天準備第二次參加科舉,不料父親去世,他只得放棄考試,在家給父親守孝,準備三年后再考。
裴光這個名字有點別扭,但受之父母,他也不能再改,所以他一般讓他稱呼他的表字,‘乾火’。
這是他出生時父親給他算了的一卦,乾火坤水,乾卦,天行健,火也。
意思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不過聽起來還是有點別扭。
裴光坐在船頭給范寧講解這才選拔賽的一些規則。
“選拔賽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團體賽,另一部分是個人賽,一共比七天,比賽地點就在縣學,由李縣令主考。”
范寧想了想問道:“剛才裴兄提到了四大學堂,能不能再詳細給我說一說?”
裴光微微一笑,“吳縣四大學堂,縣學附屬學堂、蘇臺鎮的余慶學堂,木堵鎮的延英學堂,還有就是長橋鎮的長青學堂,我們排名第三。
縣士選拔賽一共進行了五屆,第一次是我們延英學堂奪第一,第二和第三屆都是縣學附屬學堂奪魁,第四屆是長青學堂奪走第一,第五屆也就是三年前,由余慶學堂奪魁。”
裴光嘆了口氣,“已經十五年了,我們延英學堂再沒有奪過第一,昨天院主特地去拜祭老院主,這次選拔賽,他勢在必得。”
“阿呆,你們在說什么?”
朱佩睡眼惺忪地從船篷里出來,她昨晚有點興奮,睡得不好,上船后就在補瞌睡。
范寧笑道:“我們在研究敵情,要不要一起研究。”
“好呀!”
朱佩笑嘻嘻上前盤腿坐下道:“我聽祖父說,這次有新規矩,分為甲區和乙區兩個賽場,甲區都是強隊,乙區比較弱,咱們很可能會分在乙區。”
范寧拳掌一擊,興奮道:“這是好事情啊!咱們分到弱區!”
“好什么呀!”
朱佩白了他一眼,“甲區有三個四強賽名額,乙區只有一個,只會殺得更慘烈。”
范寧眼珠一轉,又轉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們先說說后勤吧!裴大哥,咱們住的條件怎么?伙食怎么樣?”
朱佩撇了撇嘴,“你就關心吃和睡,和豬有什么區別?以后我叫你范小豬,嘻嘻!好像比范呆呆好聽一點。”
范寧躺在甲板上,雙手枕在腦后,翹著腿悠然道:“我是范小豬,你是佩小豬,咱們變成豬公豬婆,不對!豬兄豬弟。”
朱佩一怔,隨即臉脹得通紅,撲上去掐他的脖子,“你這個死豬頭,范呆子,竟然敢罵我是豬,看我不掐死你!”
范寧被她按在船頭狂虐,他舉手求饒,“大妹子,小衙內,別再推了,我要掉下河了!”
這時,船篷布拉開一條縫,寶劍女俠探頭看了一眼,又縮回頭睡覺去了。
.......
船只直接進了吳縣,在敬賢橋下停了下來,后天比賽就要開始,各個學堂的參賽學生都陸陸陸續續乘船到來。
橋上和岸上站滿了從縣城各處趕來瞻仰神童們的員外和士紳,一片議論聲,有人喊道:“延英學堂和余慶學堂的神童都來了!”
人群紛紛探頭觀看。
范寧船只靠岸時,正好遇到好幾支學堂的參賽隊伍同時到來,碼頭上一下子熱鬧起來。
這時,一艘大船率先靠岸,先下來一名中年儒生,長了一只鷹勾大鼻子,目光冷厲。
他身后的五名參賽學生依次下船,都是十一二歲的少年,他們居然穿著一致的服裝,都是身穿綠色士子服,頭戴紗帽,腰束黑色革帶,每個人拎著的行李袋也完全一樣。
周圍學生和看熱鬧的士紳們紛紛鼓掌,裴光對范寧和朱佩道:“這就是蘇臺鎮余慶學堂,上一屆他們奪得魁首。”
范寧已經看到了,大船上插有一面三角旗,上面就寫著‘余慶堂’三個字。
“阿呆,那個大鼻子領隊是誰,長得好兇啊!”朱佩問道。
“我也不知道?”范寧搖搖頭。
旁邊裴光連忙笑道:“他叫程著,是余慶堂的院主,出了名的護短,而且狡猾奸詐,第四屆神童比賽,他們出奇兵贏了。”
朱佩瞥了范寧一眼,得意洋洋道:“我說吧!出奇兵很重要,你還不干?”
范寧哼了一聲道:“那我就叫你朱小娘子,讓他們輕視我們,也是出奇兵呀!”
“你敢!”
一把寒氣森森的短劍忽然出現在朱佩手上,在范寧眼前晃晃,“你敢亂叫,小心本衙內廢了你。”
別人不知道朱佩短劍藏在哪里,范寧卻很清楚,朱佩的腰帶很古怪,就藏著這把軟劍。
這時,裴光連忙道:“你們別斗嘴了,他過來了。”
兩人一起向岸上望去,只見余慶學堂的院主程著緩緩走來,他走到岸邊,打量一下范寧和朱佩,哼了一聲,“這就是我們的對手嗎?兩個下舍生。”
“既然程院主能準確地說出他們是下舍生,想必你的情報已經做足。”
眾人轉頭,只見劉院主快步走了過來,他向范寧和朱佩笑了笑,又對程著道:“我說得沒錯吧!程院主。”
程著仰頭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范寧,這才轉身離去。
劉院主走上船笑道:“我一直在等你們,終于把你們倆等到了,你們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