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街道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抱著一個碩大的紙袋,里面裝著法棍和香芹,還有一大瓶牛奶,顯然是剛剛從超市采購回來,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悠閑地從旁邊走過,瑣碎的腳步聲讓街道的寧靜越發祥和起來。
站在公寓樓下的兩個身影,一男一女。
男人身高挺拔修長,一襲黑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的服裝,僅僅只用寥寥數筆就勾勒出了那清冷典雅的氣質,如劍出鞘的眉宇和深邃分明的五官,戴上了一幅黑框眼鏡,不茍言笑的表情增添了一抹禁/欲的風格,讓人望而卻步。
女人身材嬌小,僅僅只到男人的胸口,天藍色襯衫和深灰色短裙顯得端莊賢淑,卻又不會太過咄咄逼人,腳底上出人意料地踩著一雙黑色平底單鞋,少了一些高跟鞋的銳利,卻越發平易近人起來,臉上掛著淡淡的和煦笑容,如沐春/風。
女人轉過頭來,看到了停下腳步的藍禮,溫婉地揮了揮手,“好久不見,藍禮。”
藍禮將叼在嘴邊的香煙拿了下來,視線落在了旁邊的男人身上,眉尾輕輕一挑。馬修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站在旁邊的女人笑容依舊優雅,仿佛根本沒有看到藍禮和馬修之間的視線交流一般,溫聲說道,“倫敦這兩天又在下雨,天氣不是很好。今天好不容易才出了一點點太陽,聽說明后天也是晴天,真的是久違了。秋天的倫敦,總是讓人留戀,不是嗎?”
眼前這位優雅的女人叫做艾爾芙霍爾,藍禮的另外一位姐姐,同時也是家里最年長的孩子,比亞瑟還大了一歲,今年二十八歲。
艾爾芙是霍爾家的一個傳奇,她堅持了自己的夢想,又順應了家庭的期望,成為了一名外科醫生。雖然在長輩眼中依舊是“拋頭露面”,雖然在上流社會依舊是“不太適合結婚的對象”,但至少外科醫生的專業形象還是得到了足夠的認可。
更何況,相較于伊迪絲和藍禮來說,艾爾芙不得不說是一個榜樣,在喬治和伊麗莎白的眼中。
不過,如果讓藍禮來評價艾爾芙的話,他會說:這是又一個伊麗莎白霍爾。
“愛瘋了”劇組的拍攝已經進行了四天,如果包括他抵達的那一天,他在倫敦已經待了足足五天時間,艾爾芙才姍姍來遲。但更有趣的是,喬治和伊麗莎白方面一點消息都沒有,亞瑟也石沉大海,仿佛他根本就沒有回來倫敦一般。
即使見面了,艾爾芙的儀態也再次和藍禮記憶中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
進退得當、溫和得體、禮儀到位。開場的對白就提及了天氣,仿佛兩個人昨天才見過面一般,沒有絲毫的生疏,也沒有刻意提及演員、回家之類的敏/感話題,一切都如此恰到好處,卻又讓藍禮無法拒絕回應。
“這個季節的愛丁堡美不勝收,你應該去那里度假看看。”藍禮微笑地回應到,然后迎面走了過去,重新把香煙放進了嘴巴里,然后將手里的香煙盒舉了過去,艾爾芙低頭看了看藍禮手中的香煙牌子,這才搖了搖頭。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讓藍禮不由莞爾。似曾相識,所有一切都如此似曾相識,也許,他真的不曾離開過吧。
“你打算過去愛丁堡度假嗎?”艾爾芙微笑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會想要留在倫敦呢,伊迪絲下周也會回來。你知道的,每年最熱鬧的時刻。”
倫敦時裝周。伊迪絲作為頂尖人物攝影師,勢必會無比忙碌,準確來說,接下來的一個月都會非常忙碌。
藍禮聳了聳肩,沒有回答的打算,不過艾爾芙也不在意,接著說道,“這一次在倫敦停留多久?我們見面的時間著實太少了,改天晚餐時好好對話一下吧。怎么樣,這次的旅行還好嗎?一切都還滿意嗎?”
旅行,仿佛他僅僅只是到紐約進行了一趟長途旅行而已,不是什么出格地挑戰演員夢想。
“很好,一切都很好。”藍禮也沒有戳破這個謊言的泡泡,“我到紐約看了看,而后又到洛杉磯停留了一段時間。至少,天氣比倫敦好。”
“當然,當然。”艾爾芙輕輕點了點頭,表情依舊溫和,仿佛正在進行一臺精密的外科手術,必須保證情感的平穩,沒有太多波動,“回到倫敦之后,你有看到什么值得推薦的戲劇嗎?你對戲劇總是有著獨到的眼光,倫敦西區似乎又開始熱鬧了起來。”
面對這樣的問題,藍禮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了,不過,多年以來的內功讓他忍住了,“不,我暫時還沒有機會前往倫敦西區。不知道馬修是否告訴你了,我最近正在忙碌工作。”
“哦,工作。”艾爾芙揚起了下巴,那白皙優雅的頸部線條猶如天鵝一般,沒有絲毫瑕疵,“是的,馬修向我提起過。”馬修和藍禮交換了一個視線,兩個人的眼底都帶上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不過,我剛剛從索納差音古玩店里大膽地購買了一件東西,一個公元五世紀制作的赤陶牛,我正在鑒賞,以至于忘記了這個細節。”
“你知道,工作太過繁忙,我現在幾乎沒有休閑活動了。我必須找點事情來放松放松。我以前倒是熱衷于看書,但現在發現,看書似乎也無法緩解我的情緒了。我倒是希望到倫敦西區去看一些戲劇,卻又沒有好的選擇。你確定你沒有什么推薦嗎?”
艾爾芙那平淡無奇的談話,帶著她特有的溫柔和調性,不疾不徐,話題在藍禮身上兜轉一圈,然后又巧妙地避開,最后回到她自己身上,一段交談下來,結果什么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
這種感覺才真的是久違了。
“抱歉,我確實沒有什么推薦。”藍禮肯定的回答讓艾爾芙露出了明白的神情,卻也沒有失望,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事實上,我現在必須回去工作了,其他同事都正在等我。你想要去看一看嗎?如果你愿意的話,我的同事們不會介意的。”
藍禮知道艾爾芙會拒絕。
“不用了,這太過失禮了。”艾爾芙禮貌地搖了搖頭,“我現在也必須回去醫院了,午休時間就要結束了,下午還有巡房的工作呢。”艾爾芙抬起頭看向了藍禮的眼睛,露出了一個微笑,“你接下來還要繼續旅行嗎?”
“是的。”藍禮微笑地給予了肯定的答復。
“那么,祝你旅途愉快。”艾爾芙客套地說道,仿佛他們是在社交場合遇到的陌生人,說完之后,她也就點點頭示意,然后就轉身離開了。
目送著艾爾芙離開的背影,馬修攤開雙手,一臉無奈地低聲解釋到,“她逼迫我這樣做的,她打電話過來辦公室,我假裝不在,然后她就送了一束鮮花到辦公室里,里面還附帶了一封聲情并茂的問候信。”想到那封問候信的內容,馬修就覺得背后一陣雞皮疙瘩——被嚇的,“緊接著她就再次打電話過來。”
藍禮拍了拍馬修的肩膀,露出了一個笑容,“你趕快回去工作吧。艾爾芙還在等你為他攔下出租車呢。”真正的淑女,是不會自己攔出租的,必須要有紳士出馬。
馬修翻了一個白眼,一臉悲憤的表情,和他那清冷的氣質格格不入,然后他給了藍禮一個擁抱,轉身就快速追上了艾爾芙離開的步伐。
藍禮知道,馬修沒有辦法拒絕艾爾芙的,因為艾爾芙不會給馬修拒絕的余地和空間,即使馬修繼續逃離下去,艾爾芙也有辦法達到她的目的。
艾爾芙今天的登場,其實是代表霍爾家帶來問候,代表喬治和伊麗莎白,親眼看一看藍禮現在的狀態。相較而言,艾爾芙是最合適的人選。
藍禮和艾爾芙的關系說不上親密,卻也說不上交惡。艾爾芙是典型的獨善其身,她和家里每一個人的關系都不遠不近,沒有特別接近也沒有特別疏遠,她熟練而老道地在各個關系之間來回走動,仿佛一個局外人般,精心地維護著這個看似和睦團結卻早就已經分崩離析的家庭。
就連喬治和伊麗莎白萌生出離婚念頭的時候,也是艾爾芙在兩個人之間做調解——不是因為她擔心父母離婚,而是因為她擔心離婚成為上流社會的丑聞,繼而影響到整個家族的名譽。
這就是艾爾芙。
所以,艾爾芙今天的任務就是登場、露面、問候。她不是故意的,“問候”就是她的最終目的,完成任務之后,自然是功成身退。她不會摻和到這趟渾水里的,不會替喬治和伊麗莎白辯護,也不會替藍禮著想,只要藍禮沒有出格到破壞家族名譽的事,她就會繼續置身事外。
這是打破僵局的一步,卻也是維持現狀的一步。
藍禮相信,艾爾芙回去之后,他至少可以清凈一段時間,他們都不會再上門過來打擾他了。
他預料過這樣的情形,就連艾爾芙的現身和談話的內容都沒有超出預期范圍,可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不由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也許,他回到倫敦之后,表演狀態終究還是受到了影響,他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靜克制,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滿不在乎。
忽然之間,藍禮就有些懷念伊迪絲和亞瑟了,至少他們是生機勃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