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嘰嘰喳喳、絮絮叨叨、七嘴八舌展開議論的專業樂手們,奧斯汀覺得有些無力。
他現在終于有些明白了,為什么那些頂級演員們都需要擁有廂車,將自己與群眾隔離開來,享受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可以認為是他們耍大牌,但也可以認為是必要手段。
因為群眾演員和龍套演員們終究還是站在名利場外圍的局外人,窺探其中,難免好奇,也難免激動,好的壞的積極的消極的反應數不勝數;熙熙攘攘之間,負面影響也就在所難免,且不說是否會影響演員的準備工作和表演節奏,但可以肯定的是,演員絕對沒有辦法好好地靜下心來休息。
站在鎂光燈之下,風光無限,但背后卻必須肩負起巨大的壓力。每一個前進的腳步,只會越來越困難,就好像邁克爾杰克遜一般,真正地感受到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單和落寞,稍稍一點點不注意就可能粉身碎骨。
以創造歷史的姿態囊括了egot大滿貫之后,藍禮也成為了這樣的眾矢之的,那些嫉妒的好奇的鄙夷的不屑的激動的期待的視線,無處不在,如同一張天羅地網般籠罩下來,根本就沒有逃脫的機會。
但真正地置身其中到底是怎么樣一種感受,旁人卻無從得知,就連揣測和猜疑都尋找不到切入口,因為藍禮就是唯一一個達到了如此高度的歷史創造者。
輕輕吐出一口氣,奧斯汀充滿擔憂地望向了遠處的藍禮,不知道接下來這場戲,藍禮是否能夠全身心地投入拍攝。盡管他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小演員,沒有責任也沒有資格擔心藍禮;但此時還是難免有些唏噓。
隨即,奧斯汀就感受到了一道視線,赫然是內特的。
內特的視線也微微有些無奈,啞然失笑,雖然沒有說話,但表情卻清晰地表達出了意思,仿佛在說:外行人看熱鬧,真是越來越熱鬧。
兩個人雙雙輕笑了起來,而后視線同時朝著藍禮投射了過去。一時間也難以分辨,到底是什么情緒,畢竟,他們都沒有和藍禮合作過。
不同于邁克爾道格拉斯、馬特達蒙這樣廣為人知的資深演員,藍禮出現在公眾視線之前的時間還是太過短暫,而消息又太過稀少罕見,或多或少都披著一層神秘面紗,經歷過egot之后,這層面紗似乎又變得更加朦朧起來。讓人好奇,又讓人疏離。
“準備好了嗎?五分鐘之后,我們就開始投入拍攝。”
劇務的聲音響了起來,正在息息索索展開議論的身影齊刷刷地停下了動作,紛紛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視線余光卻始終聚焦在藍禮身上,好奇著接下來發生的一舉一動,可惜,什么都沒有發生——
藍禮依舊坐在椅子上,依舊翻閱著劇本,依舊陷入了沉思。
也許,五分鐘之后就可以看到不同的面貌了。
接下來這場戲,是整個劇組開拍以來最困難也最重要的一場戲,所有的焦點全部都圍繞在了安德魯和弗萊徹的身上,對于弗萊徹來說,這是建立角色形象的關鍵戲份;而對于安德魯來說,這則是徹底改變了虛無幻想的一個轉折,甚至是改變性格的第一個步驟。
這是安德魯加入樂隊之后的第一天。
安德魯以替補鼓手的身份旁聽,然后就看到了弗萊徹的敏銳與挑剔,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任何一點點微弱的瑕疵,細微到四分之一拍乃至于八分之一拍,并且在整個樂隊之中準確無誤地尋找到出錯之人;更加可怕的是,出錯之人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也成為了“完美瓷器之上的裂縫”,隨時都可能成為弗萊徹羞辱的對象。
在花式粗口的洗禮之中,弗萊徹愣是把樂隊之中的首席長號罵哭了,徹底崩潰,最后那名首席長號直接被掃地出門。
而事實上,真正出錯的卻不是首席長號,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在弗萊徹看來,首席長號的心理素質如此糟糕,那么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作為旁觀者的安德魯在如此震撼教育之中徹底傻眼,加入樂隊的喜悅和幸福還沒有來得及沉淀下來,他就已經開始擔心自己的未來了,因為弗萊徹表示,休息回來之后,他將擔任主力鼓手加入合奏,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的實力就要露底了?
安德魯不由就回想起了之前在普通樂隊之中,所有的隊友都認為他不如主力鼓手,甚至紛紛吐槽他的糟糕透頂。
那股不自信的自卑感牢牢地抓住了心臟。安德魯就連指尖都在顫抖。
休息時間結束之前,弗萊徹拉住了手腳都不自在的安德魯,完成了一段如沐春風的溫暖談話,亦師亦友地給予了鼓勵和加油,甚至用查理帕克的故事來激勵安德魯,這讓安德魯的信心開始漸漸抬頭。
他只是一個剛剛離開高中的毛頭小子,年僅十九歲,是有史以來樂隊之中最年輕的一名成員,刷新了歷史記錄。
一點點恐嚇,他就可能灰心喪氣;一點點鼓勵,他就可能春/光/明/媚。他以為弗萊徹對自己刮目相看,他以為自己身上的閃光點被捕捉到了,他以為自己是特殊的,就好像“天選之子”一般,他以為自己能夠成為巴迪瑞奇、查理帕克。
于是,安德魯信心滿滿地走進了排練室。
隨后發生的一切,就是接下來的這場戲。
這一場安德魯初登場的排練戲份之中,弗萊徹選擇了“鞭打(whipsh)”這首曲目,對于爵士樂有了解的樂迷就可以知道,這是具有多重含義的。
首先,“whipsh”,這就是電影的名字,直譯過來就是鞭打或猛扭的意思,只是按照電影意境翻譯成為了“爆裂鼓手”。
其次,這是一首真實存在的曲目,由漢克勒維(hanklevy)創作,具有獨特的摩登風格。
再次,這是形容一項打擊技術的詞匯。在電影之中,弗萊徹和安德魯在苦苦追求的四百擊境界里,爵士鼓技術之中有一項叫做“默勒技巧(moellertechique)”,這是無數人追求的高度,專門用來提高手速,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動作就叫做“鞭打(whipsh)”。
最后,“鞭打”還隱喻著弗萊徹的教育理念和方式。
換而言之,從電影標題到主角登場,達米恩無形之中埋下了一系列彩蛋,對整部電影的核心思想進行了提煉,這也使得這場戲的重要程度直線上升。
另外則是藍禮自己學習架子鼓之后領悟的一個細節。“鞭打”這首曲目是14/8節拍的,也可以簡單粗暴地理解為七拍子。
一般來說,二拍或者四拍是大家所熟知的節奏,比如藍禮的入門學習過程,從六十到一百二十再到一百八十,整個節拍都是建立在兩拍基礎上的延伸,節奏感是比較容易掌握的;但七拍,卻是一個不規則的節奏,對于鼓手來說,需要建立在更多的理解和技術之上,難度也是成倍增長。
弗萊徹選擇了“鞭打”,第一,側面可以看出樂隊基準之高,和安德魯、特納之前所待的普通樂團練習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第二,側面烘托出安德魯的緊張,經歷了剛剛首席長號的慘遭開除之后,他現在就更加不能出錯了。
在休息期間,安德魯就不斷在自己的譜子上標注“232”的分拍,換而言之就是第一下是兩拍、第二下是三拍、第三下是兩拍,這對于鼓手的技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時還有更加勻速更加沉穩的控制。
只有真正地明白安德魯的處境和弗萊徹的意圖,才能夠揣摩出這場戲的心境與情緒,也才能真正地融入整部電影之中。
短短五分鐘,對于藍禮來說卻已經足夠。
因為他的準備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剛剛午休的時間只是反反復復地揣測著情緒的細節,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安德魯的世界之中,從期待到恐懼,從焦躁到雀躍,再到當頭棒喝,那些情緒的變化,不是循序漸進的,而是大起大落的,甚至比蹦極還要更加刺激。
“…藍禮?”
達米恩等待得有些不耐煩了,卻又不敢冒然打斷藍禮的準備節奏,站在旁邊抓耳撓腮,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出聲呼喚到。
藍禮沒有停頓,直接站立了起來,露出了一個羞澀而緊張的笑容,在萬眾矚目之下,走向了架子鼓的位置。就好像安德魯內曼一樣。
緊張之中帶著些許的雀躍和期待,在弗萊徹的鼓舞之下,他相信自己的獨一無二的,他擁有著與眾不同的特質,這才加入了樂隊,他所需要的不是害怕和恐懼,而是放松,真正地放松下來,按照自己的風格來完成演奏就好了。
整支樂隊的所有成員們都在矚目著他,十九歲的菜鳥,剛剛加入樂隊。
但安德魯卻絲毫不害怕,因為他相信自己能夠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