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翻身下馬,裙甲擺蕩間沖到城門口上,沖著上面高喊。
“提督大人呢?”
“提督此刻已經出城,往大同江方向追擊小西行長了。”
唐白展的臉色蒼白。
李閻深吸一口氣,轉身說道。
“老刁,你帶著大伙駐守城外,等我消息。“
然后對著唐白展說:“開城門,帶我去見提督大人。”
“這我哪兒做得了主。”
唐白展苦著臉。
“什么事?“
中軍副將楊元腰挎寶劍走上城樓。他是李如松的副將,此刻明軍精銳盡出,誓要將小西行長留在大同江口,可城中還有萬余部隊,此刻盡歸他的指揮。
唐白展學舌一番,楊元是認識這個最近聲名鵲起的總旗官的,他沒有多做猶豫,寬大的手掌按著城樓上火藥痕跡斑斑的石磚,沖著李閻喊道:“我可以先讓你進城,等你通報給經略大人,讓他老人家來決策。”
”好。“
李閻一口答應。
楊元一揮手:“放縋繩。”
“你在哪兒看到的倭寇援軍。”
驚聞此信,宋應昌蹬蹬兩步走到李閻身邊,雙眉鉤挑,不怒自威,哪還有半點李閻初見他時的窮酸蓑笠翁的模樣。
“為防冒犯,請經略大人往后。”
李閻一拱手。
“不必。”宋應昌道:“干脆講來。”
李閻聞聽,還是自己退后兩步,手掌從胸口掏出一物,竟然是一只合攏翅膀的喜鵲。
那喜鵲一見光,撲棱棱地飛到半空,圍著營帳饒了一圈,銀灰翅,金紅喙,點點輝光灑下,神異非凡。
“小神恩德雀,見過天使大人。”
一個清脆的娃娃音從喜鵲的嘴里傳出來。
營中諸人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宋應昌臉色如常,開口詢問:“如此,是你看見了倭寇的援軍?”
“是。”
在它綠豆大小的漆黑眼珠里,眼前這個年過半百的明國官員身后,站著一只眼神冰冷淡漠的五色孔雀。
雖然同為飛禽,可恩德雀卻沒有半點親近的感覺,那只孔雀給他的感覺,像是不見底的深淵。
還是身邊這位將軍身上暖暖的,想著這些,悶得半死的恩德鵲還是飛回李閻的肩膀。
“小神的確看到倭寇的軍隊,好多旗子雜在一起,有好多的馬,好多的人,還有好多火銃和兵器。”
宋應昌一皺眉毛,恩德鵲一接口,他就知道是不可能從這只異鳥嘴里得知倭寇來援的細節了。
沒有戰爭經驗的人,幾眼看過去一萬人和十萬人根本看不出,都是黑壓壓的看不見頭。何況是一只鳥。
“大人,我詳細問過,來援的倭寇當中,至少有不下七八道家徽旗幟,毛利,黑田,甚至德川。不是大軍,必是精銳。恩德鵲注意到他們的時候,大概是在平壤城南百二十里,若是大軍不停,此刻應該距平壤八十里左右。”
“對對對。好多亂七八糟的圖案呢。”
恩德鵲奶聲奶氣地應和。
宋應昌點點頭,看向李閻的眼神柔和很多。
“我聽說易高功命你歸攏朝鮮的鄉妖野神,成效如何?”
宋應昌不信鬼神,對易羽的說辭更是嗤之以鼻,只以為他這是畏戰的托詞。
只是易羽受到皇帝寵信,朝堂中更是不少為天師道搖鼓吶喊的筆桿子,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可李閻帶回來的恩德喜鵲就在眼前,卻讓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思路似乎可行。
“回大人。”李閻挺直腰桿:“卓有成效!”
在攝山女頭巾指引之下,李閻的野神收編進程格外順利,但凡年代久遠,實力強橫的野神鄉妖,大多數都收入麾下,加上余束幾次要求休息耽誤的時間,只用了一天多一點。
他也是在收攏相對弱很多的恩德喜鵲群的時候,才從這些小家伙嘴里得知,倭寇援軍將至,連忙帶領一干人等,回平壤城通報。
”右軍總旗李閻聽令!”
宋應昌眼神一肅。
“末將在。”
“你拿我隨身手印,飛馬速去大同江,把你告訴我的,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向提督大人稟告,另外告訴他,亡狼猶可縱,虎首未可失,叫他一定從長計議。”
宋應昌官拜兵部侍郎,用兵縱然不如李如松,可頭腦絕對冷靜。四萬明軍初入朝鮮時,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元月入朝鮮,兩天破平壤,讓朝鮮大臣柳如龍直呼天兵勇猛。
可那是倭寇勢力分散,且糧草不齊,此刻攻守移位,正當穩扎穩打,絕不能冒進。
宋應昌此刻最擔心的的,就是李如松殺性一起,猛追窮寇,好巧不巧地撞進援軍懷里,那可是悔之晚矣!
宋應昌把手印遞給李閻,李閻接手那一刻,身子頓時熱乎乎的。
“你獲得明國三品要員的隨身手印。”
“你獲得了龍虎氣加持!”
“因為你并非龍虎氣的直接擁有者,你只能獲得最基本的狀態加持。”
“你所受到的所有類型傷害減少15%”
“你的傷害附帶龍虎氣灼燒效果,震懾效果。”
“國運龍虎氣相互克制。”
“速去。”
宋應昌用力拍著李閻的肩膀。
咣地一聲,城門破開一個小角,李閻騎青鬃馬,挎環龍漢劍,背一把生鐵鉤鐮槍,沖出城門。
“九翅蘇都!”
李閻大喊一聲。
“大人你叫蘇都就好。”九翅蘇都掠出人群,眼里都閃著光。
“你飛得快,往大同江的方向先走,不用幫忙,在天上高高掠著,找一桿三丈黑色龍旗,那是提督大人所在,找到以后,趕緊飛回來找我!我有要事相報。”
九翅蘇都不愧是幾百年的異獸,心思轉得那叫一個快。
“大人,我背得動你的,不如…”
九翅蘇都一臉扭捏和期待。
“速去。”
“知道了…”
九翅蘇都悶悶不樂地回答。
爬在牛頭旃檀身上的三團毛球彼此攀談。他們是良那三兄弟,和九翅蘇都認識了一百多年。交(飽)情(受)深(欺)厚(凌)。
“大姐頭剛才是不是在…”
“對對對,就是在…”
“我覺得她是在…”
“所有人隨我走,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說著他又看向朝鮮的鄉妖野神。
“仗打完了,我家提督親自給朝鮮國主上書,給你們鑄金身,建廟宇。”
金巖蛙哈哈大笑。
“天朝上國的將軍說話,我等自然是信得過。”
“信得過就往前沖,別給我出工不出力。”
李閻一拉馬韁,帶領眾人往大同江而去。
“你就真這么去了。”
余束駕馬與李閻并排。她就像只幽靈,冷眼旁觀李閻花盡心思,苦苦運籌。
“你不像是這么蠢的人。”
“怎么說?”
李閻反問。
“這次的閻浮事件對你來說非常艱難,但是獎勵也是格外豐厚。如果你現在報信說倭寇援軍將至,李如松撥馬回營,放跑了小西行長,再想殺他可就難了。如今小西行長在大同江危如累卵,這是最好的機會,趁你現在手里的勢力不差,壓下這個消息,挑撥李如松和小西行長死斗,你渾水摸魚。”
余束像一個教唆凡人的魔女,在李閻身邊呢喃。
她沒有提及,李閻如果拖延不報,延誤戰機,很可能導致李如松身陷重圍,甚至整次壬辰戰爭的失敗!
不過,她覺得李閻是不在乎這些事的,也沒有在乎的理由。
這里的李如松和大明,跟李閻的那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
這個世界與他所在的世界本來就是兩片相似卻不同的樹葉,這些人的生死危亡,甚至所謂大明的國運,和李閻的世界沒有關系。
余束的認知里,這個男人并非喪心病狂之徒,但是做事干凈利落,敢下手,能決斷,懂取舍。這一點,紅鬼比他差的太多。
他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可李閻搖了搖頭:“不值得。”
“婦人之仁。”
余束冷笑。
李閻無所謂的笑了笑。
他能在初入時毫不猶豫地殺死可能影響自己前途的百戶,卻不愿意聽從余束的話。這和什么大明興亡無關,在這個問題上,他認同余束。
他只是習慣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一個人能不能看清局勢,分清利弊,這是能力問題;可選擇破局的方式是拳頭還是腦子,這是性格問題。
世上自作聰明的死人和魯莽行事的死人哪個多,還真說不好。
畢竟,人有千算,天只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