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202省道。
省道之上一臺白色,車門上涂裝著“森工衛生防疫站”標示的面包車里。安處主任安國慶正抱著肩膀閉目養神。
“安主任,咱們這一趟過去,是通過當地衛生部門協查啊,還是直接去哪個什么什么廠里啊?”
同組的一個同事謹慎的問了一句。
這話問的就很有技巧。
現在各地都在進行經濟體制改革,一般來說當地政府都是有經濟增速指標的。所以眼下的情況就是,各地對于下轄企業,不管是鄉鎮企業,國企還是私營企業,都有著近乎護犢子的保護措施。
有一些新聞工作者給這種現象總結了一個名詞,叫地方保護主義。
所以像林翠公司這樣的事情,如果通過地方協查,那就表明上頭有放水的打算。但是如果不通過地方,直接進行檢查執法,那就表明了這件事情沒有爭議,去了直接就往死整就完事兒了。
聽到詢問,安國慶睜開了眼睛。
看了看提問的人,覺得這人是真他媽的不會看形勢。
林翠公司這事兒,從發生到現在一共才十幾個小時的時間,上頭直接讓前往異地調查,這么高的效率,還不明白怎么回事兒?
“直接去。不用通過地方。”
他呵了一聲,交代到。
車上的眾人聽到這,懂了。
森工報報社。
王平正窩在自己的工作隔間上奮筆疾書。英雄鋼筆在稿紙上飛速游走,發出一陣沙沙的,有韻律的清響,煞是好聽。
作為報社之中一頂一的筆桿子,不論是歌功頌德式的報道,還是集團重大決議的正式報道稿件,主編那頭都會交給王平。哪怕新聞本身不是王平負責的,也需要他將稿件重新編輯潤色。
手頭上正在進行的,就是一篇關于森工集團優秀企業家事跡的稿件。
“筑夢路上,他用信念點亮光明。創業途中,他將希望帶給家鄉——記邦業林業局優秀企業家代表李憲同志的創業之路。
每當提起創業初期,作為林翠山產開發有限公司的創始人,將將年滿二十二周歲的李憲同志就有無限的感慨。李憲出生于邦業林業局八九林場的一個普通家庭,自幼就有一顆不服輸的勁兒,無論干什么都想爭當第一。1992年,剛剛從林技校畢業的李憲,在十四大指示精神和我局的政策鼓勵下,積極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商業局這個在人們眼中旱澇保收的鐵飯碗…”
十幾頁的稿紙寫罷,王平將稿子重新端詳了起來。對于自己的用詞和徐叔結構,相當滿意。
正在他想著趕緊再修改一下,在下班之前把稿子交上去的時候,身邊傳來了一陣腳步。
“小王。你過來一下。”
聽到主編的聲音,王平立刻將鋼筆扣好起身,“領導,我這兒昨天那個優秀企業家的活兒馬上完事兒了,我再重抄一遍馬上就給你送過去。”
他還以為主編是過來催稿的。
卻不想,聽到他的報告,主編李永志呵呵一笑,“你那稿子別寫了。發不了了。”
“啊?”
聽到這個消息,王平有些氣惱:“領導,我這都快寫完了啊!”
李永志也不做過多的解釋,直接將一份原稿件扔到了他的桌子上。
“這個急用,你今晚加個班,給我趕出來。明天就得見報。”
說完,李永志便轉身走開。
“這他媽的,不是玩兒人嘛?”王平嘟囔了一聲。
不過心有怨氣不好使,領導交代的任務,是必須完成的。
發泄了一下之后,王平拿起了桌子上的稿件看了一眼。
立刻,他就瞪大了眼睛。
似乎是不敢置信一樣,他拿起了自己剛剛寫完的那份稿子,和新原稿上面的信息快速的做了一番的比對、
“李憲、林翠山產開發有限公司,食物中毒…我地媽呀!”
看到那完相同的新聞事件主人公,再看到截然不同的論調,王平的心中激蕩了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作為一個文人,王平腦海之中憑空的,就出現了這么個句子。
森工安局。
趙鵬舉查看著12.4林翠公司酸菜食品致死案那剛剛完成,似乎還熱乎著的卷宗,眉心皺起了川字。
卷宗不厚,里面只有關于報案人的口述筆錄以及省醫院出具的手寫病歷。從筆錄上看,案子的邏輯似乎沒有多大的問題。
但是作為一個從基層刑偵干警一路走上來的公安領導,他覺得這個案子真的如同那釋能和尚所說,似乎有著很大的貓膩。
按照報案人陳述,前天晚上6點多左右,54歲的死者楊三驢吃過晚飯之后便出現了腹痛,嘔吐,抽搐繼而昏厥。家人將其送到醫院之后,大夫初診為食物中毒。經過催吐洗胃之后,癥狀沒有緩解,因為死者本身有心臟畸形,在搶救進行了四十多分鐘死亡。
18個小時之后,病人家屬報案,并將當晚所食用的酸菜火鍋送檢。檢驗結果顯示,酸菜之中的砷含量超標,是導致食物中毒的關鍵因素。
看到這里,趙鵬舉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趙廳、我們辦事你放心,就這么個案子,不會弄錯的。”
森工安局雖然屬于事業單位口,但畢竟是執法單位,仍然受到地方警廳管轄。只不過森工系統自成一體,一年之中除了幾個重大會議之外,趙鵬舉基本上不會過問這里。
現在看到這位名義上的頂頭上司親自過來查看一個普通案件,森工安局的負責人有些不落底。
趙鵬舉擺了擺手,“這個案子的當事人找過來,我問一問。”
“啊?”
聽到這個要求,負責人愣了。
薛靈覺得,李憲現在面前可以走的路并不多。
縱觀整個酸菜中毒事件,簡直就是黃英雄利用那張關系網編造的一個,專門針對李憲和林翠公司的必殺局。從前來鬧事的苦主,再到衛生局調查機關,再到記者媒體,一環扣這一環,目的相當明確——那個男人想讓李憲,一敗涂地。
“去邦業,找徐朝陽。告訴他,那個賬本,是該發揮真正作用的時候了。”
“另外你告訴他,那邊無論如何保護好林業局醬菜廠和八九林場的酸菜廠。現在的情況已經很糟糕,衛生局那邊很明顯有問題,酸菜廠和醬菜廠不查則以,一查絕對會出事情。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個屎盆子就扣死了,到了那個時候我才是真正的洗不清。”
“還有就是,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酸菜中的那個家庭。咱們的產品品質上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酸菜都是我老家的人手工土法腌制,應該不會存在什么中毒的現象。你要想辦法查清楚,那人到底是因為什么才死亡的。這個結打開,我才能脫身。”
“除了這些之外,媒體那面是關鍵。輿論方面一定要控制好,我現在被拘留沒辦法出去”
“薛靈,薛靈?看著我。”
“商場如戰場。在過去一年之中,我只相信只要把握住機遇就能翻身,所以對于這句話我都沒有多少理解。現在,你看到了。生意場,真的就是一個斗獸場。雖然這么說很自私,不過集團的事情,就靠你了。”
守衛森然的拘留所大門口,一陣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吹過。
冷風順著大衣的領子鉆進薛靈的內衣中,她打了個寒戰。
耳旁,李憲剛才和自己的一番交代,再一次回響起來。
李憲那張在拘留所中凍的發青,卻仍然鎮定自若的臉龐也浮現在了她的面前。
在下一陣冷風過境之前,薛靈有些迷茫的目光堅定了起來。
將跨在肩上的包扶正,迎著漫天落下的大雪,打開了公司那臺新購入的桑塔納車中。
“薛總助,咱現在可怎么辦啊?”
司機小王是剛剛上崗的,好容易找了份待遇不錯的工作就遭遇了這回事兒,急得不行。
薛靈微微閉上了眼,指了指北方。
“去邦業。快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