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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0 雅宴鄉賢

  大將軍沈維周之名,在如今的河北自是如雷貫耳,但其實真正得睹風采的河北鄉流并不多。

  北上督戰以來,大將軍便始終身在行伍,縱然有什么政令的下達與實施,自有隨行的行臺官吏出面。鄴地鄉流雖然已經入治不短,與行臺官吏也多有接觸,但也鮮有機會能夠入軍叩見。

  因是當得知大將軍將要入府,一眾河北鄉流俱都整理衣冠,肅然列隊,恭候沈大將軍駕臨。

  很快,一身瓷青錦袍、頭戴金冠的沈大將軍便在親兵們簇擁之下,出現在眾人面前。在場眾人無論此前有沒有見過大將軍,俱都忙不迭深揖禮拜:“小民拜見大將軍!”

  施禮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抬手以視線余光去打量這位沈大將軍,入眼便是那英挺卓然的形象。

  而在剛才的談話中,顧昌也偶爾說起大將軍舊年江東舊事如“玉郎君”之類的舊稱,如今真人站在他們面前,自然而生一股實至名歸的感慨,言及儀容風采,沈大將軍確是冠絕南北,最起碼在場這些人,確是生平僅見如此如璋如玉人物,令人愿意怡然親近,而那股不怒自威的威儀,有令人心生局促,不自覺的緊張起來。

  “今日宴請諸鄉賢,全為顧使君接風洗塵。還未入園,便聞此中笑語歡聲,怎么我一如此,諸鄉賢反而惜聲?若真是惡客叨擾,那我真要羞慚自退了。”

  沈哲子闊步行至顧昌面前,又轉望向在場一眾鄉流們,語調中不乏打趣。只是在場眾人還未從大將軍那股懾人的威儀中舒緩過來,縱然有心回應緩和氣氛,也只是勉強擠出幾絲生硬笑容。

  “大將軍威行北進,就連桀驁兇橫的羯賊石季龍都要潰退后避。譬如九霄雷鳴,天威仰承,恩威俱重,又豈敢放縱言笑。”

  顧昌上前一步笑語說道,想要緩解一下緊張的氛圍。在場眾人這才將思緒稍作整理,紛紛附言,才令氣氛為之輕緩下來。

  見眾人還是有些拘泥,沈哲子也不再強求氛圍,擺手示意行往廳堂,準備開宴。

  刺史府雖然乏于修飾,但這廳堂規模倒是不小,數十人魚貫而入,再加上幾十名精悍魁梧的勝武將士環立此中,仍然不顯局促。

  “入境以來,一直困于軍務,不曾雅宴鄉賢,今日也是適逢顧君履新,與我并宴鄉賢,小作聚樂,集問鄉聲。如今境中,舊惡并除,煥然新貌,鄉情若仍有困頓疑難,不妨于此淺言小論。行臺誅惡之余,更重播善,若仍有饑饉困厄流散鄉土,則不敢夸稱竟功…”

  待到入席之后,沈哲子便開口侃侃而談,神態輕松和緩,倒讓席中眾人不再如此前那樣緊張,談笑聲便也漸漸響起。

  刺史府設宴,雖然乏于珍饈美味,但餐食種種堪稱豐盛。飲食之間不乏交流,鄉士們或仍懾于大將軍威儀,不敢談論什么過于尖銳的話題,但也不乏獨屬于鄉人的狡黠,通過一個個旁敲側擊的問題,力求了解更多行臺關于魏州施政的思路。

  當然,這也正是沈哲子召集鄉流赴宴的原因之一,通過談話了解這些鄴地鄉戶的種種訴求,并讓顧昌得此機會了解更多鄉情,同時向鄉人們提前透露一部分之后施政復治的舉措。

  魏州可以說是河北首屈一指的精華之地,未來也是行臺重點經營的地域之一。農工等各種基礎都非常優厚。

  此前通過鄉產之類的調配,單單在鄴地周邊,刺史府目下便直接掌握了萬數頃的耕地。這些耕地并不同于因戰亂而撂荒的原野,早前俱都分散在鄉境各鄉戶人家中,一直都有耕墾。

  當然眼下這些耕地跟鄉戶們并沒有了直接的關系,將作為刺史府直接控制的資本用以在開春后進行耕作。有了這些基礎,之后的墾荒便也可以從容展開。

  目下的魏州,初步整理入籍的鄉民有五萬余戶。這個數量實在不多,要知道早年中原大戰時,羯國魏王石堪控制此境時,民眾都多達三十余萬戶。當然石堪覆亡之后,行臺將大批河北民眾遣往河南,總量達于百數萬之多,也成為行臺日后真正崛起的重要基礎。

  不過鄴地的優勢擺在這里,盡管早年被南國招撫遷走了一大批的生民,但之后又有各方流離失所的難民們向此匯集。畢竟哪怕是從頭開始的墾荒謀生,鄴地求活也要好于別處。

  前年麻秋的羯軍迫于大勢而撤離此境,在枋頭并冀南王師的合力逼迫之下,并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征斂擄掠此境生民,也讓鄴地民生元氣不至于虧損太多。

  去年王師如此,雖然進行了一些梳理歸治,但畢竟主要的職責還是北伐作戰。所以鄉野之間還有大量的潛力可挖,若能將此境鄉民盡數規整入籍,籍民有望達到七八萬戶之間。

  行臺鼓勵工商,但是對于民生根本的耕織農業卻把控嚴格。畢竟在一個農耕為主體的政權中,唯有土地和人口才能夠最直觀的體現國力,也是整個政權財富總量的最穩定增益,是征戰諸夷與商貿發展的最重要基礎。

  因為行臺本身便擁有著超強的行政能力,而且未來戰爭任務仍然非常沉重,對于河北這一片久經蹂躪的土地,行臺并沒有直接采取均田授地,仍然保持著集中屯墾的政策。

  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營建出幾座規模龐大、收效穩定的大糧倉基地,在兼顧民生的同時,用以支持繼續向北放用兵,哪怕是攻滅了羯國,還有塞上得代國與遼東的鮮卑。為了徹底征服這兩個外虜對手,未來的河北在十到二十年之間,都應該是一種軍備的狀態。

  而社會財富對民生狀態的改善,就需要仰仗工商業的發展,其中魏州更是需要著重發展的地域之一。

  魏州目下的工業基礎還很薄弱,即便是有,也只是簡單的木石開采、礦產挖掘以及燒制磚瓦。但是工業前景非常明朗,單單列舉磚瓦一項,哪怕僅僅只是滿足河北當地諸多城池的復建,便可以將產業快速鋪開,在未來兩到三年時間內達于頂峰,培養出一批技藝精湛的匠人。

  當然,若僅止于此,這一項工業也僅僅只是堪堪滿足當地民生基本需求。而且在達到飽和之后,勢必會有一個大的跌落。

  至于行臺的思路,是在此境窯磚達到一定規模之后,立足于此更作精益。比如發展陶瓷燒制,河北在工藝方面其實很長一段時期都領先于江東,沈氏舊年發展自家陶瓷業的時候,便大量招募來自河北的匠人。而在河北當地,這種工藝基礎仍然存在,只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匯集與引導。

  除此之外,魏州還有另一樁優勢,那就是工藝較之普通的磚瓦更高一籌的琉璃瓦。琉璃瓦在建筑中可謂是最高端的材料之一,除了技藝本身,對原始材料的要求也很高,而在鄴城這一項工藝便有著非常優良的基礎。

  魏州境內有磁山,而在磁山范圍內就有著儲量龐大的青土、缸土等適宜燒制琉璃瓦的原料。原來羯主石虎在鄴城周邊興建許多寺廟,這些寺廟中便大量使用琉璃瓦。

  王師入此之后,寺廟雖然多有摧毀,但也剩下大量殘跡,哪怕是以沈大將軍挑剔眼光來看,這些琉璃瓦的工藝,都已經達到了相當成熟的層次。

  若是能在魏州形成此類產業集群,隨著天下一統,各方民生逐漸恢復,建筑方面的需求更大,琉璃瓦這種高端材料絕對可以成為熱銷各方的貨品,足以支持這一項工藝成為魏州的支柱產業。

  有了商貿上的往來,便會有人情風物上的溝通,這對于河北真正融入行臺或者說未來的新朝治下,是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在此之外,這當中所產生的惠利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

  因此,當顧昌在席中直接言及這些行業前景的時候,在座這些鄴地鄉流們一個個也都驚嘆不已,充滿向往。特別是那個本就產業諸多的鄉人王氏,更是樂得眉開眼笑,甚至主動捐輸青磚數萬方,用以支持鄴城的營建,豪氣之余,也不乏商賈的精明,希望在這位新任使君關照下,能夠始終保持自家在行業中的領先地位。

  對于顧昌與在場鄉流的溝通與交流,沈哲子樂見其成。河北的潛力當然不止于此,其地能夠長久的領先于江東,自然有其道理。哪怕羯國僅僅只能維持相當粗暴簡陋的統治,仍然能夠支撐其國一度統一整個北方。未來此境整體入治,自會成為新朝重要的版圖支撐。

  之后用餐完畢,沈哲子也并沒有即刻起身離開,饒有興致的讓人奉上一整套的茶飲器物,便在廳中繼續請人飲茶。

  所謂的溝通與交流,除了要給河北當地挖掘他們的工藝潛力與價值,當然也需要有所輸送。茶葉作為這些年行臺一直力推的飲食商品,沈哲子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機會,要向河北時流展示如今在河洛已經蔚然成風的飲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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