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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9 財如流水

  新任的魏州刺史顧昌入境,行臺沈大將軍出面為其擺宴接風,并邀州治時流同赴此宴。

  宴會的地點被安排在了鄴城州署中,這座新的鄴城,原本曾是王師北進的大營所在,隨著王師主力次第北上,原本的營壘便空了下來。之后又有大量河北流人被招撫至此,從去年秋日開始以工代賑,將原本的營壘再作擴大,便形成目下城池的基礎。

  眼下的鄴城,還不可稱作完整城池,僅僅只是打起了一座框架,以供聚集在此幾萬民眾暫時居住,較之舊年羯國所修筑而又毀在戰亂中的那座鄴城,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行臺不乏營建方面的人才,無論是早年江東的建康或京府,又或者洛陽、長安新城,行臺在營建方面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并儲備大量合格的匠人。甚至在洛陽工程院中,已經開設了這樣一門專業的授課,可以源源不斷的培養提供規劃營建方面的才力。

  顧昌今次北上,也帶來許多這方面的人才,隨著河北局勢越趨穩定,鄉人們也會繼續源源不斷的向此捐輸財貨,所以才有信心向大將軍做出一年之約。

  河北戰亂新定,人力不乏,特別許多原本被地方塢壁豪強收容蔭庇的人口都大量涌出,只要能夠保證物資方面的供給,顧昌相信未來不久巍然新城便會出現在河北大地上,并且成為河北方面的區域中心。

  這座新的刺史府同樣不乏簡陋,但大凡被受邀至此的河北鄉流卻都不敢心懷輕慢,得到邀請之后便都第一時間趕來此處。大將軍要過午才至,一群人便三三兩兩分散于刺史府游園中,稍作交流。

  “王兄,月余不見,體中何如?聽說貴府年初再開新坊,新窯磚瓦供不應求…”

  一群鄉人見面,寒暄之后話題自然便轉到各家生計方面,或羨慕或自謙,氣氛也是分外熱絡。

  去年王師收復鄴地的時候,已經是在夏后,雖然緊急組織播種了一批菽谷秋麥,但仍然不足以滿足龐大的糧食缺口。王師雖然資用充沛,但那都是重要的戰略物資,更不可以隨意挪用賑濟鄉民。

  為了保證境域中的民生穩定,沈大將軍于此采取以工代賑、以撫計酬。通過王師所掌握的物資,置換鄉人們的耕地與蔭丁。

  當然理論上而言,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王師即便強奪他們的土地、人口,這些鄉戶也根本就無從反抗,但造成嚴重的騷亂是肯定的,而且不利于從速歸穩入治。行臺雖然不愿直接授予這些鄉豪政治地位,但也需要借助他們的人面來組織鄉民投入生產。

  土地與人口雖然是鄉豪門戶的立身根本,但是在河北當下革鼎劇變的情況下,鄉豪們所掌握的這兩種資源非但不能給他們帶來實際的惠利,反而有可能招至族傾之禍。

  如今王師在強勢姿態之下,還愿意對他們提供變現的渠道,手段較之羯國溫和了千百倍,因此少有鄉戶拒絕,很順利的便進行了資源的置換,將手中的土地與人口變現為財貨食糧。

  完成了這一輪的置換之后,王師又開始了興工,由鼎倉出面通過競標的方式,將礦、窯、山、林等各種資源重新進行調配。此前投入的錢糧在鄉戶手中打了一個轉,再次歸倉,而鄴地的新秩序已經基本形成且穩定下來。

  手段雖然并不復雜,但這是建立在行臺超強的行政能力與超強的信用背書基礎上,換了羯國是無論如何也玩不出來。財如流水,唯有流動起來,才能惠及更多人,而若一味囤積不作施舍,哪怕再多的財富,也只是一堆死物而已。

  鄴地所擁有的礦產、山林等資源,行臺眼下就算想要開發,也沒有足夠的精力,通過交易將開發權下放到鄉戶手中,而鄉戶再出面招募、組織鄉民進行開發生產,磚瓦、木石等物貨由王師出面進行采購,如此一番流程下來,局面就完全的盤活起來。

  如此一來,行臺所收獲不只一個穩定的鄴地,還將分散在鄉戶手中的土地、人丁集中起來,進行統一調度,一待春日來臨,便可以組織大規模的屯墾。

  對于河北這些鄉戶而言,眼下的這種生存方式也非常令他們滿意。如今的他們,對于往年的戰亂可謂心有余悸,此前就算掌握著人口與土地,但來自土地上的收獲都是時令性的,且周期太漫長,一旦再遭遇什么戰亂,哪怕辛辛苦苦的耕墾,收獲都要大打折扣。

  可是現在,他們趁著手中所掌握的財貨資源,在鼎倉等行臺下屬機構的統籌下開設工坊,生產出來的物資由王師直接進行收購,可以說只要手腳勤快,就會源源不斷的有所收獲。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有的人膽量更大,對行臺的信心也更足,凡有收獲便繼續源源不斷的投入到生產規模的擴大上。

  如此刻被鄉人們圍在當中多有恭維的王姓鄉豪,原本在鄴地只是一個不怎么起眼的小塢壁主,去年秋里由鼎倉競得兩處廢窯,重金聘請王師后勤隊伍中的匠人將廢窯改成磚瓦窯,又恰好趕上鄴城的營建,源源不斷的生產,源源不斷的開新,到如今手底已經掌握磚窯十七座,單單仰其謀生的鄉民就多達兩三千人。

  原本一個不起眼的鄉豪末流,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身份與地位便發生了逆轉,儼然已成刺史府座上賓客,也實在是令人羨慕不已。

  而也有更多的人,或是危患意識太強,或是對行臺信心不足,雖然也將土地、蔭丁換成了錢糧,但卻只是囤積起來,做荒年備谷姿態。但只是這一步落后,便只能仰望其他鄉豪新貴的次第崛起,再想迎頭追趕,已經喪失了先機,只落一個坐吃山空的下場。

  其實行臺對這些鄉戶還是多有保護的,并沒有大肆招引河南民資進入鄴地。否則一旦來自河洛的資本涌入,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憑著雄厚資本壓制得這些當地鄉人不能出頭,只能淪為廉價勞工。

  畢竟河洛入治年久,工商百業已經非常的繁榮,而相對應的人工也在陡增。而像鄴地這些久經戰亂的地域,民眾們甚至沒有工酬的概念,一個盛年壯丁只需要保證能有口飯吃,便可以不惜勞力的做工竟日。

  于此生產出來的貨品,哪怕刨除運費的開支,運輸到河洛等地仍然大有賺頭。而且,幾十萬王師大軍駐守河北,足夠維持一個穩定的商貿環境。河洛之間多有豪富無患錢糧不足,唯患乏于生財之道,他們對行臺信心更是十足,一旦準入,自會瘋狂的在鄴地興業置產。

  畢竟,鄴地早在三國時期便確定其作為河北中心的地位,而行臺也并沒有廢棄此地的打算,一旦元氣恢復過來,便會是首屈一指的河北大邑。

  眾人還在閑聊,張坦與顧昌聯袂步入園中,待到張坦向眾人介紹顧昌之后,這些得到邀請的鄉流們俱都給以十足的熱情。

  這樣的場景,顧昌也并不陌生,他在來河北之前,便已經在江東轉任各處,也積攢了頗為豐富的經驗,很快便與鄉人們談笑風生起來。

  一番閑談之后,顧昌欣喜的發現鄴地雖然只是新復,但其實入治的基礎較之江東地境還要好上許多。其實入治地方,最讓人頭疼、最頑固閉塞的,便是那些掌握大量土地、人丁的塢壁主、莊園主。

  這些人鄉資渾厚,大可不與外界交流便自成體系,對于州府、郡府的政令也都不甚關注,甚至有些可以強勢到拒絕州郡政令進入他們的私人領土。

  顧昌雖然是一個文官,但本身也是狠辣十足,舊年居治長沙,為了推行政令,直接奏請荊州刺史府請得千數州兵,一日之間連破莊園十數處,審判悖法鄉賊近百人,其中甚至不乏長沙郡公陶侃的后裔。正是因為風雅、酷烈兼有,才被鄉人選送到魏州刺史位置上來。

  可是通過與鄉人們一番交流,顧昌得知目下魏州基礎已經非常好,鄉戶多從工商。而只要從于工商,便需要與外界交流貿易,必須要受到州府政令的制約。

  比如那大磚窯主王氏,雖然財力雄厚,但若真見惡于刺史府,顧昌只需要截斷下發其家的采購,再大的家業都會轟然倒塌。當然如此一來也難免會有惡劣的影響,所以雙方最恰當的相處方式還是相敬如賓,互惠互利。

  “王公之名,尚未入境,我便早聞。能夠體察王義,勇為鄉流之先,氣魄可贊!”

  顧昌指著那鄉人笑吟吟夸贊,轉又環視眾人說道“還有在場諸位,俱是鄉流翹楚,百業先鋒,惠家惠民,利國利己。王道播治入此,舊患再不復存,大將軍身擔大義,不獨是要痛殺賊胡,拯救神州,同樣也是希望南北生民再得新生,安居樂業。我忝受王命,入此為牧,除了復興章制之外,也要讓治下民生昌盛,鰥寡孤獨俱能沐于王恩之下,無復饑寒,永享安樂。”

  眾人聽到這話,自然紛紛鼓掌喝彩起來。之后又過不久,便有勝武軍將士入府警宿,繼而大將軍便昂然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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