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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 鄉境動蕩

  瑯琊郡治金城中,王(允yǔn)之滿眼血絲,神態疲憊到了極點,可一旦顯跡人前,便要努力強打起精神,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他剛剛從練湖的埋伏地點趕回,這幾天除了設伏之外,他也在大索瑯琊周邊郊野,雖然沒有發現有大規模兵眾集結跡象,但并不意味著瑯琊周遭隱患已經解除。

  沈充去向、生死如何仍然是謎,從青溪遇襲遁逃后,這個人便似乎徹底消失在京畿周邊這一片天地中。然而正因如此,王(允yǔn)之越發篤定這一定是沈充早已經計劃好的,其人必定躲在近畿某一個角落中,以一種老獵手的超強耐心等待時機,隨時準備發起致命一擊!

  而且沈充所選定的目標,首選必然是瑯琊。因為畿內眼下各股勢力交融錯雜,沈充既沒有必要、短期內也沒有力量再次返回這一團亂局中去冒險。

  但就算明知如此,王(允yǔn)之眼下已被裹入大勢中,(身shēn)不由己。都內再次傳信,他若再不引眾入都,那么就要做好困死鄉土的準備。

  事已至此,臺內決心如何無需懷疑,就連皇帝和皇太后這一不穩定因素都已經被臺臣合力控制軟(禁jìn)在了建平園,怎么還可能容忍瑯琊這一股鄉眾力量游離于外。

  這樣一個局面,本就是王(允yǔn)之費力營造、努力(誘yòu)導的一個結果。就連庾家兄弟出面軟(禁jìn)皇帝和皇太后,都是可以預期的一種可能。如果他們兄弟還想著只拿好處不作付出,那么且不說自(身shēn)安危如何,分陜必為所奪!

  一時的(陰陰)謀不算出奇,真正強的(陰陰)謀就在于一旦踏足落腳便不能抽(身shēn),勝負仍是難測,只能一次次落下更多籌碼。

  而臺輔們之所以不能從容,就在于他們有一個要限制江北勢力的執念,要化解原本沈氏一家獨大的局面。所以一旦當江東發生動((蕩蕩)蕩),他們首先要警惕的不是那些作亂者們罪過如何,而是擔心江北會不會以此為借口南來問政,趨向于閉門解決,最大程度的保全實力。

  王(允yǔn)之的計劃從發動要推進,除了兩個意外之外,大體走勢可以說是都按照他的預判在走。

  而這兩個意外,才是最要命的地方,第一個自然是沈充的逃竄出局。這給整體局面演進都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性),誰也說不準沈充會在何時突然冒出來。而現在這個風險,將要由瑯琊王氏并鄉眾承擔。

  另一個意外便是郗鑒的死,郗鑒的死令得下一步局面提前出現,那就是群臣暗結,徹底把持住君王與皇太后。如果郗鑒不出意外,這一局面應該出現在江北真正有了明確軍動的(情qíng)況下。而多出的這段時間,便是王(允yǔn)之鞏固退路的時間。

  可是現在他這點時間也被抽掉了,局勢已經發展到一個臨界點,作為始作俑者,他如果到了這一刻還要游離在外,那么等待他的結果就是必死無疑!

  所以王(允yǔn)之不得不再返回金城交代一下后事,一方面吩咐家人子弟謹守門戶,一方面也與坐鎮金城的蔡謨稍作商議:“金城雖然分出三千部眾,但所存仍達四五千故舊部曲并鄉勇,若得善用,守鄉無憂。況且臺內也不會坐視畿邊再生動((蕩蕩)蕩),就算有亂眾沖擊,只要能稍抗一兩(日rì),宿衛精銳頃刻即至。”

  蔡謨認真傾聽王(允yǔn)之叮囑,其實以他的資歷也無需被這晚輩耳提面命,但眼下心境實在是不乏惶恐并糾結。被裹挾到瑯琊來,于他而言實在意外之禍,但眼見那么多青兗徐人家都加入進來,自然也難免鄉(情qíng)義氣半推半就。

  但若講到對于前景,蔡謨卻是非常的不樂觀:“眼下都內即便得于協統,精勇人眾較之江北都有不及,想要隔江勾劃以談,無非訴求權制而已。但若貉子過能受于權謀所制,不至于進成如此獨大之態!今次乍起,前途如何,仍是堪憂…”

  王(允yǔn)之離開后,鄉事便要完全仰仗蔡謨,此時聽到蔡謨這么沒有信心,略作思忖之后,便以手輕沾茗茶,在書案上勾劃兩字。

  蔡謨垂首一望,心內已是倒抽一口涼氣,他雖然極盡暢想王(允yǔn)之險惡,但沒想到這個后進較之他想象中還要更加險惡幾分。這種事(情qíng),在任何年代都是不可提及的(禁jìn)忌話題,而且怎么看都是江北的貉子更加有資本而非弱勢的臺城。

  然而貉子最大的一個劣勢就在于出(身shēn),若是不能協調相忍,可以,往年僑人怎么把法統帶來江東,那么就再怎么帶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若論及真正所失,無疑沈氏的損失要更大得多!

  蔡謨深吸一口氣,繼而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敢深思的模樣,只是腦海中不由自主泛起早前皇帝予他厲斥的畫面。

  “此事自存心中,不必深究細論。如何論斷抉擇,終究還要臺輔苦惱。至于我等鄉士,眼下也只需善守鄉境,撫定鄉(情qíng)罷了。蔡公若覺獨力為難,不妨再請京府劉公入郡為輔。沸湯只是暫時,不久自可諸事悉定。”

  結束了與蔡謨的談話,王(允yǔn)之又將王彭之喚來,吩咐他要嚴守鄉土,同時準備伺機配合晉陵王耆之奪下大散關這一東去通道。雖然這些布置眼下未必有什么明確目的,可是真正需要用到的時候,往往能夠發揮奇效。

  外事都已交待完畢,王(允yǔn)之才又讓人將他幼子王晞之領入,上前輕撫其頂嘆息道:“你父所為,善惡無論,保全家祚用心始終如一。異(日rì)無論成敗如何,我兒無需以父為恥。歸鄉之后,在家敬奉親長,遇事善作深度。即便不以先賢古事鞭你,近及眼前,吳中梁公沖齡而救家門倒懸之危,你也不要因年幼而有松懈,以此常作自勉!”

  說完后,王(允yǔn)之才手扶佩劍,在百數名親眾部曲簇擁下行出金城,匯合在練湖埋伏的余眾,直往覆舟山而去。

  隨著王(允yǔn)之抵達建康,畿內這種同盟形式總算得以完整。褚翜一系司豫鄉眾以石頭城為中心,而青徐人家則匯集于覆舟山并城東周邊,臺內政事交由何充暫作主持,而庾家兄弟則分成一內一外,庾冰在內拱衛建平園,庾翼在外率眾把控都南。至于庾翼此前奪取的宣城,則再次交回了褚翜手中。

  經過了一番喧嘩(騷sāo)亂,最起碼從表面上看來,都內局勢再次歸于平穩。所以詔命也再次得以通暢,此前一直懸而未決的徐州繼任問題也終于通過詔書確立下來,梁公沈維周也再次得以加官,都督徐州諸軍事。

  隨著詔令過江,江東各方也都是戰戰兢兢,如果沈維周領受了這一官職,那么眼下的危機便算是已經渡過了一半。

  當然這當中還是有些不可控的因素,比如沈維周甘不甘于接受當下的局面?至于此前皇太后究竟有沒有發出苑詔召沈維周過江平亂,隨著皇帝和皇太后都被嚴控起來,這已經變得不再重要。就算沈維周能夠拿得出,那必然也是偽詔!

  與此同時,在沒有了內部掣肘糾紛分神之后,臺內也終于再次抽出了精力和人力,繼續大力搜查沈充的下落。無論其人是生是死,一定要調查出一個準確的結果。

  還有就是整頓近畿周邊吳人的聚居地和鄉眾團體,同時丹陽郡府特命嚴索吳人鄉眾于近畿經營置業中諸多不法,凡有入訟,則必嚴懲!

  然而,這種平穩肅穆的局面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各種異兆便頻頻生出。首先便是近畿周邊郡國之中頻頻出現疑似沈充的蹤跡,宣城、義興乃至于京畿近畔,都屢屢有人匯報。

  很明顯這是沈充的疑兵之計,由此似乎也證明了此前沈充遭襲的確是他用詐脫(身shēn)。

  而類似的信報,臺輔們卻不敢公諸于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sāo)亂,但是對于每一次的匯報又都不敢怠慢,哪怕百次里有九十九次都是假的,但只要有一次是真的卻被他們忽略,對于當下局面穩定便是一個致命的疏忽。

  所以,諸多宿衛也都各自拆分成小隊伍,無頭蒼蠅一般追逐著疑似沈充出沒的痕跡。這不免造成一個甲兵頻頻有動的現象,甚至于此前沒有被波及到的偏鄉遠邑民眾們也漸漸察覺出時局的微妙,各生凜然之感。

  如果說沈充的時隱時現,只是令臺輔們頭疼不已,整體上還難動搖來之不易的平穩局面。那么接下來的事(情qíng),便簡直就是要人老命。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則流言悄然出現,于畿外郊野散開,繼而便快速傳播到了建康城內。這則流言的內容便是,臺中已經決議,將要將宣城、義興、丹陽、晉陵、吳郡等地割劃出來,僑置南徐州以土斷大置僑民!

  流言在野中傳播極快,當臺內群臣得知時,已成不受控制之態。幾乎在同一時間又有信報傳來,秣陵、曲阿等各縣之間,都有不同尋常的鄉眾集結流竄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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