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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6 祖氏識奸

  早在中山王石虎爭取領軍南下的時候,祖約便極力幫忙促成此事。如今也隨軍而出,總算宿愿得償。

  他一介降將,(身shēn)份又是尷尬,自然不可能有獨立領軍的機會,只是被(禁jìn)養在石虎軍帳左近,(身shēn)邊雖有兵卒聽用,但同時這些人也負責監視著他。

  祖約心內也明白,石虎其人看似勇傲,實則心內倍存猜忌,這一點如趙主石勒如出一轍。所以今次得以隨軍,他也不敢奢望能夠重復往年的權位氣象。故地重游,聊慰失望之(情qíng),也希望能夠找到機會改善一下他在奴國處境。

  石聰譙國之敗,消息傳入軍中后,祖約心(情qíng)可謂復雜。他與石聰也算宿敵,早年隔淮對峙,互有交戰,甚至于他瘋狂之后的敗亡,都是由其人并石堪這兩員乞活殘余之將促成。

  得知石聰戰敗,祖約最開始是不乏幸災樂禍的。早年若非石聰等人攻其不備,他未必會淪落到如今這個下場,極有可能與蘇峻分掌內外,瓜分江東大權,位極人臣!彼此之間說是仇深、不共戴天也不為過。所以,石聰處境越兇險,他的心里便越高興。

  但另一方面,無論他承不承認石聰其人之才干,他總是敗于此人之手。可是早年這個曾將自己陷于萬劫不復的仇敵,如今卻被江東一個小兒輩擊敗,這讓他(情qíng)理上有些接受不了。

  早年他繼承兄業,稱霸淮中,震懾江東的時候,吳興沈氏不過江東一土豪門戶而已。就連沈士居都不在他眼中,更不要說區區一個吳中小兒。

  可是現在,昔(日rì)方伯霸主,如今已成寄人籬下的劫余傖徒。而原本寂寂無名之徒,不只占據了他的舊基業,而且還擊敗了曾經打敗他的宿敵。

  這讓祖約心(情qíng)一時間有些沉重,且不乏懊悔糾結。但眼下的他,甚至就連躲在角落里獨品這一份失望落寞都沒有資格。

  豫南之敗不只影響到大軍士氣,對于境土人心也有攪動。中山王石虎轉以綏靖姿態向地方略作示好,許多鄉宗門戶多迫于軍勢紛紛入軍求見。每當這時候,石虎便多讓他也出席接待這些人家。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祖約舊鎮豫南,但凡稍有勢力的鄉宗門戶俱都認識。有他居中為聯絡,自然能有事半功倍之效。另一方面,石虎大概也是想要以此來震懾這些鄉宗:就連他這個原本的豫州刺史,如今也只能卑事石虎,自然能夠打消許多鄉宗人家的對抗之心。

  然而這樣一來,祖約(情qíng)感上自然難以接受,以落魄之(身shēn)屢見他往年治下之民。那些人無論是虛禮關懷,還是嗤笑譏諷,都令祖約羞慚(欲yù)死,(情qíng)難面對。

  但是很可惜,他并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只能任由石虎擺布玩弄。唯一廖感欣慰的是,看到兒子祖青在石虎(身shēn)邊越來越受重用,雖然年只在十多歲,但卻仍能得以隨軍,甚至石虎每謀大事都不作退避。

  父子兩個表面上仍是作態,恨不能致對方于死地,以滿足石虎那畸形趣味,但私下里也已經有了穩定的交流渠道。許多有關石虎的深謀,祖青都暗里傳遞給祖約。這能讓祖約更加了解石虎的心跡,每有獻策都能得用,也一點點改善著他的處境。

  這一天,祖約又在軍中接待了幾名舊部,將人送出的時候恰好看到秦肅秦子重正率幾名兵卒巡營經過,當即便指著遠處的秦肅說道:“方才與君多言舊事,感慨實多。我記得你家姻親廬江秦氏,如今秦家正有子弟秦子重在軍中任事,要不要幫你引見一下?”

  那人聽到這話便循著祖約所指方向望去,眺望良久才搖頭道:“祖公大概是視錯,若是旁人,我還不敢確認。但若說秦子重,早前此人在黃權麾下任事,兩年前我還見過一次,絕非對面那人。”

  祖約聽到這話,臉色便微微一變,又引著這人行往旁處低聲詢問幾句,聽到那人再次確言,這才將人送走,繼而便若有所思的回了營帳。

  到了夜間宿營的時候,辛賓剛剛歸營卸甲,旋即便有中軍內卒來傳訊說是祖約有請。他也不疑有他,當即便起(身shēn)跟隨往中軍宿處而去。

  進入營帳后,見祖約時服于席,辛賓便上前見禮。

  “子重你不必多禮,快到近前來坐。”

  祖約笑著對辛賓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凝望對方少頃,然后才笑語道:“早前是我連累了子重啊,大王雖然用我,心內仍存戒備。此前諸將勇出獵功,因為子重你是我所薦,反而不能得出,拘(禁jìn)營中,錯過了外出獵功的良機啊。”

  “祖公何出此言?若非明公舉用,仆至今不過卑傖于下,絕難有今時之任。幸進至此,余愿已足。更何況虐鄉求寵,人所不齒,本非壯士所為。”

  辛賓連忙說道,毫無抱怨姿態。

  “子重這么說,無非想讓我安心無愧罷了。方今之世,士庶竟進,若能持節封侯,又何必在意手段如何。子重你(身shēn)邊不乏驍勇部曲,若能得以大展其才,絕不遜于如今大王帳下幾名良將。今次大軍南來獵功,乃是丈夫揚名顯位的良機。一步落于人后,事事都受掣肘。”

  講到這里,祖約臉上不乏歉疚,又對辛賓說道:“相識以來,我是多享子重助力,如今也是真心想再幫你一把。子重你不是甘于平庸之輩,如何獵功取位應該自有籌劃,眼下也無旁人,不妨直接道來。若能幫得上你,我是絕不推辭。”

  辛賓聽到這里,心內難免一喜,他是真的想要讓祖約幫一幫他脫離大軍。此前軍紀雖然散漫,但是距離淮南還太遙遠,他若貿然率部脫離大軍,會有太多兇險。可是隨著漸近淮南,軍紀陡然變得嚴明起來,行營宿寢俱有嚴厲的規定,竟讓他找不到機會脫離羯奴大軍。

  隨著路程越來越近淮南,辛賓心內也是多有焦慮。他這里已經探知到許多羯胡內部(情qíng)報,甚至包括大軍統帥石虎與郭敖的積怨矛盾都在往(日rì)祖約的絮叨中了解到不少,正該趕緊傳回淮南去供駙馬取舍判斷,以做出相應的安排應對。

  可是現在看來,單憑他自己之力想要脫離大軍實在是有些困難,他如今在羯奴軍隊中雖然擔任一個幢主營長,但也并不算是什么顯職。

  如今羯胡大軍內多有濫賞濫封,比如石虎最親近的幾千中軍督營將士,哪怕就連小卒幾乎都有一個城門督又或裨將軍職。至于雜胡義從中則更嚴重,就連正式的將軍號都泛濫成災。有的是正式行文冊賞,有的干脆自擬,只求稱呼起來威武,倒也無人深究(禁jìn)止。

  遲遲不能脫離奴軍南下傳遞消息,等到奴兵真的壓境對壽(春chūn)形成圍攻之勢、兵臨城下,再想傳遞消息則更難,而且意義也已經不大了。

  此時聽到祖約表態愿意幫忙,辛賓自然欣喜得很,稍作沉吟后便說道:“仆是卑是顯,本不敢作更大進望。然則多受祖公提攜恩用,若無一二寸進之心也實在愧對祖公。此前仆亦有淺思,淮南本我鄉土,多有親厚舊人在彼,所以便想先行一步,為大軍招募鄉中勇武以作策應。今(日rì)祖公有問,不敢隱瞞,只因人微言輕,不敢宣露于外。”

  “你是這么想的?”

  祖約聽到這回答,便垂首思忖起來,眸中略有幽光閃爍,片刻后才又望向辛賓說道:“今次羯國大軍幾十萬南來,乃是近年未有之強盛兵甲,雄兵力摧,實在不必再假偏謀。子重你這一想,倒是有些多余。不過倒也不是沒有別的求功之路,仍須子重先往淮南。”

  聽到祖約不認可自己的說辭,辛賓心內當即便略有失望,待聽到后一句,臉上才又露出喜色:“祖公但有所教,仆絕不敢辭!”

  “淮南沈維周,本為江東小兒輩,不可謂之知兵,只是膽大妄為。今次羯國大軍還未抵境,他竟敢過淮烈進邀戰。石聰此賊太負恩用,居然不能抗拒,實在太辱軍威。中山王為此大怒,(欲yù)選壯士潛伏過淮,尋覓機會將沈維周刺殺于鎮。子重你本鄉土久居,深悉地理,所部又多驍勇悍卒,正宜入選。你若有志于此奇功,我便在中山王面前力薦,不知你愿不愿意?”

  講到這里,祖約便瞇著眼仔細打量著辛賓,神態頗有幾分高深。

  “刺殺沈維周?”

  辛賓聽到這里,臉色已是陡然一變,忙不迭問道:“中山王安排幾路人馬?大軍如此雄勢,怎么能為這種(陰陰)謀刺殺邪祟之舉?即便得手,這也會令四夷恥笑啊!”

  祖約聽到這話后,已是擺手笑起來:“此謀生于中山王,旁人又怎么進言勸阻。我只是覺得這對子重而言未嘗不是一個機會,所以才問一問你,不知你可愿一行?”

  “我…仆當然愿意!還望祖公力助,能夠搶發于前,不要被別的亡命之徒爭得此功!”

  辛賓久在中山王府,深知王府中多養壯力游俠,若真的有此謀劃,駙馬可能真會有危險。即便不能成功,也必然會令鎮中人心惶惶。所以他已是恨不能插翅過江,早早報告此事,令駙馬有所防備。

  祖約聽到這里,笑容中多了幾分篤定,繼而便擺手笑道:“這還只是構想,一時之念,未必就會付諸行動。更何況眼下淮上江防必然嚴密,也難泅渡過淮,更不要說以異類接近鎮中方伯行險一刺。不過子重你也不必失望,稍后再有什么機會,我必即刻道你。”

  辛賓聽到這話,確是又有慶幸又有失望,卻還不知祖約只是在試探他,聞言后也只能心事重重的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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