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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9 嚴令

  寂靜許久的大桁南長干里,再次變得喧嘩起來,只是這一份喧嘩卻不同于以往的苦中作樂、欣欣向榮,而是充滿了破壞和毀滅。

  曲折的道路,幽深的街巷,參差不齊的建筑,原本那種濃厚不乏充實的市井氣息((蕩蕩)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則是被推倒的垣墻,坍塌的屋舍,以及將街道徹底堵死的街壘。無數攢動的戎裝(身shēn)影,在這因陋就簡的戰場上廝殺角逐,失敗則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一道斷墻上,兩名叛軍士卒敏捷的攀躍到墻頭,其中一個手中環首刀還未劈下,下頜陡然被一根矛尖刺透!他抽搐著滾落下來,血花自兩唇間噴出,像極了盛放到有幾分壯烈的芍藥花。

  而他的同伴,另一名叛軍士卒近乎本能的翻滾下來,槍刃似乎長了眼睛一般,準確地將矮(身shēn)藏在斷墻后的宿衛士兵釘死在土墻上。那飆(射射)的血箭潑灑在墻壁上,還未及滑落,便被干燥的土墻吸收,墻面上則留下一副暗色的抽象圖畫。

  矮墻下共有三名宿衛士卒藏匿在那里,大概是沒有想到叛軍反應如此敏捷,另外那兩人呆呆看著同伴倚著斷墻滑落下去,殘留在墻面上那拖出的血痕觸目驚心!然而在同伴還未躺到地面上,另一名宿衛捂著臉龐嚎叫起來。敵人長槍在抽出時順勢在他臉上劃出一道深深血印,森白的槽牙直接在皮(肉肉)綻開的傷口內透露出來!

  “狗賊!”

  僅剩的那名宿衛目眥盡裂,抓起短矛往前方疾沖,然而因為驚懼緊張令得動作稍顯僵硬。敵人(身shēn)軀一矮,槍桿一抖便抽中他的腳踝,整個人滾地葫蘆一般撞在了破損的磚石堆上。

  就在這一瞬間,斷墻另一面又有數名驍勇叛軍士卒翻過墻頭,左右觀望尋找下一個對手,然而入眼的畫面卻讓他們感覺深深的絕望:近百名強悍兵士在一名少年將軍的率領下向此處撲來,仿佛一道激浪將這幾人拍打在斷墻上,當這激浪退下時,只剩下墻角雜亂橫陳的尸體!

  血水打濕了槍桿,變得滑膩無比,槍刃似乎被肋骨卡住,沈哲子咬牙抽了幾次,才將長槍抽出來。隨著槍刃離體,那尸體條件反(射射)一般抽搐幾次,然而就是這幾次無力抽搐,又給尸體招來一輪攻擊,臂膀被斬飛,咽喉被割裂,顱骨也被劈開,污血暈開了花白的腦漿!

  結束了這一個地方的戰斗,沈哲子又率領親衛們轉向另一條街巷。只有親(身shēn)加入到第一線的戰斗中,沈哲子才明白了所謂的殺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那不是妄想者們以為的一呲牙一瞪眼便嚇得對手魂飛魄散,而是滲入到骨子里的自信,一眼望過去便近乎本能的思考如何最有效率的干掉對方并且在第一時間得到答案。

  天賦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難于衡量難于觀測,人大凡精擅什么技藝,更多的還是善于總結的熟能生巧。沈哲子認真練過很長時間的槍法突刺,教導他的也都是技藝最高超的那一類人,但手感這種東西真的不是言語能夠描述清楚。

  這一槍刺出用力幾許,如何避開骨架的阻力還能造成致命傷,這真的是需要實戰的磨煉。戰場廝殺講究的是效率,殺的越多你就越安全,快節奏的博弈環境如果不能養成本能一般的快速取舍,那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傍晚時分,沖入城內進行巷戰的叛軍徐徐退去,而城內的宿衛們也退到幾處地勢重要的街壘后。一整天的高強度廝殺讓人精疲力盡,負責守夜的宿衛們快速填充進各處街壘。退下來的宿衛當中傷員被快速送入安置在臺城內的傷兵營中,又有大量神色惶恐不安的降卒俘虜們在宣陽門前的空曠處列陣等待整編。

  此類高強度的戰斗已經進行了四五(日rì),客觀來說宿衛的戰斗力真的差,哪怕是在占據地利的巷戰中,傷亡數仍要勝過進攻方。過往這幾天時間里,已經有千數宿衛橫尸在戰場上。但實際上軍力總量卻未有明顯的下降,反而有所增加。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現象,是因為沈哲子頒布的一項頗惹爭議的軍令:(允yǔn)許戰陣招降,哪怕是一名小卒,只要能夠招降到足夠的部眾,便授予相應的軍職。

  叛軍之中有大量的宿衛存在,而宿衛絕大多數都是選拔丹陽良家子充任,有著相似的出(身shēn)背景,這一項軍令極大程度上刺激了宿衛們招降或是歸降的(熱rè)(情qíng),甚至不乏整部在戰場上倒戈。

  這一項軍令弊病諸多,即便不考慮混入內應又或宿衛臨陣縱敵冒功的(情qíng)況,單單在法理上而言,沈哲子并沒有資格這么做,宿衛將官的考核是護軍府的職權范圍。

  但沈哲子就這么做了,而且因為建康城外部如今嚴峻的形勢,臺臣們即便是心懷不滿,也沒人敢于當面駁斥。倒是有一個人提出過反對,那就是早先出面招降宿衛的蔡謨。不過沈哲子也懶得與他理論,直接奪職,至今還在被羈押在臺城內沒有放出來。

  至于這些陣前投降的宿衛們忠誠問題,叛軍會否借此效法他摻沙子進來讓宿衛嘩變奪城,沈哲子不必考慮。且不說叛軍有沒有這樣的號召力,單單如今的臺城,較之叛軍執掌的時候還要更嚴苛得多。

  如果沒有都督府的手令,包括王導在內一眾臺臣,絕不容許離開職所一丈以內!超過三人以上的在職臺臣集會,必須要向都督府申請報備,并且只能在都督府提供的場所進行交流!

  自這(禁jìn)令公布以來,臺城內便是群(情qíng)激涌,甚至有人不忿故意挑戰沈哲子的權威,明知故犯。對此沈哲子也由之任之,并不施加實質(性性)的懲罰,只是在太極前(殿diàn)前方立起一道木墻,將犯(禁jìn)之人列名其上。

  最讓人感到心悸的并不是嚴酷的刑罰,而是懸而未決的罪狀。正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罪狀會帶來怎樣惡劣的后果,會不會成為叛亂平定之后清算的證據。所以當木墻立起的時候,類似明知故犯的行為便飛快的絕跡。

  當然隨著這項(禁jìn)令實施起來,沈哲子在臺臣們之間的風評也是創下新低,時下的政治氣氛本就崇尚簡約寬松,如此嚴苛(禁jìn)令對人(身shēn)的控制簡直就是聞所未聞,就連蘇峻都不敢這么苛待臺臣。

  如此不近人(情qíng)的規定,讓人不能理解,甚至就連沈恪和一貫對沈哲子頗為友好的侍中鐘雅,都不止一次委婉勸告沈哲子,希望他不要過分緊張以至于自絕于眾,毀掉過往積攢下來來之不易的好口碑和名聲。

  因為哪怕就事論事,這樣嚴苛的(禁jìn)令也是沒有必要的。臺臣們如果不是瘋了,絕無可能再去有所動作在臺城內響應叛軍。相反的,沈哲子這項(禁jìn)令透出了對人濃烈的不信任,已經不只是對人(身shēn)的控制,已經上升到近乎羞辱!

  沈哲子這么做,自然不是淺薄到拿著雞毛當令箭,有了一點權力就得意忘形。他就是故意在惡心這些人,給他們添堵,讓他們不自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樣的口號,在時下而言是沒有什么市場的,但沈哲子就是要用事實讓這些人明白,一旦亂起,誰都要遭殃,沒有人能幸免。

  從這個角度而言,沈哲子的手段還是稍顯溫和,最起碼沒有給這些人以直接的人(身shēn)威脅,反而有可能遭遇猛烈的反撲。但年輕是他最大的資本,凡事可以試探著來,太過激烈的手段,未必就能直通最好的結果。

  而且這些人就算有反撲,憑他現在所掌握的資本,已經不是誰想打壓就能打壓得下去!他和他背后的沈家,乃至于商盟和隱爵,已經構成一個龐大的體系,嵌入到時局中不可分割。他無論做什么,哪怕(性性)質再惡劣,只要不是反過頭去自相攻伐,總能獲取到足夠的支持!

  相對于對臺臣們的苛待,對于那些投降的兵士們,沈哲子可謂優待得很。他的許諾都是不打折扣的第一時間得到履行,最近這幾天,經他手得到提拔的兵尉以上的宿衛將官就有三四人之多!

  態度如此鮮明的不同,倒不是要拉攏宿衛們,且不說宿衛們的忠心和凝聚力本就堪憂,而且他也從未想過要拉攏底層民眾搞革命。之所以這么做,除了當下保衛建康的切實需要以外,沈哲子也希望能夠借此盡可能的保全人命,無論是叛軍還是宿衛,哪怕品(性性)很低劣,畢竟同文同種,活下來還有因勢利導的可能,死了萬事皆休。

  在這激烈的巷戰攻防中,第一支趕來增援的隊伍終于到達了建康,乃是從大江西進,由庾家兄弟率領的來自京口行臺的舟師。這一部援軍的到來,讓彌漫在建康城上空的(陰陰)暗一掃而空。

  但是沈哲子卻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以為第一支到達建康的隊伍應該是荊州軍。雖然荊州軍如今正在與歷陽叛軍主力進行大戰,但是作為江東最強方鎮,是有余力遣一部偏師前來馳援京畿的。在見到隨軍而來的庾條后,沈哲子的疑惑才得以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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