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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5 膏粱子弟行

  哪怕已經路離開曲阿很久,紀友思路仍然不甚清晰,恍如做夢一般。他對沈哲子的信心由來已久,熟知沈哲子向來謀而后動,不會任(性性)妄誕,但如今的事實是,他們這些人,沈哲子帶領的百余部眾,加他和一眾家人,合共兩百多人,居然要去在亂軍手中收復建康!

  哪怕紀友向來對沈哲子信心很足,但無論他怎么想,都覺得這件事荒誕的近乎玩笑一般。早先建康失守時,足足有數萬宿衛,眾多臺臣名士,都被歷陽輕松攻克。他實在想不到,憑他們眼下這些人要怎么去收復建康,營救皇帝。

  但看沈哲子的一眾隨員,又似乎不是開玩笑那么簡單。沈哲子這百余隨員,除了他家精銳的部曲龍溪卒外,尚有早先因大戰而驟得大名的徐茂,如今職任大都督的陶侃孫子陶弘,還有中書侍郎庾懌之子庾曼之,以及諸多南北人家子弟,比如會稽孔坦之子孔混,原大尚書謝裒之子謝奕等等。

  這些人家子弟,或者已經揚名,或者仍是不為人知。才能如何姑且不論,每一個出(身shēn)都不簡單,他們既然與沈哲子同行來此,應是對于此事有幾分把握,不可能是為了送死那么簡單。這么一想,紀友的心(情qíng)倒也安定許多。

  一行人小心翼翼前行,沿途并無太多波折。建康雖然陷落已久,京畿周遭也被犁庭掃(穴xué)一般清理了許多遍,但若說完全的水潑不透、警戒沒有漏洞,憑時下的人力和技術條件也是達不到的。

  沈哲子他們一眾人翻山涉水,沿僻靜小道而行,路偶爾也會遇到一些修筑在高崗、用以監視左近一片區域的望樓箭塔等哨望所在。這些望樓往往修筑在四方道路交匯之處,并沒有漫山遍野的聳立。而且許多都已經人去樓空,沒有兵士駐扎。

  戰事發展至此這也是必然的,歷陽布兵各方,諸軍都被阻攔在外,成建制的軍隊很難靠近京畿。加人力吃緊,與其布置那么多人力散落在外做些無用警戒,不如退回城中去增加城防力量。

  這幾年來沈哲子也時常往來京郊,對于周遭風物景致并不陌生。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目中所見卻是完全變了模樣,諸多依山傍水的莊園別業都被破壞殆盡,大片的山林被砍伐一空,山嶺到處布滿了開采山石后留下的大大小小坑洞,更不乏許多已經完全腐爛的尸首,無人撿取拋灑在荒野中。

  京郊附近的村舍大半都已廢棄,在一些人跡罕至的溝壑之間偶爾會看到一些難民聚集的窩棚,住在那里的往往都是老弱病殘,至于壯年勞力則已經被征發一空。

  將近都外南籬門時,道途的警戒力量明顯增多,不只沿途都有固定的哨崗營壘,道路還有許多兵士往來游弋。

  沈哲子他們暫時棲(身shēn)在偏離大路的一座廢棄莊園中,然后吩咐劉猛等幾名(身shēn)手矯捷的龍溪卒覓機潛入城中,去聯絡早先安排在都中的人手。

  如今已經深入敵后,乃至于敵占區的中心區域,一路跟隨來的各家子弟們雖然不乏驚悸,但更多的還是新奇和興奮。

  一群人席地坐在坍塌大半、四處漏風的莊園屋舍內,拿出各自攜帶的面餅干糧分食,并不因條件的簡陋而有怨言。雖然行途中屢次見到這一幕,但紀友心內仍然不免有些好奇,不明白沈哲子用了什么手段讓這些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這么順服。

  紀友雖然留在了敵后,但其實并未遭受太多苛待,反而被作為一個投誠的榜樣被保護起來,所以對于這些世家子弟們現在流露出來的這種吃苦耐勞的舉動頗為詫異,私下里不免問起沈哲子:“維周御眾之法真是讓人嘆服,這些人怎么甘心如此聽用?”

  沈哲子聞言后不免一笑,他自己本(身shēn)就是一個大號的紈绔,對于如何整治這些人自然也不乏心得。人有什么驕奢(性性)格或是習慣,那都是被慣出來的,歸根到底只有一個原因,欠收拾。

  若換了別人對這些世家子弟或許還有些無計可施,但在沈哲子面前,他們所依仗的那些出(身shēn)之類則就不甚足觀,沈哲子自然也不會跟他們客氣。早先在大業關里就是((操cāo)cāo)練,往死里((操cāo)cāo)練,反正對他來說,這些人可用可不用,去留隨意。

  當然最開始沈哲子也是受到一些非議,什么(性性)(情qíng)涼薄、苛待故舊之類,也因此有許多人家子弟捱不得苦、心懷不忿離開,沈哲子也都不挽留。可是隨著一戰擊潰之后,有此大勝之名,原本的非議也都轉了話風,成為了治軍嚴明,深得武略之類的夸贊。

  正因為此,那些世家子弟前來投靠他的更多,甚至有許多早先自己退出的,也被家中長輩抽打著再送回軍中。

  畢竟時下玄虛之風尚未達到頂點,眾多僑門真正顯貴的只有那寥寥幾家而已,能夠躺著就把官做了,平流進取的也只有那幾家而已。更多的人家還是需要勇于進取、創建事功才能得到顯用。平叛這樣的大事,自然是出人頭地的好機會。

  沈哲子這里,一方面是戰績驚人,一方面是他自己本(身shēn)(身shēn)份擺在這里,很顯然投靠到他這里來能有更多出人頭地的機會。而且如今沈氏坐大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沈哲子(日rì)后顯達也是篤定,不要說黑頭三公,哪怕入朝執政都是可以預期的前程。投入其麾下結一份同袍之誼,哪怕沒有事功在(身shēn),混個臉熟也是一個不錯的政治資本。

  所以如今沈哲子營中可謂是一個二代們的集中地,沈哲子向來又樂于給人埋下一個(陰陰)影,自然是半點(情qíng)面不講。這些世家子弟在他軍中,除了強度極高的((操cāo)cāo)練之外,就連許多民夫做的雜役都要分配給他們去做。在時下對他一致看好的氛圍中,誰如果在他營中捱不得苦退出來,反而是難堪大用的表現,于未來的政治前途而言都是一種傷害。

  今次潛入建康,如果能夠成事,說是整個平叛戰事的首功都不為過。誰如果隨隊而來,那真的是極為厚重的提攜之恩,可以當做一生的政治資本來炫耀。所以在挑選隨員的時候,除了考慮這些人各自出(身shēn)能發揮出的作用外,主要還是這些人平(日rì)表現和關系的親厚程度。

  陶弘自不待言,沈哲子主要就是要靠他跟西軍陶侃取得直接的交流機會。庾曼之是庾懌的兒子,建康從庾家手中丟掉,庾家人再出力收復建康,對于以后的安排都很有幫助。會稽是自家的大本營,帶孔坦的兒子對于東揚州的經營也非常有幫助。

  沈哲子的堂弟沈云是他三叔的兒子,雖然入仕還遠,但不妨礙提前來撈一把功勛。如果不是(奶奶)娃子不好帶,沈哲子甚至還想過派人回鄉把他自家小老弟沈勁給帶,但那吃相不免有點太難看。

  其他那十幾個人,也都是南北人家中與沈家關系融洽親厚的。當然這些人也都是有一定武力值,不會太拖后腿。話說就算他們死在稍后的動亂之中,最起碼還能撈一份哀榮,其家人也怨不到沈哲子。

  這其中也有一個比較特殊的,那就是陳郡謝奕。謝家早先出了一個謝鯤,因而其家整體是標榜玄風的,政治則比較靠向瑯琊王氏等青徐人家。雖然其父謝裒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大尚書,但整個家族其實還是式微,目下所聯姻的陳郡袁氏、陳留阮氏、陽翟褚氏等等,要么已經衰落,要么還未雄起。

  沈哲子肯帶謝奕,除了要賣庾條一個面子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褚季野。褚季野幫了他一個大忙,如今(屁pì)股也算坐得端正,但因為(身shēn)在京口行臺不便召來,那么就把他小舅子給帶。而且謝奕這個人在軍中表現也不錯,雖然(性性)格略有暴躁,但在沈哲子面前卻不敢放肆。

  離開了軍營后,沒有了那種嚴明的下級關系約束,眾人之間氣氛也算融洽,圍坐在一起討論一下目前的形勢。他們雖然信心滿滿跟隨沈哲子一路潛到京郊,但其實對沈哲子具體計劃所知不多。早先是因為沈哲子下令不得詢問太多,但現在已經到了都外,眾人對于沈哲子究竟作何想都不乏好奇。

  聽到有人問起這件事,沈哲子便微笑說道:“我心中雖然不乏定計,但畢竟都中近來局勢演變太過混沌,還要先跟都中人手接洽,了解到都中最新的局勢,才好再作進望。”

  雖然仍是答非所問,但聽到沈哲子在都中仍有布置,眾人也都稍稍放心。畢竟有沈哲子早先的大勝做鋪墊,加如今他們也是一體犯險,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沈哲子也不會帶他們來(身shēn)涉險地。

  “云貉,你去負責警戒。劉尉他們回來后,即刻引來此處。”

  一路風餐露宿、晝伏夜出,眾人也都實在疲憊,沈哲子隨手指派堂弟沈云去負責放哨。

  沈云聽到這話,臉色便垮下來,他在一眾人當中本來年紀就小,體力有缺,也是疲累難當。但既然主將吩咐下來,也不敢違抗命令,只能起(身shēn)磨蹭著往外行。

  謝奕拍拍(身shēn)餅渣也站起來說道:“我與五郎同往。”

  看著沈云那愁苦臉色,沈哲子心內便((蕩蕩)蕩)漾起惡趣快意,這小子嘴太((賤jiàn)jiàn),早年自己在家中族學曠課,都是這小子去打小報告,自己才被三叔諸多斥責。眼下得到整治他的機會,怎能錯過。況且他也不指望沈云陣殺敵,多勞累一點(日rì)后分功才能多得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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