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妖縣駐地,賀虎站在軍帳外,憂心忡忡的望著南方,回頭詢問石原河:“老大人,宋征這一次,能熬過去嗎?”
石原河正在提筆寫信,他在朝中已經沒有幾位故舊,但還想要努力一下,請大家出面,為宋征在陛下面前說說話。
但是就連他自己,被賀虎這么一問暫時停筆想了想,也是黯然搖頭:“難。”
“西雍王、東陽公主、北平王、廣和公、定遠侯,這五位是皇黨的中堅力量,當年他們商議的瓜分嶺南,這么多年來,五家憑借嶺南賺的盆滿缽滿,五家同氣連枝、牽一發而動全身,宋征動了禺州,他們豈能善罷甘休?
況且,宋征想要闖過這一關,就要扳倒西雍王。可皇黨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就是天子的寵信。西雍王他們,都是天子的至親,說起來他們才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對于大臣來說殺頭的罪名,對于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天子關起門來,自家人斥責兩句。”
他嘆了口氣,重新落筆,雖然并不樂觀,但該做的事情一定要做:“難啊。”
已經到了亥時,麗水城內各大銷金窟人聲鼎沸放浪形骸,大量開采金精礦產造成的畸形富裕,堆積出了城中虛假的繁榮。
可是龍儀衛衙門內外仍舊靜悄悄的。
眼看著到了子時,黑豆已經瞌睡的不行了,忽然有人飛快趕來,是常順手下的一名總旗,他喊著黑豆:“黑百戶,那個女人要見大人。”
黑豆不耐煩:“見什么見?大人在修煉,讓她在外面等著。”
婦人就站在中門外,黑豆的嗓門又大,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來的路上她也萬分糾結,哪怕是站在這里,也還不確定自己是否要對宋征招供。
黑豆嘀嘀咕咕的罵著:“什么玩意,我家大人是誰,想見就能見了?真以為自己國色天香啊,大胸大屁股就能為所欲為了?切。”
婦人在外面心亂如麻,對于黑豆的侮辱言語也無暇介意。這一等,眼看著天已經快亮了,她急不可耐,在中門外來回踱著腳步。黑豆火了,嚷嚷著:“蹦跶什么?老老實實呆著!”
黑豆是真的惱怒,暗怪自己不好這一口,不然一定吃了這不懂事的人。
又等了一會兒,婦人已經徹底亂了方寸,東方浮現出一抹魚肚白,靜室外的奇陣靈光終于慢慢落下了,宋征整了整衣袖,踱步出了門來。
黑豆連忙迎上去:“大人…”
婦人下意識的就想進來,黑豆一直暗中盯著她呢,哪能讓她得逞?回頭齜牙咧嘴示威吼叫:“后退!”婦人伸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
宋征感應到了中門外,那一道熟悉的靈魂氣息,總算是暗中長松了一口氣:來了。
他不緊不慢的洗漱完畢,出了門看到婦人,對方盈盈一拜:“罪婦見過大人。”
宋征瞥了她一眼:“你可用過早膳?沒有?跟本官一起來吧。”
宋征的早膳也是丹食,不過要簡單一些。這一餐婦人食不知味如坐針氈。幾次偷偷瞄著宋征想要開口,卻看到宋征專心致志的吃飯,又把話咽了回去。
終于等到宋征吃完,漱了口擦了嘴,才不緊不慢的問她:“你來找本官有何事?”
婦人再無猶豫,竹筒倒豆子一般道:“罪婦要檢舉我家老爺,我知他的罪證藏在何處,只求大人庇護,罪婦孤苦無依。”
宋征考慮一番,手指敲了敲桌子,才點頭道:“可。”
莆十甲每隔三個月,會讓跟隨他時間最長的小妾,也就是這名婦人蘇蘭小替他去一趟城中的萬利票號,他在萬利票號租有一座秘柜。
他交給蘇蘭小一只以奇陣封印的盒子,蘇蘭小放進秘柜中。里面到底是什么,蘇蘭小也不知道。
莆十甲很謹慎,不敢親自前去,怕留下什么痕跡。所以宋征以虛空神鎮全城搜索莆十甲的魂魄痕跡的時候,并沒有發現萬利票號。
而他原本覺得,蘇蘭小畢竟跟隨莆十甲時間最長,多多少少會看到、聽到一些什么,沒想到竟然有了驚喜的收獲,竟然直接找到了秘柜。
宋征抓住莆十甲之后,帶他去蘇蘭小面前轉了一圈,似乎是想要找回場子,但實際上是為了打擊蘇蘭小的信心,所以他后來告訴蘇蘭小,想通了可以來找他。
蘇蘭小其實當時已經想招供了,但還有些猶豫,對莆十甲和他背后的勢力存著幻想。隨后城中傳言,宋征即將失勢,她當然也就不敢來了。
可是緊跟著,宋征抓了司邦闕,抄了司家,這哪里像是要失勢的樣子?她所知道的秘密其實很多,莆十甲只不過是個辦事的,司邦闕才是西雍王殿下在禺州的話事人。
連司邦闕都倒了,莆十甲更沒希望了。
晚上的傳言,宋征即將執掌十州,更讓她徹底慌了,一直撐到了亥時,終于慌亂不已決定來找宋征坦白。
在中門外等候的那段煎熬,讓她徹底絕望,只想緊緊抓住宋征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這中間有個小插曲,李三眼帶人去萬利票號,對方竟然不準他們搜查秘柜!
李三眼也知道萬利票號不簡單,能開遍整個洪武,背后必定有人支持。
可龍儀衛是干什么的?他本就不是善茬,在宋大人手下當差時間長了,更是囂張跋扈了。指揮著手下殺了進去,萬利票號當即告破。
龍儀衛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呼嘯而去,順帶著把票號大掌柜、二掌柜全都帶走了。后續的惡果其實更加嚴重:人們對于萬利票號的可靠性產生了懷疑,這對于以信譽為生的票號來說,絕對是災難。
冥獄中,洛先生看了看時辰,自信微笑對常順道:“閣下還有什么問題?若是絞盡腦汁也再想不出什么問題,就不要來打擾我了,再有幾個時辰,我就要出去了。
你這等小人物奉命行事,我不怪你,所以你大可放心性命無憂,不過這千戶就不用想再做下去了。”
常順的臉色很難看,他跟著宋征,堅定地一直走到了現在,難道真的選錯了?
洛先生輕輕閉上雙眼,在冥獄中安然打坐。
常順暗恨,咬牙切齒:這一段時間,冥獄威信蕩然無存,一個又一個進來好想回家一樣,將牢房當成了靜室打坐養心,實在可恨!
他很想拂袖而去,但又不能如此,大人說了這是關鍵時刻,他還是不放心這里。
司邦闕進來之后,不似洛先生那般泰然自若,他身上有著一種桀驁,負責審問他的是常順手下的百戶,三言兩語就被他頂的說不出話來,紛紛出了牢房,只是吩咐手下嚴加看守。
天一亮,司邦闕便在牢房中叫喊道:“時辰到了,早膳呢?本官養尊處優許多年,口已經養刁了,一般的飯食就莫要拿來了,本官要吃丹食。
本官不是犯人,只是來配合你們調查,是你們龍儀衛的客人。你們出去打聽打聽本官的身份,還有你們那位宋征的前景,想要日后不被清算,還是要巴結好本官才是。”
他大刀金馬的坐在牢中,宛如此地主人,手中掌握著龍儀衛中人的生死。
幾個校尉在外面,見他如此篤定,忍不住詢問百戶:“大人,怎么辦?”
百戶心里也沒底,但事已至此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咬牙道:“理他作甚!”
百戶連帶手下,皆是不安,彼此相視,心中惴惴,暗忖怕是難以闖過這一劫了。
司邦闕和洛先生被抓,消息自然很快暗送京師。
京師城西,一片古老的王府當中,已經四百多歲高齡西雍王剛剛得到了手下的報告。他驚起、洛先生身份特殊!
但旋即又坐了回去,深思熟慮起來。
到了他這個年歲,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不會沖動而簡單的去處理一件事情。哪怕是宋征抓了莆十甲,駁了他的面子,他也還是暗中命令莆十甲,跟宋征最后談一下,能休戰最好。
而現今,局面對于宋征來說危若累卵,他怎么敢如此膽大妄為,抓了司邦闕和洛先生?
他按下心中急躁,又等了幾個時辰,從麗水城傳來了進一步的消息:;麗水城中謠言四起,言說宋征不但不會丟失江南,還會將嶺南收入囊中。
他啞然一笑:癡心妄想。
看上去是宋征想要借此倒逼自己,他抓了司邦闕和洛先生,擺出魚死網破的姿態,想要讓自己投鼠忌器。
再往深層次想一下,宋征可能不會這么天真,應當有別的計劃。
不過他前后考量許久,最后還是斷定:宋征大勢已去,不管他在麗水城做了什么,自己只要請來皇命,把江南五州從他手中奪來,他就必敗無疑。
老王爺看了看時間,天已經黑了,宮門落鎖,于是決定明天一早進宮,完成最后一擊,請皇帝下旨。
肖震遠在武侯關,只能用同音骨符和皇帝聯系,勸阻力度不夠,他有八成把握。
于是西雍王命人去了東陽公主府上,約好了明日一早一同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