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場上的濃煙和火苗還沒有徹底消散,執行火刑的神官和教廷騎士們便轉身離開了——這個充斥著嗆鼻味道,被大量無知愚民注視的位置讓神官和騎士們心情煩躁,雖然在平日里,他們會很享受地留在現場,享受周圍民眾的敬畏和恐慌,但現在他們顯然沒這個心情。
教堂區里面還有一大堆麻煩事需要處理,宣傳冊造成的影響可不止局限在外城。
廣場上的普通士兵也撤走了,聚集起來的民眾也零零落落地四散離開,這短暫的火刑稍微打破了圍城狀態下死氣沉沉的氣氛,卻不能讓人的心情振奮起來,恰恰相反,廣場上的一場大火只給人們帶來了恐懼和質疑——
被燒死的是個不識字的流浪漢…教會只是隨便抓了個人而已…異端審判的本質就是恐嚇與暴力。
那些宣傳冊上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普通人原本或許并不知道,但現在教會起碼主動承認其中一部分是真的了。
人群散盡了,只留下一些看護焚燒現場的教廷雜役還守在火刑場旁,他們要等火徹底熄滅之后把這里的灰燼收拾一下,以防止引發火災,而最后一小群稀稀落落的平民則在廣場邊緣游蕩著,不過看護現場的教廷雜役并不會對這些游蕩的人群有什么在意——不過是一群無所事事的愚民而已。
幾個農夫和工匠學徒打扮的人在離開廣場之后鉆入了附近的窄巷,輕而易舉地甩開了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一座半廢棄的小屋中。
一個頭發雜亂、眼窩深陷的男人朝旁邊吐了口唾沫:“那幫混蛋…就這么燒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他們一向如此,”另外一名膚色黝黑的年輕人低聲說道,“可惜我們沒辦法把那個可憐人救下來…”
聚集在小屋中的幾人忍不住小聲嘆息起來,而一團模糊扭曲的影子則突然浮現在小屋角落的陰影中,那團影子在空氣中抖動了兩下,迅速匯聚、凝結成一個嬌小的身影:“我們救不下來每一個人,我們的任務也不允許冒著暴露的風險去救人——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避免袖手旁觀的唯一辦法就是發揮出平日里所學的技能,借助一切機會把混亂和分裂散布到對手之間。”
聚集在小屋中的幾人看到這個浮現出來的嬌小身影,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局長!”
“任務中不可稱呼職位,哪怕確認周圍安全也是一樣,下次再犯每人記過一次——你們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琥珀擺了擺手,一句話讓眼前的人臉色齊齊變化,隨后她環視了周圍一圈,“不過你們在廣場上的行動還算合格。”
這是軍情局的一支特別行動小隊,琥珀親自帶領著他們。
盧安城已經被封鎖,最后一次有人出入城門還是在二十天前,但對于掌握著高深暗影技藝的琥珀而言,要通過暗影界把一支小隊和一批物資送進盧安城里并不困難——即便琥珀這個“軍情局長”不出手,受過專業訓練的軍情局干員們也有大把的專業技能可以幫助他們悄悄進城并在外城區潛伏下來。
大教堂里那些神官和騎士對外城區的松懈態度給了這支小隊很大的方便——很顯然,大教堂里那幫人根本沒有任何應對間諜破壞的經驗,或者說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在面對塞西爾訓練出來的軍情干員時都會顯得破綻百出。
臨時的盧安主教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維持教堂區的運轉上,而對于聚集著大量“無用平民”的外城區,他只安排了最低限度的士兵和戒律修士來維持秩序,這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本身是無可厚非的:以這個時代的對抗形式而言,只有超凡者以及超凡者周圍的附庸力量才是有價值的,而絕大部分底層民眾既不具備動搖秩序的力量,也不具備主動反抗的思想,對于底層平民,用足夠的武力進行震懾便足以確保秩序——這是至今以來“性價比”最高的想法。
然而軍情局干員們恰恰就是從這些最底層的區域開始進行滲透,并逐步把混亂向上層蔓延的行家里手。
從五天前開始,琥珀便帶著這支隊伍在盧安城中潛伏下來,依照上層的命令,他們在外城區散布了第一批宣傳材料,并不斷把盧安城內的情況傳到外面,而盧安大教堂的神官們對那些宣傳材料的反應速度比預想中還慢——直到第一批材料全部散布出去,他們才終于注意到這一點。
隨后便是波及全城的搜查和抓捕,以及在這個過程中進行的掠奪和暴力。
一切都在琥珀預料之中——盧安城的教廷騎士和逃亡進來的流亡騎士們積攢著巨大的壓力,只要有任何宣泄的理由,他們的壓力就會立刻變成可恥的暴行。
而且他們并不會認為這樣做有任何不對。
雖然教堂區內部的情況還不明確,但琥珀也能猜想到在內城區的圍墻里面會發生些什么:宣傳材料里的一部分內容直指教會內部利益矛盾點,其他內容則隱晦提到了塞西爾對“醒悟教士”的優待政策,雖然僅憑這種程度的宣傳材料不可能直接把那些邊緣區域的底層教士拉到塞西爾這邊,但引起一定程度的動搖和混亂是足夠的。
這座城已經被封鎖了六十天,該發酵的內部矛盾都已經開始發酵了,此刻進行任何形式的煽風點火,效果都會空前良好。
而隨著教堂區內部的氣氛變得緊張,盧安大教堂里的主事者也將更沒有余力關注外城區——他們甚至可能會認為外城區的問題已經被他們“行之有效的凈化儀式”給徹底解決,從而放松警惕。
那么軍情局干員們接下來的活動就更容易了。
琥珀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這個看上去很有范的思考動作是她從高文那里學來的,這可以讓自己看上去更有威嚴:“魔網終端工作情況怎么樣?畫面傳回去了么?”
一名身材高高瘦瘦的軍情局干員拍了拍放在自己腳邊的黑色金屬箱:“狀態不錯——而且小型化的魔網終端輕巧多了,用起來方便得很。”
這個身材高瘦的軍情局干員正是之前在廣場上扛著麻布包的人。
而他腳邊的黑色金屬箱則顯然是一件魔導裝置——它的一端略窄,外殼前端和正上方分別鑲嵌著一塊水晶,整個金屬箱的尺寸不到半米,在周圍包裹上稻草之類的東西之后,正好可以塞進一個麻布包里。
它其實仍然有著頗為可觀的體積和分量,算不上多么便攜,但對于見識過魔網通訊器原型機的人而言,這臺設備已經是小到不可思議的黑科技了。
“用的時候小心點——機械學士們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它弄這么小的,”琥珀點點頭,“這是把那些神棍打垮的關鍵,我們的目的不僅僅是要瓦解盧安城,不僅僅是要把他們從大教堂里趕出去,更重要的是要把他們從‘南境’趕出去,而能不能達成這個目的…就要看我們接下來的行動了。”
軍情局干員們摩拳擦掌,斗志昂揚:“是!”
“很好,那么分派接下來的任務——瘦子,你和獵犬繼續在外城區活動,把一切對圣光教會不利的場景都記錄下來發回本部;齙牙,你和耗子繼續在靠近教堂區的地方散布萊蒙特主教曾經言行詭異的消息,但要注意自身安全。其他人跟我進一趟暗影界,搬東西。”
訓練有素的軍情局干員們立刻行動起來,一名被琥珀點名進暗影界的隊員則好奇地隨口問了一句:“頭兒,搬什么東西?”
“傳單和畫冊,”琥珀咧開嘴,微微一笑,“后面又送來兩萬份——還有更多的在路上。”
“咻——”隊員忍不住吹了個口哨,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他們燒的還不如咱們印的快…”
在經歷了十幾天晝夜兼程的趕路之后,女巫吉普莉終于回到了這片闊別已久的土地。
她還記得數日前在北邊穿過磐石要塞大門時所看到的景象——宏偉的磐石要塞仿佛化作一片巨大的工地,林立的腳手架和工程機械隨處可見,將整座要塞進行徹底的翻新重建,工人們晝夜不停地用鋼板和減震骨架加固著要塞的北部城墻,魔導技師和機械軍士們則將大大小小的魔導炮安裝在城墻頂端的導軌與炮座上,嶄新的魔網陣列和各類連見都沒見過的魔導設備充斥著視線,幾乎讓吉普莉和同行的皮爾斯看花了眼。
在看到磐石要塞的景象之后,兩位在外執行了大半年任務的軍情局干員就意識到這次返程是正確的:本土的發展速度簡直是匪夷所思,住在那個遲緩落后的安蘇王都里,天天看著貴族們舉辦舞會、交際應酬,根本想象不到故鄉每天都在發展成什么模樣,如果真的在王都里住個三年五載,等回來之后恐怕就要連小孩子都不如了。
但即便帶著這樣的覺悟,等真正走進公國首都塞西爾城的時候,兩位干員還是陷入了長久的呆滯之中。
這座城市…不但比他們離開的時候擴大了整整一倍,就連不少地方的街道布局都改變了。
之前臨時建造的工坊、公棚都搬到了東部的工業區域,并完善成了龐大的工廠設施,而原本只有一些磚瓦屋舍,頂多有幾座磚瓦小樓的街道則已經變成繁華的街區,富有安蘇風格,又著重實用性的居民樓就如城市的衛士一般排列在各個區域,而在這些區域之間,則是因日漸繁榮的經濟而迅猛發展起來的商業街區…
兩位軍情局干員恐怕根本想不到,在白水河北岸有一個更大的新城區建設計劃已經進入了基礎鋪設階段——因為南境人口遷移、村鎮合并工作的持續進行,塞西爾城的人口又要翻倍了…
吉普莉和皮爾斯就這樣帶著驚愕和自豪混雜的情緒進了城,并順利在軍情局大樓完成了報道——謝天謝地,他們至少沒有在軍事區里迷了路。
“琥珀局長在外執行任務,”軍情局的接待人員一邊對兩位外派干員進行登記一邊說道,“不過她知道你們會在近期返回,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接下來的計劃。”
在完成報道登記之后,擔任接待員的年輕女性文員把新的身份證明和資料袋交到了吉普莉和皮爾斯手上,隨后站直了身體,鄭重其事地說道:“感謝你們對塞西爾做出的貢獻——辛苦了!”
皮爾斯和吉普莉一時間有些錯愕:他們實在離開這里太久了,而且錯過了太多組織完善的關鍵階段,以至于一時間都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略有些尷尬和拘謹地笑著,幸而接待員小姐似乎也料到了眼前兩位前輩的反應,同樣以笑容化解了短暫的尷尬:“請不要拘謹,這里是你們的家。皮爾斯干員,你現在可以解散休息了,至于吉普莉干員…有一個特殊點的任務是給你的。”
吉普莉有些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任務?”
她心里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沒有休假的么…
“請放松,并不需要出外勤,任務內容比較輕松,”接待員小姐似乎是看出了吉普莉的想法,她露出一絲略有些神秘的微笑,“這個任務是領主下達的——你可以休息半天,請在下午四點準時去領主府報道。”
(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