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不約而同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秦王楚看了呂不韋一眼,緩聲道:“武成君有何話說?”
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大秦已經半邊腳邁進墳墓了,完蛋看上去似乎已經是分分鐘的事情了,但現在的秦王楚就好像是那個在水中浮浮沉沉的溺水者,即便是面前出現的只是一根輕飄飄的稻草,他也忍不住想要將這根稻草給用力的抓住。
呂不韋低頭沉默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后還是開口了。
“大王,如今李牧來勢洶洶,咸陽城想要繼續固守下去已經是極為困難的事情了。臣斗膽,請大王攜王后一同移駕成都府!”
呂不韋這番話一說出來,大殿之中頓時就是一陣低低的嘩然。
雖然呂不韋說的是比較的委婉了,但是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這意思就是在勸著秦王楚趕緊跑路!
但是嘩然聲之所以沒有那么大,自然就是因為——很多人的心里都是這樣想的,只不過沒有人敢說出來。
呂不韋的這番話好像一把大錘重重的敲進了秦王楚的心中,讓他頓時為之變色。
逃跑?
逃離咸陽?
逃離這座曾經給大秦帶來了無數輝煌,見證了大秦崛起的都城?
秦王楚的身體開始顫抖了起來。
秦王楚并沒有發怒,因為從理智上來說,他知道呂不韋說的其實是對的。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的話,這座咸陽城想要守住,難度確實是相當大的。
但是問題在于放棄了咸陽,那就等于是徹底的放棄了整個關中!
這可是關中啊,是老秦人世世代代幾百年的祖地!
如果真的放棄了關中,那么以后史書上會怎么寫?老秦人會怎么看待秦王楚?秦王楚又如何自處?
無數的念頭在秦王楚的心中激烈的碰撞著,他的臉色也隨著這些念頭的碰撞而不停的變換著,一時間竟然是完全說不出話來。
秦王楚不開口說話,但這并不代表著就沒有人開口了。
蔡澤拍案而起,怒道:“武成君,都這個時候了,汝還在這里動搖軍心?!值此危難之際,正該由大王率領舉國軍民團結一心固守咸陽,讓趙軍領教一番老秦人的威風,讓李牧在咸陽城下鎩羽而歸!可汝呢?汝卻在這里大放厥詞,蠱惑大王臨陣脫逃?汝究竟是何居心!”
蔡澤這一番怒斥義正言辭正氣十足,當即就讓大殿之中不少和呂不韋有著同樣想法的秦國大臣們面帶羞慚的低下了頭。
然而呂不韋乃是何等人,這些年來呂不韋在秦國政壇之上和蔡澤也不知道斗了多少次了,好幾次都差點就把蔡澤弄倒臺,自然是不可能被蔡澤這區區的一番話就給駁倒的。
呂不韋狠狠的瞪了蔡澤一眼,然后說道:“綱成君,都事到如今了,汝也就不必在這里空口白牙的說這些廢話了。現在的大秦將士們抵擋不住趙軍的攻勢,這是事實,而不是吾隨意編造的東西!而且大軍新敗,整個咸陽城之中軍心民心都是動蕩不安,城中大部分的糧食和物資又都運到前線去支援大軍了。汝來和吾說說,一無士氣二無糧草物資,這一仗憑什么守得住?”
蔡澤一時語塞,但馬上又道:“只要大王坐鎮在此,那么咸陽城之中數十萬軍民必定能夠萬眾一心,如此趙軍想要破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萬眾一心?”呂不韋嘲諷的笑了起來:“如果萬眾一心就能夠獲得勝利,那這打仗似乎也太簡單了一些呢。綱成君,汝自己也不想想,在之前咸陽城被攻破的時候,怎么這座城池之中的軍民就沒有萬眾一心了?依吾看的話,怕是等到趙軍圍城之時,這城里的人不是什么萬眾一心,而是一個個想要茍全性命的居多啊!”
蔡澤漲紅了臉,怒道:“呂不韋!汝這般蠱惑大王棄都城而逃,將來是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
蔡澤顯然氣極,干脆是連呂不韋的爵位都不稱呼了,就直呼其名。
呂不韋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冷聲道:“綱成君,請汝說話的時候客氣一點!”
蔡澤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過了頭去。
呂不韋站了起來,朝著秦王楚施了一禮,然后繼續說道:“大王,當年五國伐齊,齊國臨淄陷落,但后來亦被齊國收復。后白起攻楚,楚王遷都至陳,如今郢都也依舊在楚國之手。這國家之爭,爭的并不是一城一地,爭的是氣運,是整個天下!既然如今大秦暫時不敵,那么便暫避趙國鋒芒又有何妨?”
“蜀道之險,想來大王和在場諸位應當心中有數,正是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也。只要撤入巴蜀之地,那么自可憑借少量精銳扼守關隘,縱然趙軍數量再多,也根本無法侵入巴蜀也。只需要在巴蜀之中休養生息幾年,等到天下再有變動之時,便是大王北出收復失地之日!如此,難道不比坐困愁城,被趙軍活活困死在這座咸陽城之中強乎?”
呂不韋的這一番話說出來,大殿之中不少人明顯就再一次的動搖了。
一名呂不韋的親信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朝著秦王楚行了一禮,然后說道:“大王,臣以為武成君說的很有道理。如今敵軍勢大,還請大王盡早移駕成都府才是。”
又一名秦國大臣站了起來,說道:“大王,臣也以為武成君說得很有道理,還請大王移駕成都府。”
一名又一名秦國大臣站了起來,用語言和實際行動表達了對呂不韋的支持。
和家國比起來,說實話,大部分人還是更加看重自己的性命和富貴一些。
所以當呂不韋給出了這個一個看上去似乎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后,逃跑派終于被呂不韋解開了束縛。
一時間,整座大殿之中群情洶涌,全是請求秦王楚移駕成都府的聲音。
蔡澤臉色鐵青的看著這一切,有心想要開口阻止,但是過了片刻之后還是十分沮喪的嘆了一口氣,并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大勢已去,這個時候再說出任何的言辭都已經沒有用了。
要知道在剛才蔡澤可是非常清楚的看到,許多平時唯蔡澤馬首是瞻的大臣們,現在也站在了讓秦王楚跑路的那一邊。
都是一群貪生怕死之徒啊!
大臣們的集體勸諫聽在秦王楚的耳邊,讓這位秦國的大王心情也是頗為復雜。
良久之后,秦王楚終于忍不住長嘆一口氣,道:“吾若棄守咸陽,將來又有何面目去面對大秦列祖列宗啊!”
呂不韋在剛才說完那番話之后一直沒有繼續,任憑著大臣們將自己一手弄出來的遷都聲浪擴大,此時看到秦王楚的這番表態,心知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于是呂不韋微微的整理了一下袖子,越眾而出,在大殿的正中央跪了下來,沉聲道:“還請大王以大秦為重,速速移駕成都府,否則的話一旦趙人騎兵趕到,那么便來不及了!”
在呂不韋的身后,眾多秦國大臣們紛紛跪下,眾口一詞:“請大王速速移駕成都府!”
秦王楚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這一切,良久之后終于再次發出了一聲長嘆:“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么便傳令下去,即日起,寡人移駕成都!”
秦王楚這句話一說出來,一旁的蔡澤如遭重擊,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變老了十歲。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呂不韋的話還沒有結束。
只見呂不韋又緩聲開口道:“大王雖然移駕成都,但是畢竟事出突然,需要許多時間來安排諸多事宜。臣愿意留守咸陽拖住趙軍,為大王爭取時間!“
秦王楚身體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呂不韋。
蔡澤同樣身體劇震,用滿是懷疑的目光看著呂不韋,一張老臉之上閃過無數表情。
有鬼,一定有鬼!
就在蔡澤準備開口的時候,秦王楚先一步說話了。
只見秦王楚顫聲道:“武成君,汝…這是要棄寡人而去嗎?”
呂不韋臉色堅毅無比,朝著秦王楚重重的拜了三拜,道:“臣原本乃一商賈,卻受大王賞識,乃至于得居相邦之高位,此恩此德,臣粉身碎骨也難報之!既然如此,那么便讓臣為大王堅守咸陽,以此來報效大王之恩德吧!”
說到最后,呂不韋已然是淚流滿面。
秦王楚同樣也是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音說道:“不,武成君。汝乃是寡人肱骨之臣,寡人怎能夠讓汝一個人留在此地?若是沒有了汝的輔佐,寡人又如何能夠復興大秦?”
“大王不必再說了!”呂不韋滿臉堅決的打斷了秦王楚的話,沉聲道:“臣為相邦,卻不能輔佐大王成就霸業,讓大秦復強于諸侯,本便是失職已極,又如何能夠再逃避臣的責任?還請大王成全于臣,讓臣為大王、為了大秦盡最后一次忠吧!”
呂不韋的聲音斬釘截鐵,透出了一股無比的決心。
面對著眼前這一番“感人”的情形,蔡澤的嘴巴張了又張,竟然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據后世史官記載:“…帝命李牧為將伐秦,破王翦軍于河西。李牧趁勢進軍咸陽,秦王楚大恐,率眾南逃巴蜀,留相邦呂不韋獨守咸陽。”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