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呂宋府出發,越是向南,信風的影響就越弱。
艦隊所有的船帆全部打開,但是微弱的季風只能推動船只緩慢的前行。
在沒有動力的年代,完全依靠風力行進,赤道兩邊五度以內簡直就是帆船的禁行區。
可惜的是如今蒸汽機的技術還在試驗階段,不能應用到日常生活中,所以也就只能忍受這緩慢的航速。
除了風力的影響,赤道無風帶因為氣溫高,地面氣壓降低,產生赤道低壓帶。由副熱帶高壓向赤道低壓輻合的信風,加強空氣垂直運動,但此上升氣流地面不感覺有風。
在它控制下的天氣特點是氣壓低、濕度大、多云、多雷暴,是海上航行要避開的區域。
朱瞻基對這種氣候特征有著充分的認識,甚至可以說,整個船隊再也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
前兩世,他當了幾十年的船長,對全世界的氣候特征,季風影響,洋流狀況都有著非常清楚的了解。
特別是他在擔任打撈船的船長以后,手里搜集了全世界每一個海洋區域的洋流和氣候影響。
但是,他的這種了解并不能直接轉化成命令,一切都還需要聽從如今這個時代最熟悉當地海情的向導的引導。
朱瞻基密切關注每一個航行指令,他不需要親自下命令,他只需要在一些時候,糾正一些小錯誤就好了。
他們這些向導雖然不如朱瞻基對全世界的海洋情況了解,但是在區域位置,他們的了解并不比朱瞻基少,甚至更清楚。
比如菲律賓地區的暗礁,航海線路,朱瞻基肯定沒有他們了解的仔細。
在掌握了新式的地圖測繪之后,船隊上的每個羽林衛學出來的士兵,都繪出了標準比例尺寸的海圖。
三日之后,船隊終于穿出了米沙鄢群島西部的暗礁區。這里是呂宋島南部與巴拉望群島之間最復雜的航海線,沒有向導的引路,就連朱瞻基也不了解暗礁的分部情況。
可是,進入蘇祿海以后,艦隊的情緒不僅沒有放松,反而更加緊張了起來,因為進入赤道低氣壓區以后,許多士兵的身體都出現了不適應的情況。
士兵們的身體因為強壯,生病的很少,但是那些文官,女眷,還有宗室們,一下子就病倒了數百。
炎熱的氣候讓許多人都忍受不了,這也讓五國的王子們憂心忡忡,生怕朱瞻基取消了前往了蘇祿國和渤泥國的行程。
當大明艦隊抵達呂宋的時候,除了從應天府就隨艦隊回返的使節們,蘇祿國和渤泥國,包括滿者伯夷國和馬魯古國王,吉馬刺朗國都派出了王子來迎接朱瞻基一行。
蘇祿國是呂宋南部,蘇祿群島的一個海洋國家,他們的領土大致包括了巴拉望群島,婆羅洲的東部,還有蘇祿群島以及東部的一些島嶼。
這個國家猶如一個聯邦,是三王聯合執政,其中以東王為尊。
而渤泥國就是后世的文萊一帶,他們原本是滿者伯夷的屬國,但是后來獨立,自成一國。
這個國家的國王麻那惹加那最為仰慕大明,在永樂六年年攜王后,王子一行一百五十多人,泛海來訪,受到明成祖的盛情款待。
麻那惹加那到了應天府之后,看到大明如此繁華,就像舉國投靠大明,但是朱棣和文臣們卻嫌渤泥國太窮,不要。
麻那惹加那在南京游覽月余,終因不幸染病,雖經御醫精心調冶,終因病情過重,病逝于南京會同館。
在他臨死之前,留下遺言:希望體魄托葬中華。意思就是生不能做大明人,死也要做大明的鬼。
朱棣知道后遵照渤泥國王遺愿,以禮葬王侯的儀式,將渤泥國王葬于南京城南石子崗,并以西南夷人身份入籍中國墳戶,世代為之守墓,并為陵墓建詞立碑。
并封麻那惹加那乃之子艾哈邁德繼承王位,并派人護送他歸國。臨走前,明成祖朱棣皇帝設宴,為他餞行,并賜贈黃金、白銀。
艾哈邁德請朱棣賜姓,表達對大明的尊崇,朱棣以他們的國王蘇丹為姓,遂賜姓蘇。
吉馬刺朗國則是以后世的棉蘭老島為基地的一些部落的總稱,那里沒有一個完整的國家制度,還處于奴隸社會,十分落后。
他們派人來迎接,也是想要大明艦隊能拍一些貿易船只過去,與他們交易。他們的國家落后異常,除了豐富的銅礦讓他們擁有一些銅制品,連鐵刀都沒有。
而馬魯古國則是后世的香料群島一帶,他們也是如今與大明貿易最為密切的國家。因為國力虛弱,他們抵擋不了其他國家的侵略,這些年,一直在尋求投入了大明的懷抱,得到大明的保護。
滿者伯夷則不同,他們曾經是南洋勢力最大的國家,雖然因為滿剌加等國的崛起,已經將他們逐出了蘇門答臘和婆羅洲,但是如今仍然占據了富饒的爪哇東部地區。
他們也是唯一沒有派王子來迎接的國家,不過艦隊里面卻跟隨著他們的使節。
他們的擔心其實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朱瞻基知道,他是沒有太多機會出國的,這也可能是他唯一一次下西洋,所以,不管哪個國家,他都會走一走。哪怕現在不能將這些國家收入大明的懷抱,但是也要奠定這個基礎。
不過,這種意圖也不能表現的太過于明顯,不能讓這些國家知道了他的意圖,表現出更加急迫的心態。
這主要是如今的大明,只是把他們視為負擔,根本不想搭理他們。
朱瞻基的身邊跟隨著數百文臣和數千文人,他們同樣反對這些國家加入大明,增加大明的負擔。
朱瞻基這個時候沒有親政,在這方面還沒有太多發言權,更不能跟他們對著來。
進入蘇祿海以后,馬欣和沈黛兒都生病了。這種低氣壓加上濕熱,讓生活在北方的人大多不習慣。
更為嚴重的是,不少士兵都患上了嚴重的皮膚癬。
他們生活的船艙非常悶熱,衛生條件又差,這種小病是避免不了的。
現在朱瞻基住的旗艦船尾三層和四層已經全部被布幔圍了起來,所有女眷都只在四層封閉活動,然后讓那些士兵們休息的時候能夠睡在甲板上。
在這方面,四次下西洋的經歷,大明艦隊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治療各種疥瘡和皮膚病的藥,都準備了許多,所以雖然患病的士兵不少,卻沒有影響士氣。
最為影響士氣的是緩慢的船速,以前的艦隊是飛馳,現在的艦隊就像在爬。
從呂宋到蘇祿國。不過兩千里,跟泉州到呂宋的距離的差不多。但是從泉州到呂宋只用了不到五天,現在五天還沒有走到一半。
這個時候,朱瞻基與王景弘和航海的師傅們也探討了軟帆的使用,不過與王景弘的一番話,讓他打消了想要試驗軟帆的計劃。
從唐宋以來,東西方的交流并不少。東方的硬帆和西式的軟帆各有千秋,相互之間并不是沒有借鑒。
中式硬帆優點是:便于操作,用一個滑輪便可升起,需要的人數少,升帆時間短,特別適合近海和江河貿易。其次是硬帆適用于大船,軟帆裝在大船上根本帶不動。
缺點是:由于支撐點只有一個,所以帆的面積有限,大量使用木質骨架也限制了其吃風,因此航速很慢,跨洋航行時效率低下。然后硬帆只能一升到對于海戰和穿越島群都不利。
西式軟帆優點:吃風大,支撐點多,所以面積可以更大,速度和載重都有極大優勢,另外即使是同一桅上軟帆是一節一節的,可以根據情況調整帆力,這樣的好處一是有利于海戰和躲避礁石,二是如果遇到較小的風暴時也可以安全慢速行駛。
缺點是:操作復雜,需要大量船員,升帆時間長。16世紀開始西方大船的帆就是由橫帆、拉丁帆和斜桁帆三部分組成,模塊多,程序繁瑣,滑輪只能用于調整繩索不能直接升帆。而且軟帆需要的操帆的船員數量最少也是硬帆的三倍以上,這一點是相比硬帆最大的不足。
如果想要將軟帆和硬帆混合使用,這就需要進行各種試驗,還必須要重新設置桅桿,目前來說,這種條件不成熟。
至少要等到到了舊港之后,先用幾艘船進行改裝試一下,找出最佳的組合方式,才能大規模試用。
將這個任務布置下去以后,朱瞻基也就不再班門弄斧,每天躲在旗艦后方的小甲板上,在陰涼里避暑。
航海的生活是極為無聊的,特別是在船速如此慢的時候。所有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哪怕是麻將和撲克也只能緩解這種低落。
特別是這些女人們,她們在船上根本就沒有自由,只能在一個狹小的世界里生活。
也就是這個時候,艦隊舉行了一系列的競技比賽,其中包括了格斗,刀陣,長槍陣,盾牌陣,射擊,火炮等項目。
雖然現在還是預賽階段,但是各種項目都受到了戰士們的熱烈追捧,特別是格斗比賽,哪怕是預賽也吸引了無數的士兵想要觀看。
六百艘戰艦的船隊,航海之時綿延上百里。為了不打亂航行編隊,每天傳令船都要從各艘戰艦上接了觀戰的士兵來回,然后由他們將比賽的結果傳遍整個艦隊。
為了競爭每天觀戰的兩個名額,每艘船上的士兵們也都在互相競爭,這一切讓船上的士氣高昂了許多。
在這種熱烈的氣氛下,艦隊終于抵達了蘇祿國的首都霍洛島。
霍洛島位于婆羅洲與棉蘭老島的中間,這個小島的面積雖然不大,只有不到一千平方公里,但是卻扼守整個蘇祿群島的咽喉。
更重要的是,這個島是由死火山沉積的火山灰組成的,除了幾座死火山,整個島就是一大片肥沃的農田。
由于位于赤道無風帶,這里沒有大風,沒有天災,幾乎每天都有的雨水又能滋潤這個肥沃的小島。
所以這個島的面積雖然不大,但是能養活的人卻無數,從九世紀開始,這里就已經成為了蘇祿群島的中心 當大明的艦隊抵達這里的時候,艦隊受到了蘇祿三王以及幾乎所有國民的歡迎,當朱瞻基在旗艦上看到這里的民眾像拜神一樣跪在下面的岸上,他卻忍不住想到了一百年后的麥哲倫。
十六世紀初,西班牙的麥哲倫因為遭遇風暴,被臺風吹到了宿務。胡瑪邦酋長率領八百個土著熱烈歡迎他。
當地的土人熱情歡迎他們,并且自愿受西班牙人施洗,成為首批菲律賓基督教徒。
見這些土人如此乖巧,他就得寸進尺,脅迫這一帶的地方酋長臣服西班牙,向西班牙國王繳納貢稅。
宿務附近的一個珊瑚島馬克坦島的首領拉普拉普堅決拒絕。麥哲倫得到報告后,親自帶領身穿鐵甲的西班牙軍隊,向馬克坦島進攻。
拉普拉普率領島上居民奮起抗擊西班牙殖民者,殺死了麥哲倫。
整個東南亞的小島上的居民,幾乎都是愛好和平的,他們天性溫順,只要不是真正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永遠是懷著一副好學,親善的態度接納外來人。
因為沒有自己的文化,他們在阿拉伯人傳過來綠教的時候,就真心接納了綠教,后來在西班牙人征服他們的時候,又真心接納了基督教。
他們實際上并無信仰,他們只是以一副小國寡民的心態,學習外來的文化。
如今的綠教還沒有成為東南亞各國的國教,大明在這個時候,應該加強對他們的影響,讓他們真正變成大明的國民。
他們這么多的人口,成為大明的勞力,能夠給大明帶來更多的利益。
朱瞻基昂首挺胸地走下高高的舷梯,跪在岸上的所有人在禮部官員的教導下,又連續磕了三個頭,這才在眾官員的指揮下,站起身來。
蘇祿群島上的三位國王,東王巴都葛叭哈喇,西王麻哈喇葛麻丁、峒王巴都葛叭喇卜其實就是三個大部落的首領。
如今的蘇祿國,也算不上是一個真正的國家。
他們還是屬于結盟制度,管理體系也是三套而不是一套。從國家體制上來說,他們還不如更小的渤泥國像一個集權國家。
在歷史上,也就是今年,他們三王率領了一個三百多人的代表團,在鄭和下西洋經過之后,前往大明朝拜。
當時的朱棣在北平,他們抵達了應天府之后,被大明的繁華所震驚,后來又前往北平參拜皇帝,受到了永樂皇帝的隆重接待。
三王在北京愉快地逗留了將近一個月,后乘船沿京杭大運河南下回國。東王在取道山東歸國途中,不幸染病,于永樂十五年9月13病故于德州。
永樂皇帝聞訃,深為哀悼,遂派禮部郎中啟帶祭文趕赴德州,以藩王之禮厚葬東王。
東王長子督馬含率眾回國繼承王位,王妃葛木寧及次子溫哈喇、三子安都魯和侍從十余人留居德州守墓。
其后裔在清朝獲得中國國籍,取安、溫姓氏。后來,因歷史上發生過幾次較大的天災,已有不少東王后裔離開德州,分布多地。
而后東王后裔早已融入中國,成為中華的一份子。
朱瞻基的前世在東南亞發發展,對東南亞各國的歷史和民族,礦產資源都有很清晰的了解。
他現在就知道,就在后世的宿務附近,那里就有一座世界級的超大金銅礦。而整個棉蘭老島,百分之四十的土地下面,就是各種金礦和銅礦,整個島,幾乎都是一座礦。
如何引導這里的經濟發展,其實在他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框架,只不過,這一切都還要等他真正成為皇帝以后再說。
想要改變大明的對外政策,不是他這個還沒有親政的太孫能做到的。
他這次下西洋,就是要梳理整個東南亞各國之間的復雜關系,成為東南亞各海島之間的仲裁者,把整個局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不管以后是把這些地區都納入大明的疆域之內,還是讓他們成為東瀛和朝鮮一樣的附庸國,這些事都不用急著決定。
因為這里面還涉及到了一個宗教信仰問題。
如今東南亞各國,蘇門答臘,爪哇,都已經確定了以綠教為國教的發展體制。滿剌加,渤泥國也受到了綠教的深遠影響。
唐朝與阿拉伯的怛羅斯戰役,是一場影響深遠的戰役。那一次戰役,阿拉伯人從唐朝虜獲了一些不起眼的工匠,但是就是這些工匠,給阿拉伯人帶去了造紙術。
撒馬爾罕和巴格達隨即建立起造紙廠,一百年后,巴格達上百間的店鋪都有雇用抄寫員及裝訂工,甚至開始建立公共圖書館,包括首家向外開放租借書籍服務的圖書館。
隨后,造紙術又從阿拉伯西傳至北非、安達盧斯,在13世紀傳至歐洲。
阿拉伯世界的統一和分裂,讓阿拉伯人從南亞向西擴張到了非洲,歐洲,向東拓展到了整個東南亞地區。
從八世紀末期到十五世紀,這七百年間,阿拉伯世界的藝術家、工程師、學者、詩人、哲學家、地理學家及商人輩出。
在傳統學術的基礎上保留并促進了藝術、農業、經濟、工業、法律、文學、航海、哲學、科學、社會學、科技各方面的發展,并在基礎之上對這些方面實施改革創新。
他們的藝術家、科學家、杰出人物及工人合力創造了一種獨一無二的文化,直接及間接地影響到各個大陸上的社會構架。
這就是后世聞名全世界的伊思蘭黃金時代,一直到后世的二十一世紀,整個世界的文化疆域,都是從這個時代遺留下去的。
相反,因為大明放棄了交趾,導致了大明對東南亞失去控制。東方文明能夠影響的區域,只有東北亞那一塊,遠遠不及基督文明和伊思蘭文明。
朱瞻基如果想要將東南亞這些島嶼納入大明疆域,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驅逐其他文明對東南亞的影響,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
如今的東王巴都葛叭哈喇他們其實已經受到了綠教的影響,只是如今還沒有將綠教設為國教,這是一百多年后才會發生的事情。
因為如今的大明,遠比綠教代表的文明更加強盛。
他們面對朱瞻基這個大明的太孫,一個個都非常謙恭,三王幾乎是以卑躬屈膝的態度,共同向朱瞻基請安。
當朱瞻基那座需要用八匹馬拉動的龍輦被吊機從船上吊下來,數十匹威武的駿馬被牽引下來,還有那數千英武的儀仗兵,以逼人的氣勢擺開了陣勢,所有人都匍匐在了大明的強盛文明之下。
這一切,都是他們根本想象不到的。
朱瞻基邀請了三王與他一起坐上龍輦,他們三人戰戰兢兢,推卻不過,才在裙邊那里坐下,有些得意地向著自己的臣民們揮手示意。
馬蹄滴答聲起,龐大的龍輦慢慢地向著霍洛城駛去。
因為木制的城門太窄,大明的士兵們有些簡單粗暴地拆掉了霍洛城的城門,而三個王爺不僅絲毫沒有見怪,還連聲向朱瞻基道歉,認為自己的城市太小氣了。
這個城市的確小氣,城墻只有一米多高的土墻,上面是一排木柵欄,這樣的防護簡直若的可憐。
而他們的軍隊,更是可憐,大部分人手里都是銅制的長矛,只有少數將領級別的,才有一把鐵刀。
馬車來到了三王府,其實就是三座大宅院,還是以木制結構為主,只有一圈矮矮的土墻。三座宅院以品字形排列,在正中間的位置,是一座廣場。
朱瞻基并沒有“見怪”,反而細聲安慰他們,邀請他們到大明去見識一番。并且向他們承諾,大明愿意在建筑,農業等各個方面,向蘇祿國提供幫助。
三王喜不自禁,對待朱瞻基的態度更加卑躬了。
朱瞻基與三王的見面,就是在這樣一種不平等的友好氣氛中展開,這一切卻是那么的理所當然。
大明的文武百官們對這樣一個小國一個個都看不起,而蘇祿國的臣民們,卻認為理所當然。
他們看到大明的艦隊,看到天朝上國的威武,文明,已經為之傾倒了。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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