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外觀設計?
不是,怎么會有這么蠢的人啊?
那一瞬間,阮智感覺自己得了耳鳴。
腦袋里面轟隆隆地響著,他深深地擰著眉毛,閉上眼睛,安靜了很久才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馬征,緩緩道:“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馬征眼底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微微側著臉,似是不屑又像是在嘲諷一般地道:“況且,專利都是有時限的,父親已經離世這么多年,就算有加入技藝,也早已過期。”
此話一出,當真是滿座皆驚。
有腦子靈活的已經迅速掏手機查,得了確切的信息后,面色更加難看。
將他們的神情收在眼底,阮智心都涼了半截。
他知道馬征沒有說謊,但卻因此而更加惱火。
“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嗎?”阮智啞著嗓子看著他,悲憤又絕望地道:“你自己活不成了,就要把我們全都活活逼死是不是!”
有人驀然哭出聲來,撲上臺階叫喊道:“師叔!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們,我們哪里得罪你了?你這是毀了我一輩子啊!”
“你如果不甘心,就趁早說出來!”有人紅著眼圈,憤恨地瞪著他:“我們學了這么多年了,你突然來這一手,你讓我們以后怎么辦!?”
這也正是所有人最擔心的事情。
金銀錯技藝會不會衰敗他們管不著,他們來學,自然是因為確實喜歡金銀錯,而且這一行的前途可觀。
這種想法怎么就不正常了?誰也不是來做慈善的。
“說的好!”馬征大喝一聲,為他們鼓掌:“你們學了這么多年,那我問一下,有人能真正獨立做出一件金銀錯作品嗎?”
全場鴉雀無聲。
馬征冷笑著看向阮智,后者強自鎮定著回視,但眼神已經有些微躲閃。
“我父親認為,把金銀錯這門絕技繼承下來,是歷史賦予的責任,在傳承的基礎上發展、創新和延伸也是他這一代人的使命。”馬征肅容而立,字字如刀:“他做到了,我們呢?”
“他一生收徒數十,一個個耐心指導,傾囊相授,教我的和教你們的一樣多!”馬征兩眼折射著逼人的光芒:“你們呢?”
金銀錯鑲嵌技藝,自古有之,不會是某人獨有。
他敢說他父親不曾藏私,在場諸人誰敢說自己不曾藏私?
誰敢說自己有真正做到傾囊相授?
誰敢說自己真真正正地繼承了金銀錯?
許多人默默地垂下了頭,也有人對馬征的話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不知誰在最后邊哼了一聲:“說的好聽,誰知道呢?”
馬征目光如炬,直接望過去:“說話的是誰?做人就堂堂正正,有話直接說出來!”
人群中窸窸窣窣,有人漲紅著臉走了出來,梗著脖子道:“就,就是我!我就覺得師叔你說的好聽!如果你能一視同仁就算了,我一個屁都不會放,但是你兩碗水端不平,你裝什么大尾巴狼呢?”
馬征皺眉瞪著他:“說人話!”
“就,如果你舍得拿那么多玉來砸我們身上,我們說不定也能這么厲害呢!?”
眾人眼睛一亮,對啊!
如果有這么多玉打底,說不定…
阮智的唇角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如果真能逼得馬征將家產盡數拋出,倒也不虛此行。
“可以啊。”馬征也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涼涼地道:“只要你們出得起價,玉,要多少有多少。”
他一招手,身后青年拿出憑據:“這都是陸大師每次從師父這里拿玉后的打款單,你們要看嗎?”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賭氣道:“看就看!”
結果拿過來后,那上面的數字頓時讓他們消了音。
把他們賣了也出不起這價啊…
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馬征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向屋里。
“那那塊玉瓶的玉呢?”
馬征沒有回頭,手在供臺上輕輕一拍:“只要你們有人能做出比陸子安更好的金銀錯,我的遺產全部由他繼承。”
全部遺產。
繼承。
不顧其他人驚喜的神情,阮智猛然瞪大眼睛,看向馬征,卻只看到他的側臉。
一閃即逝。
——他的唇角,帶著一抹釋然的微笑。
仿佛在說:三師兄,你為什么不想想,大師兄和二師兄,為什么沒來?
陸子安回到工作間,正好看到沈曼歌拿出一個玻璃罩。
“你們稍微等一下哈,看是可以的,但得小心哦。”沈曼歌笑容清麗,不像是在說規矩,倒像是在哄小盆友:“蓋上玻璃罩一樣能看清晰的呢!”
“啊,理解的理解的。”
“對對,小姑娘你盡管罩。”
“小姑娘你是陸大師的什么人啊?”
沈曼歌慎重其事地想了想,微笑著道:“我啊,我是他的童養媳呀!”
之前跟她搭訕,想要聯系方式的幾個人頓時面若土色。
在眾人呆若木雞的神情里,她手下毫不含糊地蓋緊,鎖好。
這都什么年代了…
竟然還有童養媳這種身份?
看到陸子安進來,眾人一時神情都頗為古怪。
沈曼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子安哥!”
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陸子安朝眾人點點頭:“那各位請自便,我先走了。”
“啊,陸大師再見。”
僵硬地揮手。
內心淚如雨下。
“你剛皮什么呢?”陸子安拉著沈曼歌慢慢往回走。
沈曼歌吐了吐舌頭,一揚頭:“有兩人老是問我要號碼,我怎么說他們都不信,那可不就得狐假虎威咯?”
“嗯…做的好。”
沈曼歌悄摸摸看了他一眼:“嘻嘻,子安哥你不生氣嘛?”
“生氣啊。”陸子安面無表情。
“啊…那,那下次我找個別的方法拒絕好了。”沈曼歌瞬間化身表情包:無精打采.JPG。
陸子安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她腦袋:“下次一開始就直接把我拿出來用,不要給人追問的機會,懂不?”
啊咧?
沈曼歌瞬間滿血復活,激動地點頭點頭:“嗯嗯!懂了!”
剛走到樓下,陸子安手機來了信息。
他打開后,發現是馬征大師發來的,很長篇幅。
“等一下。”他在旁邊的亭子里坐了下來,慢慢地翻看著。
父親曾經說過,每個人都只有一次生命,就看怎么能活出價值。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不在于他能積累多少財富,而是看他如何對待他人,對待自己,對待社會。人需要做一些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不該庸庸碌碌過完一生。我一直覺得,陸大師你的思想和我父親在某些方面達到了高度重合。
金銀錯雖然在我父親手里復活,但他曾說,他也只是剛入門,金銀錯藝術前景無限,一定會大放光芒。陸大師,玉雕人才濟濟,藝術永無止境,被超越是遲早的事,請您務必不要背負思想負擔…
他絮絮叨叨將今天發生的事情重復了一遍,字里行間全無一字悲痛,只有滿心歡喜。
對金銀錯絕技有傳承人的歡喜,對師侄們被激發的勇氣歡喜…
全無自己,字字句句全是說的別人。
陸子安慢慢地看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沈曼歌擔憂地看著他:“沒事吧?”
“沒事。”陸子安緩緩地,慢慢地,從眼角蕩開一抹淺淡的笑意:“我只是覺得,一切的努力,都值得。”
雖然有反對的聲音,但更多的,都在為同樣的目標而努力,而奮斗。
藝無止境。
是啊,藝無止境。
這天傍晚,聚集在子安博物館外面的眾人,又悄悄散去了。
有人開始害怕,陸子安連金銀錯都能研究出來,那其他技藝呢?
也有人開始決定退出,既然陸子安證明了自己確實有這般才華,那他說的就是對的。
人心動蕩,每個人想法都不一樣。
這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讓人感覺很微妙。
聽著外邊漸漸平靜下來,屋里的氣氛也有點奇怪。
陸媽一邊擼貓,一邊念叨著:“你說,子安這樣子,會不會太厲害了點?”
在他們家鄉話里面,這厲害指的是鋒芒畢露,手段太過猛烈。
咖啡歡快地打著呼嚕,尾巴一甩一甩的,聽到子安睜開眼睛喵了一聲。
陸爸面前鋪著幾張大大的A3紙,正是從網上下載下來的金銀錯雙耳玉瓶的打印圖。
這可是花了大價錢打印的彩色高清相片,比電視上的可清晰多了。
正戴著老花鏡看的認真呢,冷不丁聽了這話,頓時就不高興了:“哪里就過分了?這不挺好嘛,人馬大師都沒說啥呢,盡看到些蝦兵蟹將出來跳。”
“我這不就是覺著,這樣太得罪人了嘛!”陸媽沒好氣地道:“不然這些天怎么一個約你喝茶的都沒有?你心里沒數?”
“那是他們目光短淺!”陸爸嘿嘿地笑了起來,得瑟地道:“我兒子厲害著嘞,他們都羨慕不來!不喝茶就不喝茶,我宣布,我從此戒茶了!”
“…”陸媽惱火他的油鹽不進,一手指頭戳他腦袋上了:“你怎么就這么倔呢!父子倆一個德行,不撞南墻不回頭!”
她這一下動作有點大,咖啡喵地一聲跳下來,甩甩尾巴,優雅地一縱身,跳到了陸爸腿上。
陸爸嘿嘿地樂,抱起咖啡親了一口:“哎呀,果然是我的乖孫子,你也支持爺爺對不對?你看,兒子孫子都贊同,你就跳你的廣場舞吧,別摻和這些事了!你又不懂!”
說著,他就樂滋滋發了條信息:兒砸,加油,老爸支持你!
“哎呀,你這個死人。”陸媽一看急眼了:“對對,我不懂,就你懂!怎么的,就想嚷嚷著你支持兒子,惡人全讓我當了是吧?”
見她準備掐他,陸爸連忙擋住:“哎,別急,我再發一條就行了不!”
兒砸,你媽說她也支持你!
陸媽又急又氣:“我什么時候就說了我支持他了,我是…算了,不跟你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