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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六章 鳳凰,永久,架子車

  葛壯笑呵呵的隨鄭文入院,卻未朝主屋去,只是站在寬敞的大院內看“咯咯咯”來回踱步的一群雞。

  一大一小兩條狗被圍在木柵欄圈成的墻角后,一臥一撐著身子,前爪搭在木欄上,“哈哈”的吐著長舌頭喘粗氣,倒是沒吠。

  院內主屋階角的兩旁,擺著一溜木架胡凳,墻角放著陶翁,凳上座著一個個上罩白紗的盆,盆里都是發酵的豆子,曬豆豉的。

  陶翁里除了咸菜,泡菜就是酒,自家喝的醋多就是用酒勾兌的,白醋。

  架子上的扁籮與主屋房前,皆曬的掛的有不少魚干。

  滿院擺的掛的都是自家日常吃用的東西,略零散,倒是顯得還算富足。

  盡管,這就是一個流民的家。

  “怎么不讓你徒弟進來歇歇?”

  鄭文見葛壯的徒弟待在院門外車前沒動,伸手就招呼,“老弟,進來歇歇,喝口水。”

  “讓他看車呢。”

  葛壯笑著攔了攔鄭文,非但沒讓徒弟進院,自己也沒朝主屋去。

  自家的被褥家具都愛惜,地都不愿被弄臟。掏糞的人,能不讓人忌諱,就不讓人忌諱的好。

  “凱呢?”葛壯左右沒見著老大的兒子,隨口問了句。

  “在后面捆豬呢。”

  答話的是五十許的鄭成,與家老三鄭智一起從屋里迎了出來,一路龍行虎步,身體硬朗。

  沒等葛壯說起來意,鄭成倒是先開口了:“豬糞收少了,你來問問咋回事?”

  “對,問問咋回事。”葛壯眼角擠出幾道深深的紋路,沖鄭成憨厚的笑了起來。

  鄭成一家也都是老實人,三個兒子以文武智排序,那是討個口彩,實際都是老實本分的青州農戶。

  就是太老實了,世道一亂,兵匪四起,老實人就活不下去了,一家十口舉家逃荒。

  鄭成老妻腦癱,未棄,同攜北上,另有一小。

  小門小戶不講究什么嫡妻,媵,妾,當上差的房里丫鬟那套,就是平妻,家三子皆喚二娘。

  老大鄭文與老二鄭武皆婚配,三子鄭智家窮未娶。老大有一女一子,老二有一女。

  十口人未分家,在青州老家就住一起,一路逃荒未死一人。

  一家人初抵燕歌,從一戶之主的鄭成,到三個兒子大孫子鄭凱,五個男人全在窯口堆場搬磚。

  家里二娘與倆兒媳婦,除了照顧家里幾個壯勞力,包括老大家的大女兒在內,也是搬磚。

  只有老二家的閨女,趕上燕歌強制義務教育,被小學抓走了。

  鄭成想不通女娃為啥要讀書,跑去小學要孫女,還被東口營的里保,捆樹上打了一頓。

  東口營的里保也想不通,他家閨女也被小學抓走了,他就是發發牢騷,結果因為是“官”,罪加一等。燕歌又是軍管,被軍中來人集合全里,當著數百人的面,褲子一扒朝豎起的車上一綁,就是一頓狠打。

  里保都讓打哭了,火氣正旺呢,一見還有想不通的?集合全里,當著數百人的面,把鄭成捆樹上就打。

  女娃為啥要上學還是不知道,但即便是東營流民聚集區,也已經沒人敢阻止小學抓自家孩子了。

  鄭成是老實人,不仇視義務教育,不仇視小學,但他仇視里保。感覺媽的明明能好好講理的事,偏偏不跟他講理,欺負他新來的啥也不懂,上來就悶頭打他一頓,太丟人。

  這就是為何鄭家明明已經能在燕歌入籍了,偏不入,就是因為負責錄籍的里保鄭成一見就火大,就不想受仇人管。

  可他偏又不想搬離東營,畢竟自家磚房是一家子人辛辛苦苦建起來的,日子眼看越過越好,證明這塊地是鄭家的福地,他不舍得搬。

  鄭成就是個認死理,執拗卻又坦蕩的老實人,所以不等葛壯問起,就主動說起了糞少的緣由:“河道口的步三兒,來咱東口營收糞,說是愿意把糞讓他收,他就托人幫我們市價弄六十輛架子車。”

  說著,又道,“這不是我一家的事,一群窯口的弟兄等車用,我們家吃的是窯口的飯,養幾口豬是多個進項,糞不糞的沒你們搶著收,我更不在乎了。”

  “那我徒弟每天咋還能收上三十來斤?”葛壯略疑惑。

  一頭豬,體重每一百斤,一天的豬糞就是八斤半。

  鄭家養大小豬十二頭,早先每天的豬糞是370斤左右,一下就剩十分之一了,那不是豬瘟了,豬賣了,就是豬糞賣別家了。

  他就是奇怪,若是賣別家了,為何自家徒弟還能每天收30來斤。

  鄭家一家是小,可窯口這片的流民也拉幫結派的,幾個聚落的流民營,各有各的帶頭大哥。

  除了遇上北盟交代的事,誰也不敢乍翅,小學亂抓自家孩子都不敢攔。

  其他只要沒說不讓干的事,做工,買賣,搶活,約架斗毆什么的隨意,包括找片城內無主荒地自己聚落,自己蓋房,北盟都一向不管。

  只要是這些北盟懶得管的事,就是各自團伙,會社,幫派里的帶頭大哥說了算。

  鄭成就是燕歌武漢窯口區這片,主要從事搬磚行業的青州流民中,較有威望的一個帶頭大哥。

  他一家的豬糞是小,可卻能影響東營數百戶家的人畜糞便讓誰收。

  葛壯不關心鄭成的磚賣給誰,恰如鄭成不在乎誰收糞。

  “我就是看你在乎不在乎唄。”

  鄭成爽朗的一笑,“你連三十斤都稱的準,才三天就找過來了,那就是你在乎唄。那你給我弄來六十輛架子車,咱倆畢竟認識的早,我們這片的糞,還歸你收。”

  “嘿。”

  葛壯嘿的一笑,搓了搓牙,又點了點頭,問,“步三兒答應給你們搞的架子車,啥價?”

  “60。”鄭成單手一舉,大拇指小指一張,比劃了個六,“60元一輛,60輛都是這價,一共3600塊。”

  “那不可能。”葛壯叫了起來,“他說的是手推車,還是鋼軸架子車啊?”

  “當然是架子車了。”

  鄭成不高興了,“這我還能搞錯?”

  “真是30石鋼軸架子車?”葛壯狐疑道,“漢陽工坊永久牌的?”

  “真是30石鋼軸架子車。”

  鄭成確定道,“車我都試過了,但不是漢陽工坊的車,是徐記出的車。步三兒說是徐記已經在盟內拿到大訂單了。為了支持徐記按期完成訂單,連漢陽工坊的機器跟工人,都讓徐記收了,木器場好像都要挪了還是撤了。”

  說著,一臉羨慕,“步三兒說是徐記一次拿了上萬輛的訂單,仙帥特別為徐記的架子車定名為‘鳳凰’。說是徐記去年競標扎花機,紡機,織機,三標全敗,沒有氣餒,再接再厲,獨辟蹊徑,浴火重生,一舉造出了比漢陽工坊更好,成本更低的架子車,盟內要大力支持徐記的發展,甚至徐記為此,都更名成了‘徐工’。”

  “獨辟蹊徑個屁,它那就是偷師。”

  糞場的拉糞車同樣是漢陽工坊出的,葛壯陸續添置了不少輛糞車,與漢陽老木器場還是打過交道的,搓著牙花子道,“早先架子車全是軍工坊出的,勞改營里都沒幾輛,是仙帥在匠戶營掛賞,由鐵廠跟木器場不計工本,造出來的一批北方軍輜重用車。

  光是解決車轱轆旁的那兩個儲油壺,如何滲油潤滑而不漏油滴油的問題,就掛了一萬元的賞。我那的拉糞車,車轱轆旁的油壺就與架子車是一模一樣的。

  別家仿造的糞車秣車似模似樣,也是車轱轆儲油,可一走就露餡,還是漢陽工坊后來對外賣零件,仿的車才學會怎么不漏油了,那就是關鍵零件買盟內軍工坊的,畢竟沖車,弩車,戰車的轱轆要是不動了,那是要死人的。

  架子車的車型有了,鋼軸跟主要零件估計又對外賣了,那個什么徐記不過就是在鐵廠采購鋼軸,在木器場采購主要部件,自家只做廉價車身,拼起來罷了。那就是以次充好,不然一輛架子車60?”

  “再次也比手推車好,60元一輛,總比漢陽工坊100塊一輛,還買不到的好。”

  鄭成倒是不介意,“我們是拉磚的,又不是打仗的,荷載30石有余,近四千斤。一車能裝450塊磚,轱轆不扭鋼軸不彎,推著省力,知足了。我后院就放著一輛,正說把家里豬捆了,推去賣了呢。拉磚拉煤拉糧食拉豬,栓頭騾就能當馬車使,60還想啥?”

  “這價是怎么做下來的?光那個鋼軸融了就能打多少把鋼刀?”

  葛壯還是一臉不信,糾結道,“當初漢陽工坊出100元一輛鋼軸架子車的時候,都以為是賠本賺吆喝,比動輒萬錢的輜車拉的都重,結果人為了說明永久就賣這價,干脆就叫‘永久’了。這又來個60元一輛的‘鳳凰’,這價究竟是怎么做下來的?步三兒真能60元拿到?”

  頓了頓,對鄭成點了點頭,堅定道,“大成哥,你放心吧,步三兒能拿到,我也能拿到。3600一共60輛,鳳凰永久都行,對吧?我來幫弟兄們買吧。

  正好我想把東營這片的垃圾也包了,也要添置不少車。大伙車轱轆壞了軸彎了,就近送我這就行,我還能幫著修修。”

  “行,那就拜托你了。”

  鄭成聞聲走過來,拍了葛壯肩膀一巴掌,這事就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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