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整個過程中,郭婉始終未出一言。
眼見得她行得遠了,陳瀅方才看向郭婉,正待說話,不想郭婉卻當先笑了起來,道:“今日是我太毛燥了,險些連你也繞進去。”
陳瀅不防她自己說了出來,倒是怔了怔,旋即便搖頭,坦然地道:“我本來就招縣主的恨,就算你不在,她和我還是不對盤。”
“到底也是因我而起的。”郭婉說道,語含歉意。
陳瀅未就接話,視線向她身后掃了掃,問了個問題:“如何不見你的丫鬟?綠漪與紅香怎么一個都不在?”
她二人是郭婉最信重的大丫鬟,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而陳瀅此時卻發現,立在郭婉身后不遠處的兩個丫鬟,都是生面孔。
“你說她們啊,我給她們脫了籍。”郭婉行若無事地道,又回身指著那兩個丫鬟,笑道:“這兩個是我才買的,另外那個年紀大些的,是我請來的。”
她伸長手臂,往更遠處指了指。
陳瀅這才發覺,在竹林的邊緣,還站著一個青帕包頭、做婦人打扮的女子,似是管事媽媽。
“就這三個人,總共花了我這個數兒…”郭婉笑著伸出一根手指,側眸看向陳瀅:“你猜是多少?”
“一…百兩?”陳瀅試探地道。
既然讓她猜,那就肯定不是小數目,一百兩已經是天價了。
郭婉聞言,“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掩唇道:“這也太少了。翻個十倍還差不多。”
一千兩?!
饒是陳瀅素來鎮定,此刻也難免震驚。
總共三個人,就花了足足一千兩,這幾個仆役都是什么來頭?
郭婉笑著向那兩個丫鬟招了招手,她二人立時移步上前,觀其行止,確實像是有些來頭的樣子。
“這兩個往后便跟著我了,這個叫珍珠,那個叫瑪瑙。”郭婉介紹似地道。
陳瀅掃眼看去,便見那叫珍珠的丫鬟一如她的名字,生得珠圓玉潤,微微上翹的唇角,天生就帶了三分笑,很討人喜歡;而那個瑪瑙則是生了張容長臉兒,容顏頗美,卻是美得沒有一點侵略性,反倒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雖然是一張一弛,面貌氣質迥異,可兩個丫鬟卻有著相同的沉穩,當郭婉介紹她們時,每提及一人,那人便會向陳瀅屈膝行禮,姿態極為標準,一看便知受過嚴格的訓練。
揮手命她們下去后,郭婉便笑道:“綠漪她們幾個跟著我很久了,只如今我要走的路并不容易,我能為有限,往后怕也護不住她們,倒不如丟開手去,大家各自過活。”
陳瀅聞言,視線往左右轉了轉,忍不住問:“明心呢?”
這個野心勃勃的丫鬟,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按理說,以明心的志向,這種進京的事情,她肯定是要搶著上前的。
郭婉不在意地笑了笑,挽裙道:“我也放了她的籍,請她替我在外頭做些事,如今她正忙著,怕是沒空兒。”
說話間,她便提步往竹林深處行去,回首又是一笑:“我們去那廂兒說話吧,這地方人多眼雜的,沒的叫人看戲么?”
郭媛雖然離開了,聚集在此處的視線卻還是很多,對于郭婉,這些貴女們應該還是很好奇的。
陳瀅正有話與郭婉說,自是立時跟上,眼尾的余光卻是瞥見,那個一直立在竹林邊兒的管事媽媽,此時卻是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
她也沒有靠得很近,離著十步遠的樣子,尾隨在陳瀅與郭婉的身后。
說起來,方才在介紹那一千兩的花費時,郭婉只介紹了兩個丫鬟,對這個管事媽媽卻是只字未提。
陳瀅下意識地看了看那女管事。
那女子樣貌平凡,神情木然,而且,不是很有存在感。
如果不是陳瀅的感知較常人更為敏銳,只怕她還發現不了對方。
看著管事媽媽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陳瀅突然覺得有些熟悉。
那種漠然與淡定,與她腦海中某幾個人的身影,漸漸重合。
她上前兩步,輕聲問道:“這一位是江湖人?”
郭婉一愣,旋即便掃了那女管事一眼,復又看著陳瀅,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陳三姑娘呢。”
居然真是江湖人?
“就她一個人,我就花了七百兩。”郭婉悄聲道,側首彎唇,仿似在說什么有趣的事兒。
陳瀅卻是面色凝重。
郭婉花重金請個江湖女子在身邊,所為何來?
“我得防著些兒,總不能就這么赤條條地來京城,不是么?”似是察覺到了陳瀅的疑惑,郭婉說道,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陳瀅沉默了下來。
竹風搖碧,烈陽當空,那鋒利的光線似薄刃劈下,竹葉上涂了細細的一層金粉,林深處,苔痕重重疊疊,嵌入石徑。
兩個人一時間皆不曾說話,氣氛微有些沉悶。
良久后,還是郭婉當先笑道:“此事總歸無趣,還是說些其他的吧。”
陳瀅靜了片息,輕聲問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怎么讓興濟伯府就范的?
這才是話中之意。
郭婉立時明了,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順手揪下一片竹葉,在手里輕輕地轉著,聲音也輕得好似無有著落:“我與祖母做了筆買賣,你情我愿,如今,銀貨兩訖。”
言畢,展開五指,將那竹葉拋進風里,
買賣?
不知何故,這個詞讓陳瀅有些不安。
“你也知曉的,先慈曾當年身家頗豐,十里紅妝,絕非戲言。”郭婉淡笑著拂了拂衣袖,像是要揮去一些什么:“錢財不過身外物,祖母既然有這個心,我身為晚輩的,敢不從命?”
她微笑地看向陳瀅,面上的神情十分平靜。
這個答案,未出陳瀅所料。
她就知道,程氏一定是拿到了足夠的好處,否則,她不可能如此容易地便認回了郭婉。
“你…可還好?”陳瀅問道。
母親死后留下的陪嫁,是屬于她的孩子們的,這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至理。
可是,郭婉為了回到盛京,卻放棄了亡母留下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