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漪聞言,面色瞬間慘白,還要再說些什么,郭婉卻抬手制止了她。
“綠漪,我知道你忠心,只我意已決,就算你們不同意,我還是要給你們脫籍。”言至此,她便將那三張身契袖了起來,笑道:“下晌我就去官府辦這事兒,如今還要與你們說另一件事,你們先起來。”
她的聲音很柔和,但身上的氣息卻極為冷冽,三人不敢再堅持,盡皆站了起來。
郭婉滿意地笑了笑,道:“我是這樣想的,你們中的一個留在登州,替我打理府中諸事;另一個則留在濟南,那花草精油的根基便在濟南,不可丟棄;至于第三個人,則要隨我前往京城,我身邊不能沒有幫手。”
言至此,她挨次從這三個丫鬟的臉上看了過去,眼神微閃,旋即便又換上了一副淡然的模樣,悠然道:“紅香便回登州罷,你是個穩妥的,府里的事情交予你最好;綠漪留在濟南,替我守牢根基;至于明心么…隨我去盛京便是。”
她每說出一個人的安排,那個人的面色便會有些變化,而待她說完,綠漪再次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那“撲通”一聲,直震得屋宇都在顫。
“奶奶,婢子想跟您去盛京,您把婢子帶著罷,求您了。”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語中滿是哀懇。
“是啊,奶奶,婢子也愿意隨侍在您左右。”紅香也哭著跪了下去,聲音都有些不連貫了。
見她二人都跪下了,明心不得不也跪了下去,卻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郭婉饒有興致地看了她們一會兒,揮了揮手:“罷了,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不會再改。你們先下去罷,綠漪留著。”
竟是根本不顧兩個貼身大丫鬟的哀求,執意拍板。
紅香滿面哀愁,卻也知道她家主子是個外柔內剛之人,一旦打定主意,無人能夠撼動,無奈之下,只得哭哭啼啼地退了下去,明心也隨之離開了。
綠漪滿臉哀絕,又有幾分執拗,卻是跪在地上不肯動。
郭婉見狀,嘆了一口氣,向她招手道:“罷了,你這傻丫頭,快起來說話。”
綠漪卻是直直地跪著,身子動也不動,滴淚道:“奶奶若是不應,婢子就跪死在這里。”
郭婉心下無奈,離榻而起,親手將她扶了起來,柔聲道:“你這丫頭也太傻了,我哄她們的話你也信?”
綠漪一怔,半信半疑地抬起頭來,透過一雙淚眼看向她。
郭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嗔笑著道:“自己去挪個小杌子來,我可懶怠扶著你說話。”
綠漪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被主子扶著的,嚇得跳了起來,迭聲道:“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郭婉無奈搖頭:“好了好了,這又沒什么的,你且坐下說話。”
綠漪不敢再違拗她的意思,抹著眼淚去一旁端了張小杌子過來,斜簽著身子坐下,頭垂得低低地,兩手握在膝前,坐姿里似也透著幾許倔強。
郭婉笑了笑,回身坐在扶手椅上,輕聲道:“與你說句實話罷,我信不過明心。”
綠漪一下子抬起了頭。
郭婉彎了彎唇,笑容顯得有些幽沉:“你也知道的,我手里還有母親留下的產業,那府里多少雙眼睛惡狼似地盯著呢,你說,我放心交給明心去管著么?”
綠漪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搖頭道:“自是不能的。”
郭婉便笑道:“你瞧,你也說這不能夠。所以我把那些交給了紅香,她自來老實本份,守成是極好的。”
“奶奶說得是。”綠漪說道。
郭婉便又道:“再一個,那花草精油乃是大宗兒的買賣,賬面的銀子動輒就是上千兩,幾乎便是韓家的命脈所在。我此番進京,哪一處不要用錢?說句難聽的,這錢就和我的命一樣。你說,我能把我的命交給那眼大心空的明心么?”
綠漪細細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便再搖了搖頭:“這也不能夠的。”旋即又飛快地道:“奶奶身邊兒還有好些管事呢,便交予他們就是,奴婢與您…”
“所以我就說你傻呢。”沒容她說完,郭婉已是接口道:“你當那些管事我沒考慮過么?在他們的眼中,到底是我這個寡居又離家的外孫女兒重,還是舅父與表弟更重?”
綠漪蹙眉想了想,面色便蒼白了起來。
這話確實是說到了點子上。
郭婉姓郭,而韓家的產業,最終還是要落在韓家人的手上的。
“所以我要留下你來替我守著濟南,因為你比任何人都可信。”郭婉說出了最后的結論。
綠漪雖覺此言有理,可卻還是有點無法接受,紅著眼睛道:“那婢子可以兩邊兒跑,奶奶身邊就一個明心,那是不行的。”
“我自有我的道理。”郭婉語聲淡淡,面上的神情也很淡:“我把她帶在身邊,一則她對那外頭的事情有些見識,于我有用;二來,我也需要個四處走動之人,有些事兒,我自己不便去做,她卻是行的。”
這話正觸及綠漪的心事,她不由得越發兩眼發紅,垂下頭來,低微地道:“婢子知道,奶奶瞧不上婢子,就是因為婢子沒見識,幫不到奶奶,婢子…婢子真是沒用。”說著她終是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明心的這個優勢,她們誰也比不了,而越是如此,綠漪心里就越是憋屈得慌。
分明她與紅香才是陪伴郭婉最長久的人,可明心的出現,卻打破了這個局面。
見她真傷了心,郭婉心下微嘆,便道:“我是真拿你與紅香當了親人,這才把后背托付給了你們。需知眼面兒前的人好防,那后頭射來的冷箭才最難防。我交予你們的皆是最重要之事,這些事兒交給旁人我不放心。如今,我把話都給挑明了,你若是再這么著,我這心里又怎么過得去?”
說話間,她的眼眶也已紅了。
綠漪心下極是難過,可再一想郭婉的處境,卻也知道她這也是無奈之舉,眼淚雖是收不住,心里卻已經轉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