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凝視著郭婉,目中流露出了一絲憂色:“你自己的事情已經很麻煩了,這案子…”
“這案子我必須得管。”郭婉打斷了她,語聲極是堅定:“多半那尸首就是煙柳,時間合得上,人物么…也大約合得上。縣主…未必不會討厭她,畢竟,煙柳的后頭…還有個我…”
這話她說得極其隱晦,意思卻再明晰不過。
停了一會兒后,她又續道:“到底煙柳也是我的丫鬟,更是先慈最信重之人,就算是為了先慈,她的死…或者說是她的下落吧,我也必須查出個始末來。再退一步說,就算煙柳沒死,那尸首沉在湖底數年,府里連個問的人都沒有,必有極大隱情,我就便查一查,幫你一把,這也是該當的。”
話說到此處,郭婉的頰邊現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語聲越發鄭重起來:
“自與陳三姑娘結識,您已經幫了我太多,鬼哭嶺的救命之德、花草精油的知遇之恩,這樁樁件件,便窮盡一切我也償還不清。如今好容易得了個回報的機會,還請您不要推辭才好。”
語畢,斂袖屈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陳瀅大感意外,竟是未及閃避,待反應過來時,郭婉已是直身而起,側眸淺笑:“好了好了,你也別推辭了,就算你不愿意,我人在京城你也管不著啊。”
這話也是,可越是如此,陳瀅便越不放心,蹙眉道:“那兇手很可能還在某處盯著,我擔心你會驚動TA,為自己帶來兇險。”
“我省得,你盡管放心。”郭婉正色應道,復又指了指那案上的木雕:“這個交予我可好?”
看起來,她是決計要插手此案了,陳瀅就算勸得再多,她也不會聽。
只能等見到裴恕后,請他幫忙盯著郭婉一些,不令她身陷險境。
思及此,陳瀅心頭微動,看向郭婉,輕聲問:“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這個“他”指的是誰,二人各自心知肚明。
許是沒料到陳瀅有此一問,郭婉一時頗為錯愕,愣了片刻后,卻又笑了起來,拂袖道:“三姑娘多慮了,殿下是聰明人。”
竟是直接便把太子殿下給說了出來。
見她如此坦誠,陳瀅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經過了一陣略有些尷尬的沉默后,陳瀅方才硬把話題轉去了木雕,說道:“這木雕是重要的物證,我得留著。我自己仿刻了一件,你將那個拿著罷。”
郭婉沒有多作堅持,點頭應下了,旋即便提出告辭。
她已經耽擱了好些時候了,再坐下去,便要在陳瀅這里用飯。只是,以她二人此刻的心情,誰又有那個心情吃飯。
從陳瀅處拿了那仿刻的小馬后,郭婉便離開了。
她今天是騎馬來的。
這些年她東奔西走,倒是練就了一身不錯的馬術,再加上如今正是踏青的好時節,濟南城的風氣在此時亦會比較寬松,年輕的女孩子們只要能把身上捂嚴實了,倒是可以騎馬外出,不必擔心引來太多非議。
一路上縱馬馳騁,飽覽大好春光,回到住處時,郭婉的心情似是也被那春風梳理了一遍,頗為輕松。
綠漪今日陪她出門,此刻見她面帶笑容,便笑著道:“奶奶每回見了陳三姑娘回來,臉上的笑便會多些。”
郭婉便彎唇道:“瞧你這話說的,倒把你自己說成那鬼見愁似的。”
綠漪“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忙又忍住,道:“奶奶慣會笑話人。”
主仆二人說笑著進了內院兒,紅香迎上前來,又有小丫鬟捧來水盆巾櫛等物,服侍郭婉換上家常衣裳,頭發也打散了重新梳成個纂兒,復又退了下去。
郭婉盤腿坐在依窗的美人榻上,背靠著一方牙白緙絲素面兒大迎枕,一面喝茶一面吩咐:“去把明心叫過來。”
一聽這個名字,綠漪與紅香立時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郭婉將茶盞拿在手中,看也不看她們,只淡淡地道:“你們也別多想,我自有我的道理。一時她來了,你們也別走,我有話對你們三個說。”
二人不敢再耽擱,齊聲應是,便挑簾去外頭叫人。
不一時,明心便到了。
郭婉倚枕坐著,眼尾余光掃過這個才進府不久的大丫鬟,卻見她今兒穿著件粉綠的衫兒,下系著鵝黃挑線裙,裙角上還繡著一枝桃花,繡工十分精致。
“這是你自己繡的么?”郭婉手中正端著茶盞,只翹起一根白嫩的小指,點了點那枝桃花。
明心順著她的手垂頭看了一眼,便誠惶誠恐地屈起了身:“回奶奶的話,婢子手藝差了些,入不得奶奶的眼。”
郭婉點點頭:“也還罷了。”說著便擱下茶盞,將一方冰絲絹的帕子在唇邊按著,閑閑地道:“我今日叫你們三個都過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她轉過身,從榻邊的小幾上拿出個朱漆匣子,拿鑰匙開了,挑出來三張身契,放在榻上:“我要放你們的籍,這是你們三個的身紙。”
三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俱皆大驚,綠漪更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顫聲問:“奶奶這是要趕婢子們走么?”
明心與紅香也連忙跟著跪了下來,異口同聲地道:“奶奶莫要趕婢子們走。”
郭婉端坐在榻上,垂目依次打量著她們,嘆道:“我并非要趕你們走,實是此番一去,只怕我就不會再回來了,這些個鋪子我可帶不走,總需要有人替我守著,若你們是奴籍,只怕便守不住。”
此言極盡通透,卻又透著無限蒼涼,綠漪剎時間便紅了眼眶,抖著嘴唇道:“奶奶何必說這些喪氣話?奶奶洪福齊天,定能得享富貴榮華,婢子們…”
“這可不一定。”郭婉淡淡地打斷了她,勾唇一笑:“盛京城可不比山東,那里貴人太多,我的身份總是不大得人待見的,萬一撞得個頭破血流、走投無路,我總得留個退身步兒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