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葆漫無邊際的談話只持續了幾分鐘,他就接到了開會的電話,于是便終止了這樣一次不太成功的談話。
他也意識到自己這一次談話有些唐突了,不該自己出面,應該安排別的人以其他方式來進行了解,或者是通過側面來掌握了解更合適。
不過袁明葆內心卻并不踏實,他發現康廣量來了一年都沒有感覺到有多少變化的發計委,似乎因為沙正陽這個充滿活力的家伙加入進來,變得動蕩起來了。
或許在有些人心中覺得這是有活力,充滿了挑戰性的變化,但是袁明葆卻不喜歡這種變化,他覺得這代表著無序,混亂,不可控,還有不可預測,他很不喜歡。
沙正陽很快就從陳璘那里收到了相關消息。
不過他并不太在意。
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局外人突兀的進入發計委體系給整個發計委帶來了多么大的沖擊。
在很多人眼里,哪怕康廣量把段非扶上副主任位置都可以接受,畢竟這是他們預料之中的,段非的行事風格他們都清楚,自然也有應對之策,而自己的到來卻讓他們無從捉摸,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種不確定的風潮正在悄無聲息的對整個發計委體系上下帶來沖擊,特別是沙正陽沒有分管任何處室,但是卻又能以受主任委托的名義調動任何處室的人員來開展專項工作,這就給了這些處室中許多一直處于壓抑狀態下的干部們的無限機會。
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也意味著每一個對現狀不滿意的干部都能有這樣一個機會改變自己的處境,這就是最大的變數。
沙正陽同樣清楚這一點,但是他卻只能走下去,他是孤家寡人踏入發計委體系中,縱然有程頌的支持,但是那是外在因素,如果自己在發計委體系內打不開局面,拿不出成績來,一樣只能灰溜溜滾蛋。
還在還有一個同樣不滿意不甘于現狀的康廣量,這才是最重要的關鍵因素,如果再加上本身對現狀不滿的這個群體這一股內生動力,這就成了自己的機會了。
沙正陽相信只要自己的動作把這一股力量引導動起來,那么就必然會影響到其他人,縱然他們不想動,但也必須的動起來,否則就有可能被列為跟不上形勢者,這就是鯰魚的作用。
發計委這塘水深,他是早有思想準備的,但是他在感受這塘水深的時候,更是感受到這潭水的死。
死水一潭,這是沙正陽在和康廣量兩人對話中都能從對方心里感受到的看法,只不過兩個人都不可能把這個詞語說出口。
康廣量是主任,那么他的責任壓力更大,程頌已經三度開口批評發計委的工作了,這種態度很快會影響到周遠望和王云祥,如果當兩位主要領導都認為康廣量無力改變這個局面時,康廣量就危險了。
當然要改變這個局面單靠二人不行,帶動示范效果肯定會有,但是這需要一個過程,需要時間,可是康廣量和沙正陽都認為發計委沒這么多時間,現在省里要求這么高這么多,如何來改變,恐怕動人也是一個必要手段。
“正陽,這是我到漢川,你回發計委之后咱們第一次單獨見面吧?”程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嘴角掛著微笑,若有所指,“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很忙,先是溜了一大圈而搞調研,這個月又專門跑蒲池和巫陵重點調查,人都曬黑了一圈,廣量和我說你基本上都沒在委里邊呆著,人都找不到,…”
“沒那么夸張,不過熟悉有一個過程,我想把這個過程加快一些。”沙正陽頓了一頓,“還是要感謝程省i長的關心,到發計委對我是一大挑戰,可能是我工作以來最具挑戰性的一次,我很享受這份挑戰性的工作。”
“哦?”程頌擺擺手,“這是省委省政府根據工作的安排,不是哪一個人的意見,我不否認我給了省委建議,但是我認為我這是從工作角度出發,有利于工作,想必你也感受到發計委內部的一些情況了吧?”
沙正陽默默地點頭。
“雖然改革開放以來已經二十年了,但我可以負責任的說,改革開放有幾個時間階段,78年,92年,還有就是今年,可以說今年會是繼92年鄧公南巡之后更具沖擊力和挑戰性的一年,國企改革開始攻堅,亞洲金融風暴的沖擊疊加到我們國家,對我們國家的經濟發展影響這個時候才開始慢慢顯現出來,我們國家正在為加入to而與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博弈,經濟界也在就‘國退民進’這個話題爭論,而也有人提出了中國工業化時代從現在開始才算真正邁入成熟的時代,眾說紛紜,多彩多姿啊。”
程頌仍然保留著一份在國家發計委的那種氣質,沙正陽很欣賞,這個人親和大方,下來之后能夠迅速熟悉環境進入狀態,但是又不媚俗,對于自己看不慣或者認為不妥的問題,敢于直接了當的提出來,而且也不懼于爭論,這也為他在省委省政府里留下了一個很不錯的印象。
在幾項工作上程頌都和副書記李銘觀點不一致,李銘甚至在省委常委會上和程頌發生過幾輪爭執,但程頌既在態度和語言上保持著克制,可在原則問題上卻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觀點,所以每一次常委會二人在一些問題上的觀點交鋒也形成了一道風景線。
沙正陽討厭沒有原則的人,程頌風度翩翩,看上去文質彬彬,但接觸過之后就能感受到他溫文爾雅背后的力量,這也是沙正陽愿意和對方走近的一個原因。
“我們身處這樣一個時代,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能趕上這個時代,能成為這一波潮流中的弄潮兒,是我們的幸運。”程頌感慨萬千,但是迅即收回了話頭,“可是我們漢川省的勢頭卻說不上好,我來也有幾個月了,接觸了不少部門單位,也跑了兩個地市,說實話,有些失望,更多的還是焦慮,我們漢川還是沒有做好趕上這一波潮流的準備在,無論是物質準備還是思想精神準備都欠缺得很遠,物質準備我們還可以馬上籌措解決,可是思想精神上的準備,這卻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變的,這一點我向周書記和王省i長都匯報過,和建紅書記、相卿部長也交換過意見,他們也都基本認同我的觀點,…”
程頌一下子把如此大的一個話題拋到自己面前,這讓沙正陽頗感詫異。
程頌不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和什么人說什么話,他也是當過國家發計委主任助理的人,不可能連著點兒分寸都分不清楚,可現在當著自己說這種話,而且是一上來就如此說,只能說明兩個問題,他很欣賞自己,認為自己的思路觀點和他很一致,算是志同道合,另一方面就是他對漢川的種種情況很不滿意,才會如此有感而發。
沙正陽轉念一想,程頌來的時間不太長,而且之前又一直在國家部委里邊工作,在漢川基本上是沒有什么熟人,總的來說這是一個愛憎分明的性情中人,當然并不是說對方就不懂人情世故了,但是的確是在很多問題上是敢于發聲,直接說出不同意見的人,而不像有的領導即便是不同意,不認同,要么避而不談,要么云遮霧罩給你繞圈子,讓你一時半會兒都領悟不到。
能夠這樣對自己這樣一番話,沙正陽估計是對方真的憋得太久,也的確把自己當成了可以交心的人,這也讓沙正陽很有點兒飄飄然。
這種性格的人說好打交道也好打交道,說不好打交道也不好打交道,一旦認可你,可以推心置腹,可印象一旦不佳,要扭轉來那就不容易,不會輕易被一些表面上的東西所改變。
見沙正陽沉默不語,程頌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話頭,才又道:“你們發計委我是接觸比較多的,也是最不滿意的一個單位,原來在國家發計委時,也和漢川省發計委打過交道,不多,但是也沒這么直觀的感覺,但現在,感受感觸頗多,簡直…”
程頌下意識的搖搖頭,看著沙正陽,“正陽,你覺得呢?”
“發計委里邊情況比較復雜,康主任我覺得還是很有想法的,只不過他來的時間也不長,而委里邊這些干部多年未交流調整,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所以這一來二去,大家惰性越來越重,養成了安步當車的習慣,穩、等、看成為奉為圭臬的東西,寧停三分不等一秒的交通規則卻成了我們發計委內部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多做多壞事,多愛批評,等人家做出來了,總經了經驗,我們再來學習,多好,沒有風險,誰也說不上個啥來,這個位置坐得安安穩穩,誰不愿意?”
沙正陽的話語里多了幾分譏誚味道,但卻是句句直指發計委內部問題。
換了別人,沙正陽不會這么直白刻薄,但是對程頌,他必須要這樣做,否則會被程頌打上一個油滑的不良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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