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詩中的渭城地處關中平原,渭水穿南,嵕山亙北。城市不大也不小,四百多萬人口的規模,卻是中華大地上歷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市政區建置始于夏代,大約為公元前21世紀,市境西部為有邰氏封地,東南部為有扈氏管轄,原始氏族部落,屬禹貢九州之雍州。殷商時期,發展到邰、豳、程、犬方等方國。
仁壽街的紫林苑小區,臨街一排老鋪商網,前陣子忽然搬來小兩口子,開了一家不起眼的古玩店。
男的清瘦俊朗,北方口音,不太講究穿著,但也談不上邋遢,只是年紀輕輕的少了些朝氣,多了一種歷經滄桑的中年人才有的隨意,天氣好的時候坐在店門前曬太陽,不是看書就是在喝酒,客人上門也不怎么熱情招呼。對街里街坊的人還算客氣,言談舉止雖然帶一點痞氣,不過總是笑瞇瞇的,不會令人生厭。
女的婀娜端莊,秀美絕倫,說帶一點南邊口音的普通話,手快腳快勤快,店里店外一把手,輕重活計信手拈來。干起活來任勞任怨,只當是男人不存在似的。她養了一只黑頭虎斑的小貓,叫起來奶聲奶氣的,看不出多出奇的樣子,卻讓她愛不釋手,不管干什么都帶在身邊。有做寵物生意的買家看中了,出價三萬塊錢想買那只貓,卻被女人含笑拒絕了。
這條商業街算不得繁華路段,但卻有些年月了。街上的老住戶們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么懶的男人,也沒見過這么寬容美麗的女子。一般來說,女人生的美,總難免有幾分傲嬌性子。這一點在這個叫小安的女子身上,卻沒有體現出半分來。任憑那卸重貨都只是一旁看熱鬧的男人如何懶惰,她也絕無半句怨言傳出。
街坊中有個別的老住戶喜歡打探,有那八卦娘們兒有事沒事的找女人聊幾句。話里話外的打聽窺探,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私下里編排,有的認為女子多半是不孕不育,女人養不住娃來,說話都不硬氣,所以才會這么逆來順受。還有的則惡意滿滿的認為,這兩口子多半是從良女遇上了吃軟飯的小白臉。
渭城的春季大部分時間是屬于西北風和塵土的,偶爾也會來一場天街小雨裝點一下城市的翠色。
大清早,古玩店的年輕老板坐在廊檐下,遠遠看著街對面的中藥鋪子走出兩個身穿校服的少女。留著寸頭短發的少女年紀稍大,穿的是附近高中的校服,手牽手領著個一頭黑色長發的混血小姑娘,有說有笑的走遠了。
中藥鋪的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姑婆,在這條街上開店超過三十年,性情孤僻古怪,很少與人交往。但醫術著實了得,給人看病診脈斷病言之必中,不管大病小病開藥從來不超過九服。只要她說出沒救二字的,無論去哪里的大醫院,從無一例起死回生的。老姑婆姓孫,干的是救命的活兒,卻因為說話不近人情,被人叫了個孫閻王的綽號。
“她現在這樣子其實挺好的,不是嗎?”女子抱著小奶貓出現在男人背后,溫溫柔柔的說道。
“嗯。”男人心不在焉應道。
“最近雨下的挺多的,她們倆好像都特別喜歡下雨天。”
“這邊氣候干燥,下雨挺好的。”
“你還在糾結她們倆認不得你?”
“我擔心她們不會說本地話,聽不懂口音,上學跟不上,
會被班里同學欺負。”
“你覺得像賦書那么大的孩子當中有人能欺負得了她?”
“這可難說的很,有時候欺負未必一定是暴力方式,孤立一個人也是一種冷暴力,還有嘲諷之類的,關鍵是她之前都是在山里生活,根本沒上過學,高中的課程肯定跟不上。”
“我倒是有點擔心小姑娘,你看她那雙眸子,身邊沒個爹媽看顧,指不定被人家叫成什么呢。”女子輕輕嘆了口氣,道:“那白二嫂也太絕情了,你都那么求她了,也還一點面子都不給,看見你就跟看見仇人似的。”
“那老妖婆著實可惡!”說起這個,男人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道:“這母老虎,活該守一輩子活寡。”
“怎么這么說人家,再怎么說也幫過你,她做什么事還不是按照你大老婆的意思去做的。”
“那臭娘們兒更可惡。”男人孩子氣的捉住女人溫柔的小手放在臉上,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少來吧你,滿條街上的女人都在傳我的壞話,也不見你去為我跟她們干一架。”女人嘴上這么說,卻沒有抽回手,而是無限憐惜的輕撫著男人的頭發。
“那些娘們兒就是嫉妒你好看,我用得著跟她們一般見識嗎?”
“抹了蜜的嘴巴,這輩子就栽在你這張哄死人不賠命的嘴巴上了。”女人趴在男人背上,悠悠道:“若是能一直在這里安安靜靜的生活,悄悄看著她們倆慢慢長大,其實也挺好的。”
對面中藥鋪里探出個腦袋,中年女人用惡毒的眼神狠狠瞪過來,然后呸的吐了一口唾沫。男人不甘示弱的回敬了一下。
女人笑道:“真惡心,隨地吐痰不講衛生。”
“唾沫一口,價值千金。”男人強詞奪理道:“老子真應該賞她一口濃痰。”
“跟了你這么久,就沒見你這么恨過一個人。”
“到處死人,偏偏這老妖婆不死,教壞了大的,現在又要教壞小的。”男人惡毒咒罵道:“那臭娘們兒之所以這么偏激邪惡,一多半都是這老妖婆教 的。”
“我覺得你大老婆挺好的,貌若天仙,身材一流,功夫了得,心胸寬,知人心,懂冷暖,賺錢比印的都快,龍大哥天大的英雄,誰都不服就服她。”女人酸溜溜說道。
“少跟我這兒裝賢惠,我就喜歡你對她羨慕嫉妒恨的樣子。”男人回身在女人臉頰上輕輕一吻,道:“啥時候你能打贏她,我才最高興。”
“請你吃顆桃子吧,昨晚新結出來的。”女人從懷里取出一顆桃子放到男人手心。
現在是初春,桃花都還沒開,這女人卻變戲法似的弄出一顆新結的桃子,豈非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還真做到了?”男人絲毫不覺得奇怪,反而驚喜的看著妻子,道:“昨天一晚上長出來的?”
“總算是摸到一些門路了,不過只是一個小小開端而已,比起厲害的還差得遠。”女人淡定笑笑,轉身道:“她們走遠了,你打算一直在這里坐著嗎?”
男人安坐不動,用實際行動做了回答。妻子小安抱著小貓回店里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這對小夫妻當然就是兩個月前從尼泊爾回到國內的李牧野和安意如。
白無瑕把賦書和小安琪送回到養大她的二嫂孫淑玲身邊。這位藥王嫡傳后代脾氣古怪,十分不好打交道 。李牧野原本是想跟賦書談一談,看一看究竟怎樣才是對她最好的選擇,來了以后卻發現賦書已經不認得自己和安意如了。白二嫂給她們喂了一種藥,不但賦書不記得小野哥了,連親閨女也都把親爹給忘記了,只記得有個親媽是白無瑕。
李牧野當然不能接受這種情況,于是憤而聯絡白無瑕,結果白無瑕說,這并非是她的意思。作為陳二姐的護法人,她早已做了自己該做的,但陳二姐的人格并未在賦書身上覺醒,只能說比較遺憾。孫淑玲在岐黃之道和祝由巫蠱之道兩方面造詣之高,當世不做第二人想。那些密宗喇嘛給她提鞋都不配。當然是最合適喚醒陳二姐人格的人選。
二人私下里秘密找到孫淑玲,結果卻被人家連打帶罵趕了出來。根本連溝通的機會都不給,還放出狠話來,只要李牧野膽敢私下接觸兩個小閨女,她保證永遠不會為她們恢復記憶。她破口大罵李牧野,說小野哥是好色無厭的王八蛋,無恥下流的賊男子,就應該被大卸八塊千刀萬剮,根本不配有親人云云。
她是白無瑕的親二嫂,名為姑嫂,卻情若母女,對李牧野和白無瑕之間的事情從來持反對意見。若不是怕白無瑕傷心,依著她的性子,真恨不得下一幅厲害的毒藥把小野哥毒死了才解氣。這種事對她而言可不是說說而已。當年她因為爭風吃醋,曾經用毒滅了天師堂一個很重要的家族。可見真把她惹怒了,下起毒手來絕不會含糊。
李牧野倒不至于怕了她,只是一來要顧及白無瑕的感情,二來也的確對她神出鬼沒的用毒之術沒什么把握應對,三來擔心她真發起瘋來,不給賦書和小安琪恢復記憶。眼看著人是暫時帶不走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索性留下來,在一旁看著她們成長,也順便監督這孫老妖婆到底能不能把孩子教好。
“李老板,你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全人類吧?”隔壁五金店老板的兒子拎著買好的早點駐足在門口,笑著跟李牧野招呼道:“所以這輩子才讓你娶了這么好的媳婦。”
這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還是個光棍,沒有正式工作,平日里就在父母的店里幫忙,名義上是小老板,其實店里的勾當什么都不會做,主業就是上網打游戲,副業則是坐在門口玩手機。平日里經常被隔壁老板娘數落的大鼻子小眼的。看著李牧野跟他一樣游手好閑,屁事不做,卻有個勤快漂亮的媳婦無怨無悔的打理好內外一切,不免有些羨慕嫉妒恨。
李牧野吊兒郎當道:“這傻娘們兒好個屁,做飯難吃,干活粗手笨腳的,也就是我能湊合才將就她。”
這小子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小野哥扯淡,一個勁兒的用眼角余光往店里張望,那點念想全寫在臉上了。李牧野瞧著心頭不爽,心念一動,隔壁二樓的廣告牌子忽然被風吹搖下,剛好砸在這小子腦袋上。力道不大,剛好把他砸了個大馬趴。
這個情景恰巧被街對面中藥鋪子里的孫淑玲瞧見,頓時在家中怒罵:德不配道,必遭天譴!
她在家中罵街,別人聽不到,李牧野卻聽得一清二楚,剛想回敬一句,忽聽街道盡頭有機械轟鳴聲入耳,轉臉看過去,就見長街上一輛跑車飛馳而來,后面跟了一溜的福特猛禽皮卡,到了近前一腳剎車停住,駕車的年輕男子飛揚跋扈的看過來,問道:“哎,哥們兒,知不知道陳賦書家是哪個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