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絕對是一個觀察人的好地方。有的人是喜歡喝酒,比如王紅軍。有的人是不得不喝酒,比如金香姬。而有的人滴酒不沾,比如楚秦川。有的人千杯不醉,比如老崔。
喜歡喝酒的王紅軍幾乎逢酒必醉,這種人最適合做哥們兒,但不適合共事,尤其是機密大事。
不得不喝酒的金香姬對酒本身沒什么興趣,卻挺能喝的,骨子里缺乏主動性,但忠誠度高執行力強,所以很適合交辦一些重要事務。
而滴酒不沾的楚秦川則代表了與王紅軍完全相反的性情,他有原則,執行力強,能獨當一面,只要立場一致,會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可以為良師,但絕不適合做朋友,因為就算你跟他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當你觸犯到他的原則底限時候,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跟你翻臉。
李牧野最喜歡跟老崔喝酒,老崔喝酒,從來都是酒到杯干,沒有廢話,而且不管喝多少都不耽誤正事兒。把肚子當酒缸,嗓子做漏斗兒,不管多少就是往里倒,痛快,豪氣,堪稱最純粹的酒鬼。跟他喝酒也是最簡單安全的。
王紅軍又喝多了,這廝喝多酒以后就容易犯渾,而且特別愛翻小腸。七年谷八年糠的破事兒不厭其煩的往外抖,動不動還喜歡挑歪理。平常憋著不好說的話,借酒蓋臉跟垃圾桶似的往外吐。
“小野哥,我有個事兒擱在心里頭有幾年了,今兒必須跟你掰扯掰扯。”王紅軍搖晃著大雪花的酒瓶子,指著李牧野說道:“你當初是不是把我妹妹給玩兒了?”不等李牧野回答,接著說道:“就你帶她去呼綸貝爾那次,完事以后,你們一回來她就回家說,你倆就開始處對象了。”
李牧野道:“你他嗎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本來挺純潔神圣的一段感情到你嘴里就變了味兒。”
“滾一邊去!”王紅軍胡亂揮手,搖晃著身子,費了半天勁才鎖定李牧野,栽栽愣愣說道:“小野哥,我王紅軍這輩子服氣的人不多,你絕對是排在第一位的,不過就這事兒,我必須得說你一句,你他嗎太損了,把我妹妹給坑苦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想到王紅葉,李牧野忽然心中一動。難不成是她因愛生恨在找小野哥麻煩?倒是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而且烏蘭珠之前也說過,上次二桿子來找麻煩,就是王紅葉幫忙呵斥走的。如果真的是她,那也就不奇怪派出所老鄭會沒有站在王紅軍的一面了。畢竟對市局那位王副局長來說,侄子和閨女哪個更親是一目了然的。
王紅軍還在進行著自言自語式的批判發言:“自從你走以后,我們家沒少了為紅葉的事兒操心,我小嬸兒給她張羅了多少年輕有為的好小伙子,她連看都不看一眼,一門心思的等你回來,就為了你,她這幾年能不跟我小叔和小嬸兒說話,就多一個字都不帶說的,你說你他嗎坑不坑人?”
在王紅葉這件事上,李牧野多少有點虧心。但心里頭有數,嘴上卻不打算承認。含糊其辭道:“你丫喝醉了,說的全是醉話,老子不跟你計較,權當沒聽到。”又道:“你妹妹找不到對象可不全是我的問題,你別忘了,她現在是紅葉投資的董事會主席,年紀輕輕就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就憑這一點,你拿眼睛滿世界摟摟去,有幾個能配得上她的?”
“就算你說的對,這他嗎不還是你造的孽?”王紅軍指著李牧野的鼻尖說道:“這紅葉投資當初就是咱們倆一起張羅起來的,是你非要借我小嬸兒家的人脈,硬把她給拉上船,不然,我妹妹現在也許還只是在體校當教練呢。”
李牧野舉起酒瓶,道:“喝酒。”
老崔立即響應,嘴對嘴仰脖子吹了一瓶。
王紅軍卻反而把酒瓶子給放下了,道:“小野哥,我承認,在紅葉投資這件事上,我們老王家是對不起你的,我妹妹也是因為這事兒才沒臉來見你,但你敢不敢承認,你小子根本就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甚至是連我妹妹你也沒往心里頭裝?”
就他嗎透著你活的明白。李牧野在心里暗罵,嘴上卻道:“你快別胡說八道了,喝點酒這嘴巴就沒有把門的了,老子跟你妹妹之間那是有緣無份,說到底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你就別跟著起急了。”
“你放屁!”王紅軍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五十分貝,叫道:“那是我妹妹,我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全家三代十六個爺們兒,就這一個寶貝疙瘩,從來都是含著怕化了,頂著怕掉了,捧著還得呵護著,從小到大就沒受過半點委屈,可自從認識了你這個王八蛋,我就沒看她真正樂呵過幾天,要不是怕你手黑,我他嗎做夢都想揍你一頓!”
這鱉孫是真喝到位了,連心里最深處的實話都說出來了。
李牧野有點尷尬,瞥了一眼老崔,這家伙就管悶頭喝酒的事兒,其他事情充耳不聞。又看了看烏蘭珠和老崔媳婦兒,兩個女同胞不約而同的投過來鄙夷的眼神,跟看陳世美似的。
“讓你這傻逼說的,老子倒成了負心漢了,你可別忘了當初我們倆是怎么掰的。”李牧野違背良心,強詞奪理道:“要不是你小嬸兒一門心思的想吞了我在紅葉投資的股份,把我掃地出門,我們也不至于有今天吧。”
“你快拉倒吧!”王紅軍胡亂揮手說道:“當初我也是這么以為的,可后來我才回過味兒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妹妹,也沒想要好好經營紅葉投資,你這一走四年,對紅葉投資不聞不問,我卻還傻逼似的尋思著給你看著這份家當,就這一點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你要是真那么在乎被踢出局,以你的性子肯定得跟我小嬸兒有一戰,你要真在乎我妹妹,肯定也不會一走了之,你把我妹坑了,我小嬸兒她們都恨死你了。”
李牧野又想起白天的事了,然后推翻了之前的猜測,二桿子的背后絕不是王紅葉。她對小野哥癡心一片,從王紅軍的話語中不難判斷,她的想法沒多大變化。反而是季雪梅這虎娘們兒愛女心切,保不齊一直惦記著招老子做上門女婿呢。
啤酒喝沒了,王紅軍讓烏蘭珠再去搬一箱來,老崔主動起身要去,李牧野擺手讓他坐下,指著桌子上琳瑯滿目的燒烤美食說道:“這么多好吃的都沒吃干凈呢,一個勁兒灌酒算怎么回事,聽我的,今天不喝了。”
話音剛落,王紅軍哇的一下噴了出來,隨即一頭栽倒在地板上睡過去了。老崔忙過去把他扶到沙發上。老崔媳婦則趕忙收拾。烏蘭珠看著李牧野,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哥,你可真是個害人精呀。”
“你紅葉姐現在還好嗎?”
李牧野在心底里認可了小烏蘭珠的說法。看著她,心中默默想著,小妹子呀,如果你們口中的長生天真的能如你們所想的懲惡揚善,那就讓它盡情的懲罰我吧。生活在這個世界里,有人生在了蜜罐子里,聽到看到學到的都是正面的,可你野哥我卻是從小被命運一次次丟棄,如果只是做個單純的好人,這時候恐怕已經被人吃的皮骨不存了。
“那要看怎么說了,一般人眼中她當然是好的不能再好啦,長得漂亮,還年輕有為,二十七歲就已經是資產過十億的大公司老總,怎么能說她不好呢?”烏蘭珠幽幽說道:“可要說她活的特別好,我每次見到她,卻怎么都感受不到她是快樂的,哥,你倒說說,紅葉姐她活的好不好?”
李牧野沉默不語,良久,抬手在她烏黑濃密的秀發上胡亂揉了兩下,吩咐道:“去睡覺吧,這里不用你了,做個好夢,一直這么漂漂亮亮的,將來嫁個好小伙子。”
烏蘭珠噘起嘴巴,用手把被弄亂的頭發捋順,說道:“我的事情才不用你管呢。”說完,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老崔媳婦一邊收拾殘局,一邊說道:“老板,你妹妹要離開這里了。”
“什么意思?”李牧野感到詫異:“我剛回來,她就要走?說沒說她想去哪里?”
“好像是要去上海的什么體育學院進修。”老崔媳婦用生硬的漢語說道:“老板,說實話,我真的覺得她剛才說的沒錯,有時候,你真是挺混蛋的。”說完,這俄羅斯胖娘們兒還搖了搖頭表示無奈。
李牧野沒好氣的:“我他嗎要真是徹頭徹尾的混蛋,你們也不敢這么跟我說話。”
老崔媳婦道:“作為老板你是完美的,身為朋友你也是最棒的,但作為情人,你簡直糟糕透頂,狄安娜夫人,還有你們說的這位王紅葉女士,都是那么出色的女性…”她說到這里的時候剛好看到老崔走進來用眼睛瞪她,便住口不說了。
李牧野站起身來到窗口,夏夜正濃,天幕高高在上,默然注視著人間萬家燈火兒女情長。可惜的是,它并不如烏蘭珠常說的那么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并不會為人間的善行惡舉埋單。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更好的生存下去,終究只能靠自己。
我生而自由,快意通達,愛我者恒愛之,恨我者睚眥必報!我是李牧野,不是什么清教徒,也不是道德典范,更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我只是想在這世間留下自己的足跡,跟所愛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有時候高尚,有時候無恥,笑罵由人,冷暖自知。不求天公地道,不怨天尤人。
忽而回身,看到老崔正默然站在身后,笑問道:“老崔,你覺得你老婆對我的評價準確嗎?”
老崔道:“我覺得男人就應該活的像你這樣,可惜我沒有您那么大本事。”
李牧野哈哈大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崔也。
次日清晨,刺耳的警笛聲將好夢驚醒。那位鄭警官登門來訪,通報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二桿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