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陽城外十里長亭。
燕離從魏王宮離開,便御劍到此,就在光暗交替之前,一個黑影落在他面前單膝點地,抱拳說道:“啟稟公子,二境聯軍半個時辰前全數伏誅,我方除無雙姑娘重傷以外,盡皆無損。俘獲武龍戰車二十。”
“讓天工坊的匠師解析戰車結構。三大軍團即刻向龍皇境進發。”燕離簡潔地下達了兩個命令,確認黑影記下了命令的內容,才接著繼續道,“各境情況如何?”
黑影道:“連海山莊與鳳凰殿二路大軍已抵達龍皇境,分別正與鄴山城、榮華城交戰中;魏王宮龍騎軍團已確認行蹤,即將抵達龍皇境;巨鹿境新王一夜登基,親率二十萬軍已越過魏王境,并公開宣明是響應離恨天的號召。”
“新王?”燕離眉頭微皺,巨鹿境是姬紙鳶一點一滴打下來的基業,但他并沒有權利去干涉他們的內政,所以盡管心里有些不舒服,還是不等黑影回答,就跳過了這個問題,“讓三大軍團盡快趕去,離恨天將要有動作,千年積累絕非等閑,現下局勢,誰攻下的城,就寫誰的名字,晚了可連粥都喝不上了。”
“喏!”黑影應下,但是并沒有離去。
“還有何事?”燕離見狀就問。
黑影遲疑一下,道:“是芙兒姑娘,她的狀況不太好,城主做了主張,讓屬下把她帶來,以免出什么問題時,不能及時通知到公子。”
“很好。她在何處?”燕離忙問。
黑影連忙揮手,路邊小林中就有幾個黑影抬著一個轎子出現,轎子里一個小小的惹人憐愛的身影在那里沉睡著。
燕離走上去抱起芙兒,發覺小丫頭的體重再度下降,心中不由得一痛。先前見她還有著七八歲的模樣,此刻卻只剩了五六歲,也不知這病何時是個盡頭。早前沈流云就帶她遍訪名醫,卻始終查不出癥結。查不出癥結,就無從下手醫治,通常患病,身體總能看出異常來,小丫頭除了身體不斷縮小以外,沒有別的任何癥狀,著實叫人摸不著頭腦。
“退下吧。”他揮手讓黑影等人離開。這個時候,光暗交替的時刻到了,天邊泛出一絲魚肚白,像在一張藍灰色的畫布上勾勒出一點光斑,光斑進而擴大成光環,絲絲的光線投入長亭,照在芙兒的身上,她身體的六個部位就亮了起來,像在她的身體里嵌入了六顆明亮的星辰,另有一顆晦星,從她的左手掌放出微弱的光芒。
“七星!”燕離看到這一幕,心不住地往下沉。
芙兒眼皮抖動了一下,然后緩緩睜開。她的意識一清醒,星辰的光就黯滅下去不見蹤影,仿佛方才一切都是錯覺。
“主人,芙兒不是在做夢吧?”芙兒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聲音很是清亮,眼睛也炯炯有神,全然不像病入膏肓的樣子。她簡直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睜開眼睛看到燕離更好更美的夢了。
“覺得熱么,熱就不是做夢。”燕離笑說。
“真的,不是做夢!”芙兒歡呼起來,把小腦袋鉆入燕離懷中蹭啊蹭,“要是每天醒來都能看到主人,那該有多好啊。”
“從現在開始,主 人一直陪著你。”燕離心疼地抱緊了小姑娘。“芙兒,據說‘龍神圖’在幽蓮圣母手上,待我拿到《廣微經》就去找她搶,我不相信連‘龍神圖’都治不好你。”
“主人,芙兒現在就很幸福。”芙兒雖然被剝奪了年歲,可是她什么都懂,她知道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病,所以很珍惜現有的時光。
“傻姑娘,餓不餓?”
“餓,主人,人家想吃燒雞。”
“好,咱們進城看看。”
旬陽也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古城,否則也不會被唐門作為核心要地來經營。旬陽城人口接近二百萬,整個北方三大境域,只有兩座城能與之比較,一者是神兵家族所在的白虎城,一者是龍皇的國都天上京。
天光方亮,城門口已有一大群排著隊等候入城趕早市的菜農樵夫,燕離帶著芙兒到時,城門正緩緩啟開,他按著順序排隊入城,很快就被認出來。他頂著這張臉,不被認出來才是奇怪的事。
進城之后,理所當然是找不到燒雞的。現在不過才寅時,連酒樓也才剛起來采買,哪有燒雞可以吃。芙兒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地跟著燕離去了一個粥鋪,心想著喝粥配包子油條也不錯。
燕離叫了鋪老板給打兩碗粥,幾根油條幾個包子,然后神奇地取出一個熱騰騰的燒雞,擺在芙兒的面前。“怎么樣,主人不會讓你失望吧。”
“是燒雞!”芙兒眼睛都冒出小星星,口水直流地道,“謝謝主人!”她沒想到燕離會在乾坤戒里準備好她最愛吃的燒雞,感動得直想哭,但在燒雞的誘惑下,她還是決定先吃再哭。
街上的行人慢慢多起來。
街上的行人又慢慢少了。
各種瞟來的眼神,變得十分詭異。粥鋪老板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周圍盡管還有人走動,卻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里。這寂靜直到一個中年男人闖進來才被打破,男人穿著像個商賈,很自然地在燕離對面坐下。
“周掌柜來了。”燕離笑著打招呼。
看到燕離的笑容,中年男人想到當年前者初入仙界時的情景,不禁感慨地道:“你還弱小時,仿佛就在昨日,那時我在你面前倚老賣老,連名號也不屑告訴;可是如今,你已是三界舉足輕重的人物了,我就不得不自我紹介一番。”他略一拱手,“離恨天幽靈天司禮周司渠。”
“是前輩了。”燕離拱手還禮。
“一介幽靈罷了。”周司渠道。
周圍的行人再次多了起來,但是氣氛卻愈發的靜默,每個眼神流轉之間,都會多出一份難以言喻的冷肅。
周司渠笑道:“來見你的客人真是不少,幸好我聰明機智,搶了第一個。”
“您真是風趣。”燕離滿臉寵溺地看著芙兒啃燒雞,一面擦掉她鼻子上的油漬,一面說,“離恨天的掌座,有什么話對晚輩說?”
周司渠道:“你是個聰明人,北唐白虎,都與龍皇綁在一塊,不得不除。”
“是這樣。”燕離點頭。
“稍后我就會去白虎境,掌座的意思是北唐交給你。”周司渠道。
“問題應該不大。”燕離道。
“此后攻龍皇,掌座還需要你幫忙彈響太古遺音。”
“可。但我有一求。”
“請說。”
“我要《廣微經》。”
“可。”
二人隨意倒了杯酒碰了碰,就此達成了簡單的協議。燕離相信這一群亡靈除了復仇的信念,心里已容不下其他。
“本座告辭。”周司渠說畢即隱了身形不見。
芙兒看到一個行人亮出了刀,看了看燕離,只見后者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喝粥,便安心地繼續吃喝起來。
那亮刀的行人慢慢地走到了燕離這一桌坐下,把刀放在桌上,冷冷說道:“閣下便是燕十方?我是唐門客卿柳岳刀,家主要我態度好些,請你去作客,可是憑我看來,你這乳臭未干的小子,還得不到柳某的尊重。我告訴你,我這刀只要出手,必割你首級,你若是怕了,就乖乖跪下來嗑幾個響頭吧。”
燕離低頭看了看刀,刀身呈半弧狀,布滿銹跡,刀柄由白紗布纏繞著,看起來好像是擱置了許多年的割稻谷用的鐮刀。
“領教領教。”他說。
刀客目光驟然凌厲,驀地伸手摸刀,突覺手背一痛,他駭然發現,竟有一根筷子把他的手釘在了桌面上,“你…”
刀客毫無預兆地飛出去,嘔了一口血出來,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直接就倒地身亡。可憐他才剛揚言要斬下燕離的首級,就再也沒能摸到他的刀,從此以后也失去了機會。
行人中又來一個年過五旬的富家翁,笑容可掬地對燕離躬身道:“燕大俠,久仰久仰,在下唐萬三,唐門大總管,奉家主之命,來請燕大俠登門作客。”
燕離道:“你的刀呢?”
唐萬三笑道:“不,怎么會,您誤會了,方才那人是城里有名的瘋子,您看他的刀就知道,這就是一個成天裝高手的傻子,哪有真的本事,唐門也不可能招一個傻子做客卿的。”
“哦,若我不去怎樣?”燕離道。
唐萬三笑瞇瞇道:“燕大俠,我二境聯軍已兵臨城下,您還有閑心思在此用飯,難道一點也不擔心龍令城發生什么意外么?”
燕離也笑了起來,道:“你若知道二境聯軍已化了枯骨,不知還能否笑得出來。”
唐萬三的笑容果然一僵,“不可能,領軍的可是我大侄子唐初,還有王漳河那等高手,我們昨兒前半夜才互通有無,怎么可能一夜就覆滅?”他說著又自信滿滿起來,覺得燕十方不過是個危言聳聽的小人物,不值得放在心上,“要論攻心術,燕大俠真是無出其右,本總管差點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