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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者之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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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溫暖,舒適。

  我躺在電視臺大門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陽光灑在我的臉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槍傷。

  這就是結束嗎?亦或者…只是個開始?

  我是在凌晨時分潛入電視臺大樓的,混進去并不難,畢竟我對他們內部的情況很了解。

  在過去那半年里,上到社會名流、下到煤礦工人,我和不少人打過交道,這其中自然也不乏在電視臺工作的同行們。

  這種交際,有些是帶著點真情實意的,還有些則是純粹的逢場作戲,但無論是那種,都不妨礙我套取情報。

  人們是很愿意跟別人分享“非自己的隱私”的,區別只是分享時的傾向性有所不同,比如女人們更喜歡聊八卦,而男人們更傾向于吐槽工作上的操蛋事。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要不是自己的秘密,就不算什么秘密。

  以出租車司機為例,如果你遇到一個健談的、主動和你搭話的司機,除非你特不會聊天,否則你可以輕松地在和他的交談中問出很多關于他工作上的事,甚至有關他家庭的情況。

  還有喜歡聊天的理發師、在醫院接受理療的老年人、在桑拿室里坐在你旁邊的哥兒們、在游樂場排著長隊時站在你前面或后面的家伙等等;只要你具備一定的社交技巧,任何一個因為某種原因需要和你一起待上一段時間的陌生人,都可以成為你的情報來源,而最容易套到的情報,就是關于他們工作上的一些瑣事。

  編幾個不易拆穿、也沒人會去深究的謊話,讓人感到你和他/她有共鳴;時不時說幾句吹捧對方的話;對對方的每一句話都做出一定的反應,反應的內容以不同程度的驚訝和“我很感興趣”式的神情為主,這樣…你就能讓對方飛快地打開話匣子。

  熟練了以后,再配合上一些真誠的表情和語氣,整個過程會非常自然,要是現場有酒,事情就更好辦了。

  我就通過這種方法,在一個個飯局上收獲了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內部消息”;盡管在那些泄露者看來,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事,像什么“電視臺的清潔工平時都走另一條員工通道”、“夜班保安換班的時間和大致的人數”、“深夜到凌晨時段的值班人員情況”之類的。

  然而,在必要的時候,這些信息,就會變成有用的、有效的東西。

  長期的安定讓這里的安保變得非常松懈,我穿著一身在路邊小店就能隨便買到的清潔工制服,從休息室順來一張門卡,然后推著一輛外表看起來堆滿清潔用品的推車,就順利去到我想去的那個樓層。

  我來到一間演播室,拿出一把只有聲音特別仿真的玩具槍,朝天花板開了一槍,立刻就控制了現場。

  這只是個地方電臺,凌晨時段在值班的人不多;我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后,拿出了幾副自己從成人用品商店買的手銬,丟給了在場的那幾人…這些人的工作不錯,故而都很惜命,而且他們中有些人很快就把我認出來了,他們知道我是個已經身敗名裂、很可能會喪心病狂的家伙,所以,我的恐嚇也變得很有說服力。

  我留下了一名導播,命令他把我藏在推車里的影像資料通過電視臺的系統播放出去,讓其他人自己把自己銬到屋子的幾個角落里去。

  就在那導播磨磨蹭蹭的時候,大樓里的保安和武裝警察們已然趕到門外了;對此,我自也早有準備。

  我解開外衣,在屋內的監控探頭前露出了自己的身上捆綁的假炸彈,并拿出了一塊寫著“你們破門我就引爆”的牌子,舉給了他們看。

  那之后十秒不到,門外的鼓噪聲就安靜了下來,那名導播也在我親切的提醒下,停止了拖延時間的行為。

  我帶來的影像終于開始播放,那些我被栽贓的畫面,那些我收集到的關于這個社會的黑暗面的證據、資料,以視頻或圖片的形式播出了;與此同時,這些文件也被傳到了網上,傳到了我的社交賬戶上,傳到了所有我能傳到的地方。

  十分鐘后,談判專家來了,他通過演播室的對講設備和我進行了通話。

  他是個行家、老手,非常專業,可惜我也是,他那套,我都會,而且恕我直言…我可比他卑鄙得多。

  他按照流程來,先試圖取得我的信任,我沒有阻止他的意思;我假裝跟著他的節奏在走,假裝信任了他,然后我們進入了“我一邊發牢騷、一邊提要求,他一邊裝出感同身受的樣子勸解我、一邊和我談條件”的階段。

  我把我的經歷和這次行動的目的都跟他說了,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表現得非常誠懇,并裝出一副已經快要哭了的樣子。

  他沒有完全迎合我,也沒有完全否定我,只是穩住我,并繼續引領著談話的內容,想讓我先釋放掉屋里的女員工們。

  我當然不可能僅為了彰顯自己的紳士風度或人道主義精神而交出實打實的人質,我也提出了要求:我讓他們“把陷害我的人交出來”。

  他們不會交的,我知道,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我現在綁架的是和那些陷害我的人同級乃至更高級別的人,或者直接綁架那些人的親人,否則他們絕不會去考慮這種提議。

  事實上,此時此刻,我對外面的情況一清二楚。

  早在這名談判專家和我展開博弈之前,外面就已經開始部屬強攻的準備了,而我讓導播播出的影像,在播放了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其信號也已被外界所阻斷。

  我正在進行的這場所謂談判,只是談判專家給那些負責強攻的作戰隊員們爭取時間的一種手段,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沖進來。

  也就是說,能爭取到我放人就放人,爭取不到就來硬的,即便真出現了傷亡,事件的真相和細節也是由他們來編寫、來公布、來認定。

  他們完全可以說我在強攻之前就已經殘忍殺害了所有人質,即使我這次帶來的所有“武器”不是玩具就是假貨也沒有什么關系,反正“證據”都是可以偽造的。

  那些我傳播出去的影像和資料不到一周就會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只要抓幾個敢于傳播這些的典型拘個一年半載,配合“官方辟謠”,人們很快就會停止傳播行為,因為當真正牽涉到自身安全時、鍵盤俠們往往會恢復相當程度的理智;然后,再由官方水軍帶動一下輿論,把這些資料“全部都是虛假的”這一觀念坐實,把任何持反對意見的人噴到無法再發出聲音,最后,再去娛樂圈那邊找一個重量級的大瓜或者和鄰國搞點仇恨新聞,民眾們馬上就會把我給忘了。

  以上這些,我全都知道。

  聽到這兒,你一定會問,既然知道了注定會失敗,那我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

  呵,你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經過了大量的討價還價,我終于和談判專家達成了“共識”,我答應釋放所有的人質,條件是我必須先在電視直播上說出我的故事。

  他們欣然接受了,因為他們知道播出信號根本發不出去——假如我按照約定放了人質,那最好,假如我沒放,他們也就不再進一步浪費時間了。

  然后,我就像個新聞主播一樣往演播室中間的臺子那兒一座,開始說了。

  我的故事,就是你們此刻正在聽的這個,以“我叫厲小帆,今年26歲,是一名調查記者”作為開頭,發展到現在,我坐在攝像機前,跟你們說著這些。

  看起來,這差不多也該接近尾聲了對嗎?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沒跟你們說。

  其實…這已不是我第一次非法潛入這個電視臺了。

  昨天凌晨,我就來過,當然了,那個時候,我并沒有鬧出眼下那么大的動靜;我只是,化裝成維修工人,在這棟大樓的通風系統中安裝了一些額外的發信裝置,以及一些隱藏的、帶遠距離收音功能的攝像頭。

  因此,今天,我的整個行動,從一開始就已被我自己安裝的設備拍了下來,繞過電視臺自身的播出系統、借助你們的發射塔,直播了出去。

  我讓導播通過演播室的系統播出的那些資料,既是引子、也是幌子,并沒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一舉一動,你們和我的對話,你們在屋外、背著我商量的每一句話,包括事后的處理方式、還有栽贓我的那些人的名字…雖然我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不過我想你們已經查出來并討論過了不是嗎?呵呵…總之,那些有的沒的,以及我這會兒說的這個故事,都已經直播出去了哦。

  我厲小帆,有一個夢想——一個不那么現實和利己的夢想。

  我要成為一雙眼睛、一對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間的人展示那些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卻應該去看一看、聽一聽的東西。

  我要讓那些放棄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習慣和質疑的勇氣。

  我會不擇手段地實現這個理想,貫徹我的正義,即使…那是一種卑鄙的正義。

  飛出樓外的時候,我的腦中又一次回響起了這段話。

  盡管我的身板兒不足以撞破大樓的外墻玻璃,但射穿我身體的子彈顯然幫了我個忙。

  我以為從高處摔下的人是瞬間死亡的,但這似乎也不是絕對。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溫暖,舒適。

  我躺在電視臺大門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陽光灑在我的臉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槍傷。

  這就是結束嗎?亦或者…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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