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蒸汽少女與古典老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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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下午坐在屬于他的那張桌子打開電腦，配置已經過時了的老舊機箱發出難聽的“嗡嗡”聲，有點像是叔叔原來的那輛破面包車發動機無力的嘶吼，過了漫長的開機畫面，成默輸入密碼，進入桌面，還是原來那副璀璨又寂寥的星空桌面。
時間在電腦里仿佛凝固了一般。
電腦桌面很干凈，只有零星的幾個圖標，成默一向都把桌面上的圖標控制在個位數，不像有些人的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種軟件和游戲。成默挪動他那只光潔如新的羅技鼠標，點開長雅的學習軟件輸入學號，片刻之后，就登陸上了已經變的十分陌生的界面。
以前點進去就是各項科目的選擇，下方就是各種PK榜單，如今長雅的學習軟件完全改版了，增添了不少類容，比如最上方掛著紅色的橫幅——“距離高考還有31天”，這個原來就沒有。
再就是置頂的名師講解欄目，原來也沒有，毫無疑問這是長雅的老師為大家講解各科考試要點的視頻。成默掃了一眼，第一頁是唐老師的“高考數學特訓營”，成默對這個曾經的班主任已經沒了一一點好感，看都沒有多看一眼，直接將視線移動到“名師講解”欄目的下面，那里顯示著自己的ID“奔跑的胖子”。
他的頭像處一片空白，但在他的ID后面，卻有個穿著長雅校服，拿著長雅校徽的盾牌的卡通燕子，它揮舞著校徽說道：“喂！你怎么能夠偷懶呢？刷題排名已經在一千名之外啦！快去練習，追上大家吧”。
看著萌萌的臉上還有兩坨腮紅的卡通燕子，成默就知道這一定是顏亦童的手筆，長雅APP一向都歸學生會管，估計是付遠卓的支持，讓顏亦童把那幾只被她救下來的燕子當成了長雅吉祥物.....
成默的臉上情不自禁的浮現了淺笑，剛打算開始自己的刷題之旅，他就看見置頂的“名師講解”最后一頁出現了沈老師的照片。
穿著黑色制服，胸前抱著一本書的沈老師在畫面上恬靜的笑著，下方一行字寫著：“沈幼乙為你講名著”。
點進去是一則視頻，視頻的下方有一行文字：“應同學的熱情要求和學生會的邀請，我開通了這個專欄。在我當語文老師期間，遇到過最多的問題就是很多同學會疑惑自己的作文為什么總寫的不夠好。寫出來的文章既無法閃耀理性的光輝，也不能體現韻律和文字之美。我思考了很久，覺得這是大家讀的太少的緣故。可是作為高中生，面臨著高考，時間本來就不夠，更沒有辦法去細細品讀那些內容艱深的大部頭名著了，那我就用短時間來為大家講講一些名著，讓大家多多少少能對名著有些基本的了解，也希望能借這個視頻培養大家對這些逐漸冷卻的文字的興趣。”
成默心想沈老師還是原來那個沈老師，一點都不功利，要是換別的老師，大概就是《高考作文寫作指南》，又或者是什么《如何寫一篇滿分高考作文》之類的題目了。
點擊了播放，彈出了支付信息，需要9學點才能閱讀，成默也不知道9學點如今價值多少華夏幣，他賬戶上學點剩了大把，毫不猶豫的支付之后，成默就看見了沈老師端坐在書桌前，書桌上擺著一只白色瓷瓶，里面插著清新淡雅的山茶花。
成默帶上了耳機，點擊了播放，就聽見了沈老師那溫婉軟糯的聲音，大概比較文藝的女生說話都會有寶島女生的感覺，輕柔中蘊著甜膩，沈老師也是，不過她聲音的甜度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是在發嗲，也不會讓人覺得疏離，像是親近的人在耳邊耳語。
也許絕大多數人會把沈老師的顏所吸引，全神貫注的盯著沈老師那如湖水般生動的面孔，但成默則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用心的去聆聽沈老師的聲音。
“大家好，我是沈幼乙，高三年級（9）班的語文老師，今天為大家講的是《百年孤獨》，在有限的時間里很難把這么復雜的作品講得深入，我只是希望把這部小說的‘魔幻’與‘現實’拆解之后，大家會發現它并沒有那么難。我先為大家讀一段《百年孤獨》的開頭.....”
耳機里安靜了一小會，成默似乎聽見了綿綿的雨聲，接著沈老師的聲音在雨聲中飄進了耳朵。
“‘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孔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著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頭光滑、潔白，活象史前的巨蛋。’”
“這個開頭大概是文學史上最著名的開頭之一了，說它著名，并不是因為這段話是這本小說寫的最好的一段話，而是因為絕大多數人只記得這樣一個開頭......”
沈老師的聲線如溫熱的水浸潤著成默，他似乎能看見沈老師在寒冷的冬天，坐在書桌前，窗外細雨敲打著窗欞，而她每讀一句，呼出的白色霧氣就會像露水一般滾過他的耳郭。
“曾經有個崇尚哲學的學生對我說過一句話——希臘是人類永遠的老師。我知道他的本意是現代哲學起源希臘，但回憶一下文學，也似乎有著同樣的宿命。希臘悲劇中反復出現的主題就是無論是神還是人都難以逃脫命運的擺布。哪怕強大如宙斯也時常被命運玩弄。除了大名鼎鼎的俄狄浦斯之外，還有阿爾忒彌斯射死了自己的戀人俄里翁，伊卡洛斯被太陽融化翅膀等等。”
“不過近代以來的西方文化傳統從希臘神話故事里解讀出來的更多的是積極的意義，比如浪漫主意的代表人物，拜倫和雪萊，他們重新發明了希臘，將希臘的英雄定義為——認清了命運，然后決定去抵抗的悲情人物。”
“這是真正的悲壯的英雄主義，他們并不是一開始志得意滿，然后被命運打擊的體無完膚，隨后開始逆襲，而是他們一開始就深重的絕望之中，在無比悲觀的氛圍之下，依舊選擇抗爭，置之死地而后生。”
“像尼采對俄狄浦斯的解讀就很獨特，他認為俄狄浦斯最后刺瞎雙眼并不是毀滅，而是對表面世界的拒絕，并且他由此獲得了一種新的把握世界的能力....”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同樣繼承了希臘神話的血脈，他寫的并不是宿命的詛咒，而是昂揚的悲劇......”
成默閉著眼睛聽完了沈老師講解《百年孤獨》，十八分鐘的視頻短就像一首歌，真是韻味的享受。成默知道沈老師原來并不太讀哲學類書籍，但是沒想到如今她竟然能從哲學的角度入手，去分析《百年孤獨》，毫無疑問這肯定是受到了自己的影響，成默記得沈老師對他說過會多讀幾本哲學書的。
當時他以為沈老師就算去看了，也未必會有興趣鉆研，但聽過沈老師講《百年孤獨》，成默知道現在的沈老師，對于哲學已經有了一定的理解。
成默的心頭泛起了甜意，雖然沈老師不說，但這份“去喜歡你的喜歡”的感情卻格外真摯，成默又聆聽了一遍沈老師的聲音，并且這一次還睜著眼睛看了一遍沈老師的視頻，才發現居然還能打賞，成默給自己留了兩百學點，將其他的二十多萬學點毫不猶豫的打賞給了沈老師，便關掉了視頻，絲毫沒注意自己的ID出現在了打賞排行第一名的位置.....
接下來成默拋開雜念，心無旁騖的開始了刷題，直到窗戶外面明亮的金色漸漸變暗的時候，嬸嬸忽然敲了幾下房間門，在外面喊道：“成默，你叔叔打電話找你！”
成默“哦”了一聲，覺得有些奇怪，按道理來說叔叔不會有什么緊迫到打電話找他的事情，他挪開椅子，開了房門，嬸嬸就把手機遞給了他。成默接過電話，就聽見叔叔大著嗓門在喊：“成默，你怎么不開機？你老師打電話都打我這里來了！趕緊給你那個姓沈的老師回個電話！”
成默說了“好”就把手機還給了嬸嬸，嬸嬸關心的問道：“怎么？沒什么大事情吧？”
自從成默說將剩下的幾十萬全部投給叔叔擴大經營，嬸嬸的態度就比對成浩陽還要熱情，不像以前客氣還是客氣，但并不親近，下午還主動給成默的杯子添了熱水，并端了點心過來。
成默搖頭，“沒什么事情，我老師找我，但是我關機了，就打電話打到叔叔那里去了。”
“那你趕緊回電話去，以后想吃什么就說，高考之前嬸嬸一定把你的伙食安排的好好的！”
成默說了“謝謝”，回到自己的房間，將箱子打開，里面放著四部手機，一部是林之諾的，一部是蓬萊山的，還有一部則是他在歐洲辦的的電話號碼，用來和尼古拉斯聯系的手機，最后的一部則是他自己的IPoneXIplus。這一年多，這部手機就開了有限的幾次，成默并不想其他的事情干擾自己的修行，除了跟叔叔報過平安之外，其他的信息一概沒有看。
當然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里還有另一種念頭在作祟，那就是謝旻韞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一樣能做到；另外混亂的局勢讓他覺得不安，看不清未來，這讓成默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回到華夏......
成默按了開機，短信未讀兩千多條，微信未讀999，成默并沒有點進去去看的，直接撥通了沈老師的電話號碼，響了三聲之后沈老師才接通了電話，但站在窗臺前的成默能夠想象的到沈老師在按接聽的時候，一定會先深吸一口氣。
“喂，沈老師。”成默對著話筒輕輕說。
電話那頭沒有回答，只有汽車的喇叭聲在響，片刻之后那邊才傳過來沈老師安靜溫暖又蘊含著生氣的聲音，“成默，你是不是在家？你現在下來，我馬上就到你家樓下了。”
“現在就下班了嗎？”成默問。
“你還有心情關心這個？你趕快想好怎么跟我解釋為什么一去米國就跟失蹤了一樣渺無音訊！如果你給我答案讓我不滿意，我一定會罰你！罰你寫一百篇作文......”
沈老師的語氣無比的嚴厲，成默唯獨在劉東強的辦公室看見過沈老師因為沈夢潔的事情生氣，即便在學校里，她被那些畫弄的焦頭爛額都不曾生氣過，但現在的沈老師從聲音上聽，成默就知道沈老師真的很生氣。
成默的心情卻燦爛了起來，他看著江岸那邊夕陽下的岳麓山，想起了自己獨自攀登阿爾卑斯山的情況，他背著行囊沿著巖石山脊向上攀登，山坡上到處都是綠色的苔蘚和纖細的樹木，偶爾還能聽見野獸的叫聲。
越過半山腰的時候，林間全是白色的迷霧，這讓他覺得迷失，像是被濃稠的云層給吞沒了，他只能漫無目的的朝上爬，直到走出那無邊無盡的霧，太陽陡然間從天空中躍了出來，那白色的霧就成了一道分界線，將連綿起伏的山脈分成塵世和山頂。
成默駐足遠眺，群山在云霧中起伏，它是如此的莊嚴和壯麗，成默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沖破云霧繚繞，窺見令人敬畏的自然之美那般愉悅和肅穆。
他知道沈老師對他的好和關心值得他敬畏，可他暫時卻只能用謊言來回答她，成默第一次因為撒謊有些不安，可他又希望自己如此做，讓沈老師知道自己也很在乎她，于是成默低聲說道：“不用想啊！沈老師。我只是不知道手術的結果會如何，更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與其讓你心驚膽戰的牽掛，不如一開始就不聯系，讓你不知道我的情況，這樣多少還能給你留下些安慰吧！”
手機的那邊再次陷入了靜默，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在電波中不斷奔跑，這種朦朧的靜默其實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幼乙才開口說道：“我到了，你下來。”
成默“嗯”了一聲，剛準備掛電話，卻聽見沈幼乙說道：“不要掛電話。”
成默應了聲“好”，拿著手機走到了門口，將手機放在鞋架上，稍稍放大音量說道：“嬸嬸，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嬸嬸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問道：“怎么了？”
成默回答道：“和朋友約了。”
“快去吧！晚點回來也沒關系！”嬸嬸揮了揮手。
成默點頭，穿好鞋子下了樓，走出公寓，他就看見沈老師站在她的迷你旁邊，夕陽斜斜的籠在她的身上，汽車在她的身后無聲的流動，人群似乎也靜止了下來，只有微風吹起了她的長發。
成默覺得心跳灼熱了起來，他按壓下自己想要奔跑的沖動，慢慢的向著沈老師的方向走了過去。而沈幼乙則站在夕陽里靜靜的等待，直到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完全消失。
四周的一切仿佛全部都消失了，沈幼乙緊緊的抱著成默說道：“下次不許突然失蹤了，就算要走，也不能走到讓我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