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的畢業是一場和解
中午叔叔并沒有買菜回來，而是開著車專門去學校接了成浩陽，打電話給嬸嬸說別做飯了，要帶成默去國金中心的湘爵士餐廳吃飯，這讓成默相當的意外。
叔叔和嬸嬸是除了對成浩陽大方，在任何方面都很節省的人，向來不會踏足國金中心這種高大上到看起來就很貴的地方。
雖然照嬸嬸念叨著外面做的菜鹽重油重吃著不健康不說，花的錢足夠她做好多菜出來了，實在沒必要為了面子什么的來這種地方吃飯。但叔叔在電話里說跟成默接風洗塵怎么能在家里，嬸嬸還是欣欣然的換了一套體面的衣服，打扮了一番，等叔叔接到成浩陽到樓下，就叫上成默出了門。
叔叔買了輛二手比亞迪M6，酒紅色的車身擦的锃亮，里面也收拾的干干凈凈，車座上還套著淺藍色的椅套，那不規則但是很密實的走線一看就是嬸嬸的手藝。
穿著校服的成浩陽坐在副駕駛上，似乎比成默離開時又高了一些，不過表情還是原來那副偽裝出來的很酷的樣子，看到成默了也沒有說話。
成繼東瞪了成浩陽一眼，罵道：“怎么不叫默哥？”
成浩陽這才開口，低聲喊道：“默哥。”
成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叔叔轉頭看著成默問道：“身體感覺怎么樣？一切都沒有問題了吧？”
“沒問題了，現在能跑能跳，比以前好多了，跟沒病一樣！”成默說道。
叔叔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回過頭發動汽車，點著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也算你媽媽還有點良心！”
成默沒有說話，幸好這時嬸嬸插嘴問道：“成默啊！你別怪嬸嬸多嘴啊！怎么回國參加高考呢？難道在米國讀書不好嗎？那么多人削尖了腦袋去米國留學，你英語又不是不行，怎么不干脆.....”
叔叔有些生氣的打斷嬸嬸的話說道：“瞎說些什么呢？成默想在哪里讀書就在哪里讀書，要你多嘴！”
嬸嬸卻理直氣壯的說道：“我這也是關心成默，能留在米國，當然留在米國啊！現在國內經濟這么不景氣，考上大學了畢業出來也不見得找的到好工作，成默又不是不聰明，能讀米國的大學為什么不讀？”
成默張了張嘴，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我的簽證是B2類簽證，不是留學簽證，不能在米國讀書。”
嬸嬸又熱心的說道：“我在網上查過，你媽是米國國籍的話，你可以轉成米國國籍的！我覺得這個事情你得爭取一下，你要是不好意思說，叫你叔叔跟你媽談談，無論如何讀書的事情她也得負責起來吧！”
成默沒想到嬸嬸對這件事如此熱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汽車里陡然的安靜了一陣，成浩陽在通過反光鏡看著成默的表情，叔叔像是在認真的開車，過了片刻見成默不說話，便說道：“倒不是要你媽媽負責的意思，如果真能換成米國國籍，讀個什么常春藤聯盟，將來回國也好混一些啊！這年頭不鍍層金，讀個國內985畢業了未必好混，你看不經常有新聞說清華、北大畢業的在菜市場賣豬肉嗎？但從來沒聽說過什么從劍橋、牛津畢業的去菜市場賣豬肉吧！”
成浩陽沖成繼東翻了個白眼說道：“爸！是常青藤，不是常春藤.....還有劍橋、牛津是英國的，不是米國的，你要說哈佛、耶魯還差不多.....”
成繼東打了個“哈哈”，稍微有些尷尬的說道：“意思到了就行.....成默啊！我覺得這一點你嬸嬸還是有遠見的，學費的話怎么說你爸留給你的那些錢也夠了！不需要你媽在出學費，有機會有條件，還是得去米國讀個名牌大學，不管你將來回來不回來，米國大學的牌子都比國內的大學的好使.....你叔叔我當年就是讀書少了的虧！要是當年跟你爸一樣讀書那么厲害，也不至于這把年紀了一事無成，還要跑滴滴.....”
成默沒有想到叔叔居然會勸他去米國讀書，也不好說什么，只能說等高考完看成績在做打算，一路上叔叔和嬸嬸就開始旁敲側擊的問成默母親那邊的狀況，成默也就按照自己早就想好的話回答了一遍。
湘爵士在國金中心五樓，是家味道不錯環境一般的餐廳，成默聽出來叔叔一家是第二次來了，上次來，是堂姐成休言來星城的時候。
還沒有上菜的時候，成繼東一個人跑到國金中心樓下，在便利店里買兩小瓶二鍋頭，上來就抱怨市中心的東西就是貴，這種二鍋頭他原來開店的時候才賣15塊，還能賺個六塊錢，這市中心的便利店足足貴了一倍。
吃飯的時候叔叔又開始問成默學習還能不能跟的上，要不要復讀一年。成默說不用，叔叔又開始擔心學校不讓成默復學，成默說一切都沒問題，叔叔才稍稍放心，又說明天帶兩條好煙買兩瓶好酒去跟校長見個面。
成默再次說復學的事情沒問題，已經跟校長說過了，叔叔才不在多言。
喝了酒叔叔又開始絮絮叨叨的回憶往昔，說起當年父親和他在鄉下的那些事情，這些話成默這些年已經聽了很多遍了，于是剛開始基本沒怎么聽叔叔說話，直到叔叔嘆息了一聲說道：“你這孩子，性格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樣，做什么都不喜歡跟家人商量，有好事情也不說，有壞事情也不說，總是做了以后才讓別人知道......想起來我也很慚愧，你爸爸因為離婚和你的病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我卻還找他幫忙找工作，他叫我好好學習考公務員，我就認為他不想管，他也不解釋，就給了我筆錢讓我去城里做菜販子，從鄉里收東西上來賣，但我覺得賣菜不如開小賣部體面，就說不當菜販子，叫他想辦法多弄點錢，我去城里開個小賣部.....如今聽他話考公務員的張棟梁已經是科級干部了，在城里賣雞的胡有財也真發了財，我還是一副窮酸樣。”
停頓了一下叔叔又帶著怨氣說道：“你說你爸怎么就這么犟？什么事情都不解釋？有些事情明明解釋一下就會好的，他從來不解釋，我又不是他那樣的天才，實在沒那么聰明可以理解他的想法！更何況到這份上了，他都不開口說自己離婚了，兒子還有心臟病，又去借了兩萬塊錢給我開小賣部.....跟弟弟解釋一下很困難么？”
說著說著成默看見叔叔竟然紅了眼眶，成浩陽的筷子舉在空中想去夾菜，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只是扒了兩口碗里的白飯。
嬸嬸推了叔叔一下說道：“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你說些什么呢？”
“幸好你心臟病好了，我想他在天之靈應該會很安慰吧！”成繼東背過頭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又道：“成默，也許你會覺得叔叔做的不夠好，還覺得叔叔和嬸嬸在乎你爸留給你的錢，但真不是，叔叔真要惦記你的錢，那還是個人么？叔叔、嬸嬸是真心想幫你存錢，好讓你能做手術。當然想讓陽陽能轉一個好點學校讀書也是真的，我就吃了讀書不多的虧，不想陽陽還像我一樣.....可惜叔叔真是不會理財，嘴又笨，平時吹個牛什么的還利索，真要我拿什么賺錢的法子來又抓瞎，你這孩子又太聰明，聰明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總覺得越解釋，就越虧心，畢竟多少還是占了你的便宜.....”
成默沒想到叔叔會忽然之間說些煽情的話，更沒有想到，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真誠的歉疚，成默覺得自己也許是讀過了太多的哲學與歷史，所以把人心想的太可怕。
如果自己像顏亦童一樣，多讀點童話和漫畫，就會覺得世界如此美好，大家如此善良，就算是壞人，也像是武藏和小次郎一樣，是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成默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說什么合適，只是沉默著聽叔叔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等兩瓶酒喝完，叔叔還開玩笑的問成默那個坐勞斯萊斯的有錢人家的女孩子還和他有沒有聯系？
提到謝旻韞，成浩陽都豎起了耳朵。
成默誠實的回答道：“一直沒有聯系。”
叔叔嘆了口氣說道：“沒聯系也好，我覺得對方條件太好了，也不適合。”
“成默十八都還沒有滿，你說些什么呢？”嬸嬸嗔怪道。
帶著醉意的叔叔，跟嬸嬸說話比平時硬氣多了，嗤之以鼻道：“在我們鄉下，十八歲結婚多了去了.....”
“那是哪年的老黃歷？現在鄉里結婚也晚了好不好？你不蓋個小別墅，買輛車，準備好幾十萬彩禮，鄉下一樣找不到媳婦.....你看你還不好好賺錢，每天吃飯要喝酒，還要抽幾包煙！這一個月就是大幾百，以后陽陽拿什么娶媳婦！”
成繼東笑道：“不還有言言嗎？”
嬸嬸伸手點了點叔叔的額頭，惱怒的說道:“瞧你這點出息！”
成浩陽皺著眉頭說道：“爸、媽.....說了多少次了？我將來的事情不需要你們管，我自己負責！還有爸，煙你真少抽點，對身體不好，讓媽抽二手煙也不好！”
成繼東拍了拍桌子，“呦！你小子還教訓起老子來了！你先高考給我考個好學校，讓老子出去有點面子，老子保證戒煙戒酒！”
一聊到成浩陽的學習，話題就自然而然的開始轉向，這讓成默終于能夠歇一口氣，不過臨末尾了，叔叔又說道：“哦！對了，成默，你去米國看病的時候，經常還有一個女生來家里問你回來了沒有。”
成默“哦”了一聲，他不用問都知道是誰。
成繼東卻生怕成默不知道，繼續說道：“一個頭發亂蓬蓬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瘦瘦的姑娘.....叫什么來著？”
成浩陽道：“是童童姐和卓哥，他們在學校也老問我。”
成默點頭，放下筷子，輕聲說道：“知道了。”
吃完飯，成默悄無聲息的先買了單，叔叔十分的不開心，說道：“怎么能讓你買單？不行，這錢得讓嬸嬸給你！”
成默說道：“沒必要，我媽給了我不少錢，生活費、學費什么的都不用擔心了，至于卡上的幾十萬，叔叔、嬸嬸可以拿去擴大一下水果店，雇個人專門免費送貨上門。”
成繼東連忙搖頭，“怎么能要你的錢，本來開水果店就是想要幫你賺醫療費的！現在叔叔鄭重的宣布，投資已經回了本，如今你的病也治好了，我們把水果店轉讓，你的錢完全可以還給你，還凈賺個轉讓費！我們在星城也不會住多久，到陽陽明年畢業也就回武陵養老了，星城人生地不熟的，平時吹牛打牌都找不到一個人，說實話不是為了你和陽陽，我真不愛呆這里.....空氣不好，買個菜還要跑老遠。你們年輕人總喜歡大城市，但我們年紀大的，就真還喜歡住小城市，所以還是我們武陵好，雖說武陵不大，但干凈，方便，宜居.....”
成默見叔叔說的認真，想了一下，說道：“那叔叔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如果是賺錢的話，還是星城好。”
成繼東擺了擺手，“你嬸嬸和我天天起早貪黑，賣水果純粹就是賺點辛苦錢，是比在武陵開小賣部多賺了一點，但在武陵開個小商店悠閑啊！你說的雇個人專門免費送上門，我們店里也開了餓了么和美團，我都還負責削好裝盒，累的半死，平時銷量也就一般般吧！平臺還要抽成，沒什么搞頭.....”
嬸嬸推了一下滔滔不絕的成繼東，打斷他的話道：“你聽成默怎么說，別人說投你幾十萬擴大經營，肯定不是叫你雇個人這么簡單。”
成繼東撓了撓頭，看著成默不以為然的笑著說道：“好，成默你說。”
成默說道：“嬸嬸不是很會做我們武陵的特色小吃醬板毛豆、醬板藕、醬板牛肉這些東西嗎？免費送上門的時候，可以夾宣傳單，開自己的微信群，水果和醬板小吃一起賣，只要品質有保證，用心做，雖說發不了大財，但是奔小康是沒問題的。”
聽到成默的話，嬸嬸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光，“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成浩陽也點頭道：“我早就說可以在長沙可以弄個賣醬板小吃的店吧！我爸老覺得投資太大，有風險。”
成繼東苦笑了一下說道：“這個說實話真想過，但風險大了一點，萬一沒做好怕虧。”
成默淡淡的說道：“現在沒關系了，虧得起。”
成繼東“哈哈”笑了起來，“那我和你嬸嬸商量一下！”
成默點頭，因為國金中心離定王臺并不遠，喝了酒的叔叔也就沒有開車，四個人走路回家，嬸嬸跟成默鋪了床，成浩陽問成默下午去不去學校，成默搖頭，說不急這半天。
成浩陽回學校之前，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默哥，要不要把你回來的事情告訴卓哥和童童姐，他們還是挺關心你的。”
成默勾了一下嘴角，“反正我明天就會去學校，還是明天給他們一個驚喜吧！”
成浩陽應了聲“好”，就離開了房間。
成默走到客廳，父親留下來那臺老式唱片機還放在原來的角落，唱片架上擺放唱片的順序和他離開時沒有區別，看樣子很長時間沒有用過了，但嬸嬸是個勤快的人，將它擦的一塵不染，黃銅色的喇叭在陽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成默走到唱片機前面隨意的抽了張唱片出來，拉赫曼尼諾夫的《C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成默將唱片從保護套里抽了出來，放進唱片機，唱盤開始慢慢的旋轉，淡淡的鋼琴獨奏響起，一直到小提琴切入的那一刻有萬千江河入海流的氣勢磅礴之感，有言語無法形容的恢弘。
這首曲子的主題是“綿延”與“沉思”，成默閉上眼睛，想起北野武說過的一句話。
人生最重要的結局是：我們終有一天，要學會和自己平凡不完美的父母達成和解。
我們終有一天，要學會和自己、和這個世界達成和解。
無論它在你看來美麗，或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