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西門外,伯顏已經帶著他的大斾回到了自己營中,四門圍攻之下仍未破城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宋城難攻,剛剛南下時在荊湖路的郢州城下就經歷過一次,更別提那座攻了六年的襄陽城。
此番聚將也不過是為了檢討得失,討論一下此后的戰略罷了。伯顏掃視了一下帳中眾人,阿刺罕面色不豫,阿術似笑非笑,忙古歹戲謔地看著站在他對面的晏徹兒,后者則一臉怒容地回瞪了過去。
幾個漢將也神采各異,董文炳面沉似水,只有呂文煥精神煥發得像是打了勝仗一般。伯顏清楚他為何會這樣,昨日一戰,自己在他的陣后觀看,此人毫不惜力地輪番猛攻,損失絕不會比北門主攻的解汝楫小。
一想到北門,伯顏仍是覺得惋惜,城墻占領了,城樓攻下了,就連城門和吊橋都拿在了手中,居然還會被守軍翻盤。短短的幾個時辰,填進去了五千多人其中還包括一個蒙古騎兵千人隊,當然還包括他的親屬衛隊。
哲赫,一想到這個名字,伯顏就心疼得直抽,這個憨直的漢子不僅是他的親衛,而且還是他的“安答”,情誼絕非常人可比。這樣一個勇猛無匹,戰神一般的“巴特爾”,怎么就在這城中沒了呢。
“啟稟大帥,萬戶解汝楫在帳外求見。”一個親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伯顏點點頭示意讓人進來,解汝楫來得有點晚,不過也沒有超過規定時間。
解汝楫并不是一個人進來的,他帶來了一個年輕的漢人,一進帳內兩人就上前給伯顏跪倒。伯顏不知其是何意,詫異之下看著他,解汝楫便將自己兒子在城內的所做所為述說了一遍,口稱請罪。
“這就是令郎?來來,起來讓某看看,汝楫也無須拘禮,都起來吧。”聽了他的述說,伯顏對這個小子有了一絲興趣,大膽,心狠,果斷,而且運氣還不錯,居然活著回來了,城中還留了后手,只可惜知道得太遲了。
解二,現在應該叫解呈貴面帶激動地站起身,挺胸凹肚像只斗雞一般,伯顏在他肩頭用力拍了一下,口中不住地嘖嘖稱贊。解呈貴何時想到會是如此,心潮起伏之下脹得滿臉通紅。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令郎年輕有為,膽大心細,將來定然前途無量,汝揖你當真是羨煞旁人啊。”伯顏一番漂亮話不要錢似地濤濤而出,說得解汝楫都紅了臉連連擺手推辭。
客套過后,伯顏再次細細詢問了他在城中的人手分別在何處,有何計劃,要如何行事,能否出城等等,解呈貴也不敢隱瞞,將詳情合盤托出。伯顏聽完后不再說話,在頭腦中思索著有什么能加以利用的地方。
還未得計,一個親兵匆匆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伯顏微微點頭,這是派入城內的使者回來了。事情已經談妥,宋人提的要求伯顏并不在意,他巴不得對手集結大軍和自己野戰呢,這該死的攻城戰實在讓他心煩。
“沒什么好隱瞞的,本帥遣人進城贖回了幾具勇士的遺體,草原之民有自己的葬習,他們禮應得到安息。爾等若有此請,亦可與宋人商談,只是須要快些,晚了就只剩下頭顱了。”
伯顏將實情托出,除了放人過江,別的都說了,帳內眾人都開始議論,昨日一戰誰沒戰死幾個親信之人,既然能用錢贖回來,對軍心士氣都是有好處的。
“汝揖,你昨日損傷不小,不如以此為目,遣可信之人進城,如果能與城內聯系上就算成功。”將帳中眾人解散,伯顏留下了解汝楫父子,將自己偶然想到的這個計劃說與他聽,解汝楫父子連連點頭,表示定會全力以赴。
十幾輛牛拉的大車上,各躺著兩具高大的尸體,守軍將割下的頭顱又縫了回去,他們身上并未著甲,這卻是為了減輕重量的緣故。車隊從北門開始沿著御道游街一般地繞了建康城一圈,才從西門出去。
李十一坐在為首的一輛車上,這車只裝了一具尸體,卻差不多占了兩個人的位置,看著眼前巨人般的身軀,李十一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背上立刻傳來一陣隱痛。他是自己要求加入這支隊伍的,為此他在劉禹面前沒少撒潑打滾。
這也難怪,在和劉禹當時一塊去當涂的那五十余人當中,活下來的已經寥寥無幾,劉禹雖然不想讓他帶著傷這么奔波,可卻清楚地看到了老兵油子眼中的堅定。無奈之下只能答應了他,并任命他為這些人的頭兒。
其實這差使很簡單,與韃子交接了這些尸體,自有人用車將金銀等物載回城去,而他們將渡江北去,先到揚州再轉去真州。為了避免誤會,他們身上除了帶有招討司的憑證,還有建康府和沿江制置司的文書。
當然還有對講機,劉禹沒有給他們分派什么任務,將這些對講機帶到對岸,幫助和李庭芝直接聯系上,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但李十一的心里并不這么想,自從他逃回城,韃子加大了對周邊山區的清剿力度,余下的探子小組一個接一個地失蹤,太守需要耳目,而他自己也需要完成犧牲戰友的遺愿。
在城池與韃子大營之間,雙方完成了交易,牛車被裝上贖金轉頭拉向了城中去。而李十一等數人則跟著韃子的使者,準備去碼頭上船,所有人都開始高度戒備,一只手伸進包裹內握住了太守贈與他們的山寨芝寶,一旦有變,他們就將點燃包裹中的引線,而這引線連接著一只火藥罐。
一路穿過重重營帳,敵軍雖然面露不善,卻也并沒有上來搜檢,眾人直到上了安排的船只,在李十一的指揮下推漿離岸,才略略松了一口氣,在寬闊的江面上,一葉小舟風帆高揚,向著下游劃去。
清晨的府衙中,劉禹在尸山血海的惡夢中醒來,滿頭滿臉的大汗,在床上愣愣地坐了一會,才推開被褥下了地。也沒有叫人,自己端著裝有牙刷毛巾等物的盆子開門出去,院中已經有親兵在掃灑,見他出來,忙不迭地過來幫忙。
熱水已經燒好,親兵接過盆子就去了廚房,劉禹在院中隨意走動著,時不時地還來一個伸展運動。一旁的播音室還沒有人影,整個府衙都沒幾個人。
“民女參見太守。”見親兵端著水盆出來,劉禹就想轉身去接,沒想到身后傳來一個女聲,就像是這清晨的鳥兒,清脆動聽。
“你是......”劉禹轉頭看過去,幾步之外一個古裝女子正對著自己作禮,動作標致,身材婀娜,不由得一怔,自己不認識她。
“民女顧惜惜,有下情稟告太守,還請應允。”女子抬起頭,一張毫無裝飾的素面進入劉禹眼中,精致,干凈,眼神平平淡淡,打量著她的一襲素色長裙,這是來鳴冤的?劉禹有些詫異了。
“若是想遞案子,請去前街帥司衙門,孟太守會為你做主,本官只負責守城事宜,恐怕幫不到你什么,姑娘還是請回吧。”
想了想,劉禹用盡量平淡的語氣給她指了條路,目前建康城的民事都交給了孟之縉和陶居仁,趙興載等幾個協理,他一是沒時間二是沒本事去管這些事。擺擺手,劉禹轉身接過水盆端到一個井沿邊,就此開始洗起臉來。
顧惜惜一陣氣悶,自己還沒講出事情,這位劉太守就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婢女被擋在門外,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見到親軍一臉的請人離開,不由得著急起來。
“欸,這不是顧大家么,你如何來了,今日有你的曲子么?”小蘿莉穿戴整齊地從廂房跑出來,見到顧惜惜,大聲地問道。
“雉姐兒,我......”顧惜惜我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說,急著眼淚就在眶里打轉,平素遇到的哪個不是七竅心肝玲瓏人,偏這兩人都是直來直去毫無遮掩的性子,讓她有些措不及防。
小蘿莉看看這位扭捏的顧大家,再看看一邊埋頭洗涮的禹哥兒,眼珠一陣亂動,心思立刻就歪了樓,有情況啊這是。
“不好意思,原來是顧大家,請恕劉某不知之罪。”原來是位大名鼎鼎的紅伎,劉禹一頭黑線,估計是誤會了,他趕緊收拾好自己,過來打個招呼,順便瞪了一旁看笑話的小蘿莉一眼。
“不知者不罪,太守折煞民女了,都是民女的不是。”顧惜惜這些人與那些倚樓賣笑皮肉為生的青樓妓女不同,她們賣的是才藝,算得上是文化人一類,也未入賤籍,因此她可以自稱民女。
一番客套后,顧惜惜說明了來意,原來她是聽到府內廣播,前來咨詢幫助安置傷兵的事情。不過這事情劉禹也沒有一口應承,畢竟她住的胭脂巷是那等所在,成與不成要如何行事,還得胡三省去與慈恩局執事斟酌,最終也得傷兵自己愿意。
“曲譜,什么曲譜?”顧惜惜的另一個要求又讓劉禹一頭霧水,待眼前女子又連比帶劃地再說了一遍,劉禹才恍過神來,她想要昨天那首歌的編曲,這是個天才啊。只聽了一遍,不但能一字不差地唱出來,還能用古琴彈出伴奏曲,只是沒有后世樂團演出的那般豐富。
后知后覺的劉禹再看她就帶上了一絲欣賞之色,自己是個五音不全的殘廢,ktv里也只是瞎吼的那種。可惜生在古代,要不然去參加一個華夏好聲音之類的肯定大火,最差也能成為網絡紅人,因為人家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啊。
劉禹的注視有些無禮,顧惜惜不由得低下螓首,霞飛雙頰,小蘿莉這一次覺得自己不會錯了,這倆人肯定有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