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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三章 性情

  垂拱殿距離清華殿并不近,外頭還有一眾宰輔正在忙著,說不得什么時候就要過來問話,哪怕是在同崔用臣說話的時候,楊太后也一時沒得停過。

  忙成這個樣子,她還要抽時間去看一回趙昉,與其說是想要看他住不住得慣,不如說是好奇他那貼身的東西是什么。

  一行人很快到了清華殿。

  趙昉已經躺了上床,可是聽得外頭的腳步聲,雖然并不明顯,他還是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把帳幔掀開,探出頭去。

  楊太后連忙坐到了床邊,道:“你這孩子,是不是認床?”

  趙昉哪里有什么認床的資格,立時就要下床行禮,被楊太后一把按住了,道:“怎么這么多禮,我只是來瞧瞧你住不住得慣。”

  又問他晚間吃了什么,有什么不習慣的,伺候的人順不順手云云。

  趙昉一一答了,并無半點挑剔,態度十分恭敬,卻是少了幾分親近。

  楊太后一面放下心來,一面卻又有些失落。

  雖然知道縱然是三兩歲的小孩子,也不會才認得一天,就親近起來,可她當真是很想早點同趙昉處得與真正的母子一般。

  此事急不得。

  她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復才笑道:“聽得崔用臣說你白日間有東西放在他那一處,我怕你著急找,便給先拿得過來。”

  楊太后話才說完,崔用臣就親自捧著那木匣子送了過來。

  趙昉想要伸手去接,忽然雙手停在空中,就這樣頓了一下。

  他看了看坐在床上,一雙眼睛直直看著自己的楊太后,那一雙手立時就轉了向,取了腰間香囊里頭的鑰匙出來,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崔用臣手中的鎖。

  崔用臣弓著腰,雙手放得很低,楊太后不用怎的動作,就能把那木匣里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

  是半張畫。

  那畫正面朝上,筆畫簡單又粗糙,看在楊太后眼里,全尋不出什么稀奇之處,還只有半張,看那右邊撕口處甚至還是參差不齊的模樣。

  不過她還是笑著問:“這是誰人畫的,怪好看的。”

  趙昉猶豫了一下,卻是沒有做半點隱瞞,道:“是張璧送與我的。”

  楊太后吃了一驚,問道:“可是太皇太后家的張璧?”

  趙昉應了是。

  她心中的情緒有些復雜,一時半會,也很難形容,只喃喃道:“原來你平日里頭同張璧玩得好。”

  對于張璧這個小孩,楊太后并不討厭,可也絕不喜歡。不討厭,是因為趙芮特別疼愛,覺得他又活潑又聰明,而不喜歡,則是因為那張璧自小被太皇太后寵著長大,脾氣很是無法無天。

  上回就是因為遇得張璧,她娘家侄子楊度偷偷進宮幫著送信的事情才漏了餡。

  此時見得趙昉同張璧這樣要好,甚至對方送給他的半張爛畫,都要貼身收著,心中自然不怎么開懷。

  婦人這樣千回百轉的形勢,趙昉雖然猜測不到,可他察言觀色,卻是一把好手,也多少聽說過幾分太皇太后與楊太后之間的恩怨。

  以他從前的聰明,此時如何回,其實很明顯,可是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愿意說謊,而是點頭道:“我同他很要好。”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道:“我們一同在國子學里讀書,他對我很好。”

  楊太后勉強笑了笑,道:“有幾個同窗也是好的,我有個侄兒,同你差不多年紀,將來得了空,你們也一起好好向學。”口中說著,又問了幾句食住的事情,催著趙昉睡下了,便匆匆回了崇政殿。

  去的時候高高興興,回的時候面色沉沉,崔用臣就在一旁看著,又怎么會不知道其中緣故。

  他站在一旁,見得楊太后手里端著濃茶,要喝不喝的樣子,卻是小聲道:“殿下真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雖不是親子,倒是同先皇一樣。”

  聽得崔用臣這樣突然開口,說得還是這樣冒昧且不合宜的話,楊太后愣了一下。

  然而她只琢磨了幾息功夫,很快就反應過來。

  是啊,那趙昉才進京多久?去國子學中上課,也不過是這一兩個月當中的事情罷?

  認識的時間都這樣短,又有多少功夫相處?

  可趙昉卻因為張璧對他好,硬是要把對方送他的并無半點用處的畫帶在身上,難道不能說明此子重情重義,性情和善嗎?

  張璧那樣調皮的一個孩子,要求又多,脾氣又大,還能同趙昉玩到一處,趙昉竟然也能忍他,難道不能說明趙昉大度能忍嗎?

  張璧這個小屁孩,只花了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便能叫趙昉將其當做貼心好友,自己這個為娘的,將來同他朝夕相處,待他體貼入微,便是不圖他把自己視為親生母親,難道連那個秦州的繼母還比不上?

  有了這樣的想法,楊太后的臉色立時就變得好看了很多。

  她手里的茶盞端了半日,已經涼了,此時終于想得起來,低頭喝了一口。

  茶水已經冷了,泡了許久,濃得很是苦澀,可入喉之后,她卻從中品出幾分回甘來。

  這一年的春天,京城里頭的百姓過得實在是不平靜,短短一季功夫,就換了三個皇帝。才過清明節沒多久,只一夜之間,宮中垂簾的那一個,便由從前的太皇太后,變為了楊太后。

  聽聞乃是皇家祭天時,太皇太后不小心失了足,自高高的石階上摔了下來,而小皇帝趙渚受了驚嚇,當晚被夢魘了,大叫大鬧,又自傷其身,宮中匆忙召了太醫,好幾人圍在一起診視,依舊治不好,才曉得他原來患有瘋病。

  這樣的傳言并無出處,卻是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淮陰侯府閉門謝客,還因此斷送了幾樁姻緣。

  ——瘋病可能會由父母傳給子孫,此事許多人都知曉,趙渚得了這樣的毛病,同等門戶的,若無特殊原因,誰人還敢嫁給他家,誰人又敢娶他家的媳婦?

  幸而還有朝中官人們做主,又有楊太后在,便按著太皇帝趙芮從前的遺詔,請了已經就藩的秦王嫡子趙昉繼位。

  且不管背地里多少風言風語,又在酒樓子里頭暗暗唱出了多少臺大戲,可明面上,一切都安安穩穩地進行了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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