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人臉上還沾著血污,卻舍不得浪費靈力去施放一個最初級的清潔術,只拿袖角胡亂擦了擦。¤頂點小說,
對面的聯軍自然再度發動了猛烈進攻。這一次戰斗與先前的戰役都不同,其特點只有一個:漫長。
從第一天夜里震天的戰鼓擂響開始,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夜,戰斗居然不曾停止。這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廣成宮都在承受著聯軍風暴潮一般的攻擊。這就像洪水沖擊堤壩,不是堤壩垮塌,就是洪水最終被馴服。哪一邊都輸不起,廣成宮付出了靈石急劇損耗的代價,而聯軍則填進去了足足三十萬修仙者性命!
這場戰斗之慘烈,甚至于聯軍的勤務兵都來不及收走袍澤的尸首,邊界上的尸堆越積越高。這里的地面已經變作了稀泥,每一粒土壤都浸潤在鮮血當中。
人人都有一種預感,無論是哪一方勝出,這場艱難的戰役就快要結束了。
四下里雨聲漸漸大了起來。
有一位師兄睜開眼,見到無人關注這個角落,才悄悄道:“你們聽說了么,門派的靈石快要用完了。”
有人舔了舔嘴唇,澀聲道:“這么快?”
師兄唉了一聲道:“對面的人瘋了,攻勢太緊。這場仗打了三天,領域就開了三天。我聽說,靈石儲備已經告罄。”
“哪來的消息?”
師兄道:“門派里頭早就傳開了,你們都不知道么?另外曲靈峰、青瑤峰下有七名弟子昨日臨陣脫逃。想偷偷從北邊和西邊越界出去,被逮了個正著。”
“然后呢?”樹挪死,人挪活。眼看局勢一天天惡化,難免沒人動了獨善其身這份心思,此刻就尤其關心。
“還有什么然后?門派里面再也無人見過他們。正是非常時期,若不殺雞儆給我們這些猴兒看,到時候人全跑光了怎么辦?”師兄冷笑道,“自從南宮掌門身殞,風掌門接任以來。門派里頭經常有大活人莫名其妙地失蹤,都是對風掌門頗有微辭的,尤其是和聯軍開戰以后。門派里頭都不許我們妄議掌門的身世。”
有人即道:“那不是隱流和奉天府散布出來的謠言么?”
師兄嘿了一聲道:“是不是謠言,誰知道真假?天生崖之戰我也參加了,有一幕我記得很清楚:雄關上頭的時候,站在風掌門邊上的杜屏對蕭大尊者的態度也真稱不上怎么客氣啊。”
旁人皆道:“不會罷。蕭大尊者都是真仙之境。神仙一樣的人物,哪個膽敢對他不敬?”
師兄冷笑道:“怎么沒有?你們不記得聯軍拋出來的謠言里頭就提過,我們廣成宮里潛伏著上古妖人,那是中古之戰的禍亂之源。這人走到哪里,戰亂和災禍就跟到哪里,堪稱不祥之極。”
眾人輕輕咝了一下。其實誰心中都曾存疑,只是礙于門規森嚴,不敢妄議罷了。再說上頭的長老們都沒有反對。他們這些中低層的修士,又拿什么來質疑?然而仔細想一想。聯軍當初打響這場大戰所仗的旗號,豈非就是“殺滅妖人”?雖說對方要給自己出兵找個合適的理由,可這總不會是空來風吧?
有人忍不住道:“不會罷,要是派內真蹲著這樣的妖人,蕭大尊者怎可能坐視不理…”說到這里,突然住口,再也說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想起了聯軍散布的謠言當中最勁爆的那一條:風聞伯是蕭寄云的私生子。
如果這條謠言屬實,那么所有的疑問都能夠迎刃而解了。最初這條謠言散播入耳的時候,誰都是心中不齒,心想妖宗果然就是妖宗,不知禮義廉恥,散布這般荒誕的謠言也不怕被人笑話。可是當它傳播開來,廣而告之的時候,難道大伙兒私底下不曾想過,萬一它是真的呢?
萬一它是真的,蕭寄云就是抓著整個廣成宮,給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殉葬!
有行事謹慎者輕咳了一聲道:“住口吧,畢竟只是謠言。”
師兄嗤笑:“怕什么,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么不敢言?蕭大尊者前幾天已經在邊界上拒絕了撼天神君的要求,誓要血戰到底,所以我們不死在門派手里,也要死在對面的妖怪手里,不過是早晚問題…”
話未說完,他就看到眾師弟面露驚色望向自己身后,還未反應過來隨覺得頸間微涼。
這一顆大好頭顱落地,咕轆轆轉了幾圈才停下來。眾人面帶駭色,望向兀自直坐不倒的尸身后方五丈處,那里站著一人,方才就是他以指代劍,隔空以凌厲的劍氣割下了這名弟子的腦袋。
眾人一時噤若寒蟬,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嚅囁出口,喊出了這人的身份:“白,白尊者。”
這就是廣成宮的尊者之一,白弘量。
白弘量目光森然,每一個被他望過的人都覺得面皮有若針扎,不由得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耳聽這位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尊者訓道:“動搖人心、散播蠱言,該殺!身為廣成宮門人,你們居然不堅守本心,只知道以訛傳訛。這場戰爭之中,我廣成宮若有錯,也只錯在屹立萬年不倒,錯在家大業大,錯在懷璧其罪。到了此時,你們怎地還如此天真?無論對面聯軍打出來的幌子有多好聽,欺上門來的目的只有一樣:奪取我們沉淀了萬年的基業!”
說到這里,即有一名長老上前半打圓場半通知道:“休息時間結束。大家莫要氣餒,這場戰事還會有轉機的。”
廣成宮由于人手緊缺,每一名奮戰在前線的修士只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就又要投入戰斗之中。眾人也知道違拗不得。紛紛爬了起來,重新奔赴戰場去了,只不過臨去之前。還有好幾人和童開文一樣,回頭望了望地上的頭顱,總覺得他死不瞑目。再說,妄議師門之罪自來就有定罰,不是只杖責二十,隨后關入思過崖半年么?為什么白弘量只因他胡亂說了幾句就揮劍殺人,甚至也不知會這名同門的師尊一聲。就將他給斬首了?
這明顯與門規不合。
自己安身立命的仙派,如今到底變成了什么模樣?這樣的疑問就如大石,壓在眾人胸口上。
白弘量站在原地。目送眾弟子遠去,面沉若水。
被他親手所斬的也是廣成宮門人,從輩份來說,是他百代之后的徒孫。放在如今也是寶貴的戰力。在廣成宮這樣重視師徒輩份的地方。他確是不該如此兇暴。如果能夠,他何嘗愿意殺人?可是廣成宮已經是這樣風雨飄搖的模樣,若不對蠱惑謠言之人施以重懲,門人一下就會變作一盤散沙,這仗也根本不用打下去了。
他這次出手,不過是制止了這一群弟子妄議,那么其他人呢,在他聽不見的角落呢?他自然知道。廣成宮當中對于這次戰事、對于風聞伯的反對聲越來越大,原先還可以強力鎮壓之。現在眼看頹局難挽,門派當中一片哀兵之聲,各類質疑和揣測的聲音也響亮起來,再也蓋不下去。
對于這場戰事,他自己亦是心亂如麻。站得越高也看得越遠,他和其他幾名修士一樣,打一開始就明白,聯軍對于廣成宮志在必得,所以無論對方找了什么理由,中間發生過多少插曲,這場戰爭都一定會進行到底,都必然要以其中一方的完敗為終點。
照目前這情形來看,輸的那一方,不會是聯軍了。
在誰也不曾注意到的空隙,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忽然感覺到身邊有微風響動,周邊的空氣帶出淡淡的寒意。
他頭也不回道:“靳師妹。”
靳絲雨在他背后緩緩現出身形來,澀聲道:“白師兄,插翅難飛領域無以為繼了。”
白弘量終于動容道:“靈石耗磬?何時?”
靳絲雨幽幽道:“不出一刻了。”
事實證明,領域的維持之力還不到一刻鐘。約莫過了半炷香的功夫,在靳、白兩人的注視下,籠罩著廣成宮核心駐地的淡紅色光罩顫抖了兩下,然后像個肥皂泡一樣,幻滅了。
在聯軍展開了強攻的第三天夜里,廣成宮耗盡了最后的能量。
忠誠地守衛著廣成宮的重力領域,終于告破。
在這一瞬間,所有聯軍的將士只有一種感覺:揚眉吐氣。
聽著對面敵人的歡呼聲,廣成宮門下的修士卻覺得一顆心直直沉下去,再也浮不上來。
無論他們擺出多少種陣法,無論他們的劍道有多么高超,在這人海戰爭中都起效甚微。對于個體來說,只有力量、勇武,當然最重要的是運氣,才是活下來的關鍵。
撼天神君那一日的宣告已經響徹駐地,誰都知道廣成宮的靈石儲備不多了,領域的破滅是遲早之事。可當這一天、這一瞬間到來,那種尚存一線的希望被完全掐斷的時刻,多少人心若死灰,怔忡著流下淚來。
領域已經告破,遠方卻傳來了宏大的嘯聲。和聯軍鏖戰已久的廣成宮人知道,這是敵人收兵的訊號。顯然攻山多日,聯軍也有些疲憊,如今正是見好就收。
不過眾人的心情也松快不起來。誰都知道,當聯軍養精蓄銳,再一次撲來的時候,一定是全力以赴。到了那個時候,沒有了領域保護的廣成宮,還能堅持多久?
這一戰以后,又能有多少修士活下來,望見第二天清晨的陽光?
靳絲雨喃喃道:“何至于此。”
白弘量微微搖頭道:“以你我之力也回天乏術。回去罷,準備最后的決戰。”這些天廣成宮也嘗試了無數辦法,均以失敗告終。眼看再也拖不下去了,他的口氣反倒變得云淡風輕。
然而靳絲雨卻聽出他話中的決絕之意,咬住銀牙道:“不,或許還有一個法子可救廣成宮,且待我試試!”
白弘量轉頭仔細看著她:“你想做甚?”
靳絲雨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我拜入山門已經一千八百六十五又三個月,廣成宮待我恩重如山,怎能坐看它傾覆?我雖不能左右戰局,但有人可以。”
白弘量失笑道:“蕭師叔么,你這是無用功,他必不肯依對方要求行事。”靳絲雨和蕭寄云雖是道侶,但后者的決斷從不受人左右,這也是廣成宮眾尊者皆知的事實。說到這里,他頓時又想起來方才聽到的眾弟子正在談起的謠言。其實他早就到來,只不過靜立無聲,旁人也發現不了。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態,一字不漏地全部聽完才出手殺人。
對于蕭寄云和風聞伯之間的關系,他隱隱猜到了謠言的真實性。可是他明白聯軍只不過拿它當個幌子,對廣成宮的侵襲決不會停下,所以對于此事也沒有投入過多關注。在他看來,男子在外面偷腥生子也沒甚大不了,更何況蕭寄云位高而權重,誰會糾查這些小事?倒是身邊這位靳師妹與蕭寄云結發超過了千年,捅破這層窗紙后還天天要與風聞伯見面,不知心里又是個什么滋味。
靳絲雨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淡淡說道:“走著瞧吧。”身化風雪,白弘量即感覺到身畔有大風刮過,那一團八月里的飛雪就已經卷上了天空,很快消失在他視野當中。
寧小閑敢發誓,自己這輩子從沒這么忙過。
強攻持續了三天三夜,不僅消耗廣成宮的靈石和兵員,聯軍自身也遭受了重大折損。前線鏖戰,后勤就跟著吃緊。
聯軍的軍令就是輕傷不下火線,所以幾乎每分每秒都有重傷的兵員從前線被抬下來,送抵后方等待丹師的救治,勤務兵往來回穿梭在戰場上,將死去同伴的尸首搶回安置,火工營還有龐大的丹藥、武鎧要分放,又有無數殘破的法器收繳上來等待修補。同時也別忘了,隨著戰斗的推進,兵員需要補充大量體力,所以充足的血食也是必不可少的。
一點兒差錯都不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