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寧小閑沒有怪罪涂盡,因為以他的性格,決不會輕易來打擾她的休眠。∑雜☆志☆蟲∑
果然涂盡面色凝重開了口:“我們通過您在外頭留下的魔眼觀測到,浚河有些異常,河底似乎…正在上升。”
她微微一怔,僅存的一點睡意也不翼而飛。
涂盡也不多言,將魔眼放入她手中。
她遁入神魔獄之前,留了一枚魔眼在外頭。這東西就是個木球的造型,很不起眼,這會兒正靜靜地沉在河底的礁巖上。在她沉睡的時候,涂盡和殷承安就通過魔眼,觀察外界環境。顯然外頭正在發生的異變對他們這一行人極為重要,否則涂盡決不會來打擾她。
她將心神沉入手中法器,果然很快就透過魔眼,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浚河表面的冰層是早已溶解掉了,此刻大概又是白天,所以魔眼雖然躺在幾十丈深的水中,依然有極微弱的光穿透水層,抵達這里。
借著這么一點點光,她能“看”到水中有兩個來回游弋的身影。這兩只家伙身體是完全透明的,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它們細長如水蛇,卻長著龍的腦袋,只在臉上嵌著一對微微發光的藍眼珠,一刻不停地四下瞪視。
看到這東西的形象,再聯想到靳絲雨的外號,她立馬就猜到這是冰仙子放在水中的密探,只要她出現在附近的水域,恐怕逃不出多遠就會被水龍發現。
另外水中還有些體型更小的魚類游動。她知道整個廣成宮地界內幾乎沒有動物能在重力領域里面存活,水族也是一樣。所以這些魚類正是她已經很熟悉的浦夷魚。顯然靳絲雨放出了冰龍后仍不放心,還召來了浦夷魚作為巡崗的有益補充。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魔眼看不到的東西。
此刻通過魔眼傳過來的,還有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就好像是地底蟄伏了一頭巨獸,一邊低低咆哮,一邊想要撕裂地面而出。這聲音宏大到可以傳遍整個浚河水域,因為她觀測到的浦夷魚都在驚惶失措地四處逃逸,只有靳絲雨以神通召喚出來的水龍,因為沒有生命而依然機械地巡游;這聲音的音域也十分寬廣,哪怕隔著魔眼傳音,聽起來仍然如同重擊在人心頭,一下一下,讓人心跳都要跟從這個節拍,難受已極。也多虧神魔獄里的三個人都是體質強韌的修士,否則這聲音被凡人聽到了,有些恐怕就要因心疾而猝死。
這種聲音,她其實不陌生。西行路的最后一站,沉寂了數萬年的烏赤爾雪山在再一次爆發之前,她也聽過這樣的聲響。
這是來自地底的不祥之音,預示著大地將發生劇變。火山爆發、大隕石落地、海嘯、磁暴、極光、地震等都可能伴有次聲波的發生,某些頻率的次聲波由于和人體器官的振動頻率相近甚至相同,容易和人體器官產生共振,對人體有很強的傷害性,危險時可致人死亡。例如現在浚河中的聲響,就足以將凡人震死,這也從側面說明了,即將到來的地底變化之大。
寧小閑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這里是廣成宮駐地,決不會有這般突兀的地理變化,并且早不發生,晚不發生,恰好在廣成宮追捕她的時候驟然爆發。
涂盡繼承了陰九幽的見識,此刻急促道:“若我未料錯,這是蕭寄云要借助門派基石,填平浚河!”
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櫻唇立刻抿了起來:“我睡了多久?”
“十五個時辰。”
才過去了十五個時辰,難怪她的身體遠未康復。原本她可以呆在神魔獄當中慢慢療養的,畢竟她只要不出去,誰也拿她沒轍。可是廣成宮等不了了。在全面搜索了一天半之后仍是一無所獲,恐怕連蕭寄云也開始著急了。
若讓她逃出去,整場戰爭的形勢就要逆轉過來。這是廣成宮萬萬不能接受的后果,不過派出去的人手巡查了浚河和河流沿岸,均未發現她的蹤跡,這就說明她要么已經成功逃離廣成宮駐地,要么還留在浚河當中——很容易推導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則她有神魔獄在手,要隱身神馬的不要太方便才好。二則,靳絲雨事后也是醒悟過來,在經過那般激烈的碰撞,連她用神通凝出來的、厚達五丈的堅冰都被完全打穿,寧小閑本人絕不可能毫發無損。仙人的神念幾乎覆蓋了她的逃亡路線,要帶著傷從仙人眼皮子底下逃走,那技術難度至少也是五顆星。
所以最大的可能,還是寧小閑仍然逗留在浚河之內!
不過她有神魔獄相護,就是多了一道免死金牌,雖然打不過仙人,但躲還是躲得起的,哪怕在廣成宮地界內,靳絲雨等人別說擒住她了,就是要將她迫得現形,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廣成宮從來不是個小里小氣的仙派,所以蕭寄云這一回動用的神通縱然也要耗費海量靈石,但只要能將她逼出浚河,也就是摟草打兔子,好抓得多。待得拿回了虎嘯峰秘境的寶藏,廣成宮還能在聯軍面前繼續堅守陣地。
這筆賬,蕭寄云是算得很通透了,所以他現在做出來的舉動,就是使用門派基石的“移山填海”之力,力圖將浚河填平。任何一個門派埋在主峰上的基石,除了有凝聚天地靈氣、營造洞天福地、昂揚己方士氣和壓制入侵者氣運之外,還有一個很特別的能力稱為“移山填海”,即是改變駐地內山川的地形,使之更符合宗派的心意。
山川變形這種事并不罕見,汨羅掌管的馳明城,原本在群山環繞之中,乃是窮山惡水的不毛之地。后來奉天府聯合眾位大能,生生改變了山脈走向,使得暖濕的氣流可以通過山川隘口飄進盆地,滋潤山野,這才將馳明城變作了天府之國。
而在廣成宮駐地,因為有基石之助,做起這事要更省力得多。并且涂盡已經觀察了好一會兒,確定整條浚河的河床都在緩慢上浮,這才將寧小閑喚醒告知此事。
“地底的震動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照這趨勢來看,浚河西南、東南段的河床浮起得更快。”涂盡正色道,“浚河是自西北往東南,流入廣成宮地界。這兩個地方離駐地邊界最近,河床若是先浮起來,就會截斷我們順水逃出廣成宮地界的退路。”
寧小閑皺起秀眉。她身體雖然不適,腦筋卻轉得很快,明白眼下局面于她極其不利。蕭寄云必然是得了陰九幽分身的提醒,知道神魔獄雖然妙用無窮,卻有一點:它不能自主移動。所以寧小閑從浚河河中鉆進神魔獄的話,再出來也是在浚河之中。
也就是說,只要將河堵上,她就出不來了——別忘了她在廣成宮地界內是施展不出土遁之術的,除非徒手挖開深達數十丈的泥土。
填平一條如同浚河這樣水量豐沛的大河,若在華夏古代要辦到這件事,需征用民夫數十萬,耗時多年,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時間。不過在南贍部洲顯然不需要這么麻煩,廣成宮干脆就用移山填海之力將浚河整條填起,前后耗時絕不會超過大半天。
這個時候,河底的板塊已經開始往上拱起,在隆隆作響的同時,又有大量氣泡從板塊的裂隙當中冒出來,一串串浮往水面上。
總地來說,浚河河水就像一鍋被煮開了的水,底下暗流洶涌,氣泡密若連珠。
她一時也沒了主意:“如何是好?”
涂盡道:“我建議將此事告知神君,請他前來接您回去。”
在長天的估算中,此時她還應是在神魔獄中沉睡未醒,因此也關閉魔眼去忙軍務。若想呼喚他,只需啟動魔眼即可。
她完好的左手在魔眼上輕輕摩挲,一時拿不定主意。廣成宮眾仙人神念掃視浚河,連一頭蒼蠅都不會放過。長天能夠在己身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將她帶出去么?若是被發現了…
她以手撫額,覺出了智窮。
這時木屋外門突然被輕輕叩響,殷承安的聲音傳了進來:“寧營主,我有一法。”
他與寧小閑關系并不親密,又知道她傷重無法起身,因此只立在門外避嫌。
這種關鍵時刻,但凡有個點子來啟發一下她的靈感也好。寧小閑眼睛一亮:“殷長老有甚好法子?”
“這辦法簡單得很,聲東擊西。”殷承安語速極快。他不是個說話伶俐之人,想來這套想法已經在他腦中反復盤算過了,“一會兒我先出去,引開追兵,你們趁機往反方向逃走就是。”
寧小閑微微一愕:“若想引開追兵,我放兩個木偶替身出去即可,何須殷長老冒這么大風險?”
“那自然不同。”殷承安指了指自己腦袋,“我再愚笨,終究也不是榆木腦袋,怎樣也比你那兩個木偶替身懂得隨機應變。我能多拖得一刻,你們就能多逃出去一段距離。”
涂盡接口道:“此計甚妙。”
寧小閑搖了搖頭:“那殷長老后面如何脫身?”心里卻知道,他這是要以己為餌了。哪怕修為精深,在眾仙環伺的情況下,恐怕也休想走得脫了。
殷承安居然還笑了笑:“勿念。你們若能帶著虎嘯峰的寶藏逃出駐地,我就不辱使命。”他閱歷豐厚,早知道這一次接受的是自殺式任務,進了廣成宮地界之后,多半是有來而無回了。結果眼前這個小姑娘居然將整個秘境的寶物都盜了出來,那么他的任務就變了,變為掩護她安然逃走,這樣勝利的天秤,依然會傾向聯軍這一側。
寧小閑也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并且行動要快,因為浚河一旦被填起,他們就只能像甕中鱉一樣被捉起來。此刻已不是感懷的時候,所以她只能誠摯地說了一聲:“多謝。”就算是同意了他的方案。
涂盡卻轉了轉眼珠子道:“既是如此,我們不妨給廣成宮再加一把火?”隨后低低說了幾句。
殷承安明知自己即將拋身作餌,卻無半點負擔,反而拊掌笑道:“此計大妙,就依此行事吧。寧營主,你的爆破蠱和震山蠱可還有剩余?”
從來慷慨就義易,從容赴死難。寧小閑也佩服他到了此刻還能談話自若,從懷中取了兩蠱給他道:“我若能回去,必將殷長老此舉告知白掌門。”
“我的生死無足輕重,只望朝云宗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殷承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愿隱流和奉天府能夠信守諾言。”
以他長老身份,自然得知白擎和寧小閑當初約定出兵的內容。
寧小閑一凜,肅容道:“我會一力促成此事。”
原本平靜的浚河,正經歷著自誕生以來的第一次劇變。
寧小閑從魔眼中看到的景象,是水底板塊隆起,氣泡浮起、暗流洶涌。而在岸上觀看浚河此刻的表現,卻要刺激得多。
首先,河面沸騰翻滾,像一鍋煮開了的水,大量氣泡浮上來,無數漩渦出現又消失。此時又是盛夏時節,恰在汛期之內,原本水位就是高漲,現在河底又向上隆起,就好比大杯子里的水被倒進了小杯子當中去,容量小了,當然就會有水溢出來。所以浚河幾乎全線決堤,山洪從河道當中涌出來,向著地勢低洼處奔騰而去,一路上也不知道沖垮了多少樹木和草地。
廣成宮的修士已經馭器飛到了半空中,從上往下俯視,全力搜索細作的身影。不過洪水自河中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去,裹挾著一路上遇到的沙漿、泥石、樹枝,清澈的水變得昏黃渾濁,還泛著白色的泡沫。
要在這樣的水中搜尋獵物,那難度何止加大了十倍?
被這天災嚇破了膽的浦夷魚再也顧不上主人命令,四處逃散,只有靳絲雨放出來的兩條水龍仍然堅守崗位,在寧小閑當初消失的河段來回巡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