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蘄州氣憤的甩袖走了,郭崇真也是一臉說不上來的表情晃悠悠的離開。
李豐闌看著兩人的背影,險些悔的腸子都青了。
以前馮蘄州油鹽不進,手中把持著都轉運司那般殷實之地,卻不肯靠攏于他們,他總覺得馮蘄州是個障礙,恨不得除了他讓自己的人上位,可是后來經歷過馮遠肅的事情之后,他算是見識到了馮蘄州的心狠手辣。
馮家被他折騰的家破人亡,馮蘄州卻是絲毫無傷,甚至還因為那次事情被封了榮安伯,入了都察院,權勢比以往更盛。
李豐闌在看明白馮蘄州雖然不靠攏四皇子,卻不也曾靠攏于其他人之后,就已經歇了與馮蘄州為仇的打算,而且這些日子以來,馮蘄州也的確是未曾做過半點針對四皇子的事情。
他們之間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無事,可是沒曾想著他突然這么一嘴,就直接得罪了馮蘄州。
馮蘄州剛才那明晃晃的威脅李豐闌可聽得清楚,給四皇子找事,那不就是想要為難四皇子嗎?
李豐闌站在宮墻之下,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
你說你多什么嘴,先別說這事不可能是人家馮蘄州做的,就算當真是人家做的,人家對付的也是襄王,又不是你四皇子。
今天這一遭,不僅去掉了四皇子一個心腹大患,還為他以后的奪嫡之路掃了障礙,你沒事沒干的去顯示什么聰明?
簡直是自找麻煩!
馮蘄州和郭崇真離開了那處之后,就直接朝著宮外而去,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言語,一直等到出了宮門,四周不再有人窺探之后,郭崇真方才還算和緩的臉上卻是突然嚴肅了起來。
郭崇真將馮蘄州拉到一旁,沉著眼說道:“馮蘄州,你跟我說實話,今天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
李豐闌不知道馮喬的事情,郭崇真卻是隱約知道一點,那個孩子遠不像她外面那般稚嫩,聰明穩重的簡直不像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而且他也遠比李豐闌要清楚,馮蘄州父女和襄王之間早就有了嫌隙。
當初襄王在臨安的事情,本就是馮蘄州一手毀的,后來他更是斷了襄王入兵庫司的差事,還讓得永貞帝對襄王起疑,讓本該因為臨安平叛而得到重用的襄王功勞折損了大半。
襄王對馮蘄州父女可謂是恨得咬牙切齒,后來沒少跟馮蘄州暗中交手,而郭崇真與馮蘄州關系甚篤,對其中事情也知道一二。
更何況邵縉和馮家父女的關系他也知道…
這次襄王突然被下了大獄,事情又是這么巧合,馮蘄州剛才那番話能夠瞞過李豐闌,卻瞞不過他,他滿臉正色的對著馮蘄州說道:“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你實話跟我說,襄王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那昭平郡主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馮蘄州看著郭崇真滿是憂心的神情,心中有些無奈。
他知道這次的事情怕是因為馮喬想要替廖楚修和邵縉解圍,所以才弄了這么一出,可是他卻也知道,馮喬今天這事,來的有多及時。
如果當時昭平郡主沒有闖進來,永貞帝勢必會重責邵縉和廖楚修。
邵縉是他侄兒,對馮喬極好,翁家的人自從得知了他們父女的存在之后,也是極為熱情,邵縉出事,他總不能不管,而廖楚修那狼崽子雖然有些討厭,可到底曾經救過馮喬的性命,當初在與馮遠肅的事情上,也曾出手相幫。
如今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對付溫、柳兩家,所以廖楚修也不能不管。
可是當時的情景,永貞帝明顯是已經對兩人生了重責之心,再加上一個安岳長公主從旁作梗,他若是貿然開口求情,怕是反倒是會惹得永貞帝更怒,甚至惹得一身腥。
想要救人,馮喬的辦法無疑是最好的,而且還趁機將溫家拉了進來,甚至連帶著溫家身后的柳家,也逃脫不過,可謂是一舉數得。
馮蘄州和郭崇真是很多年的交情,知道郭崇真不會出賣自己,更何況眼下邵縉和郭聆思的婚事也算是定下來了,他們算是拐彎抹角的親戚。
郭崇真心思玲瓏,他既然開口問他,就代表他幾乎已經認定了此事與他有關。
如果他否認了此事,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情難免會起了嫌隙,所以今天的事情,馮蘄州根本也沒打算瞞著郭崇真。
只是這事兒卻是絕對不能說是馮喬干得,他這個爹又得替自家閨女背黑鍋。
馮蘄州心中無奈,面上卻是毫不猶豫的點頭說道:“是我。”
郭崇真聞言瞪大了眼,失聲道:“你瘋了,你向來自持,也曾經說過你不會參與到奪嫡之事當中,又為何要對襄王下手?更何況你不是不知道陛下對溫家有多忌諱,你怎么敢拿這種事情來對付襄王,居然還把卿卿也牽扯到了其中!”
“你就不怕出了什么問題,要是今天夜里的事情有半點差錯,或者是中間有半點錯漏,你知不知道會惹來多大的麻煩,又會把你們父女陷入怎樣的境地,你…你簡直是瘋了!”
郭崇真心中又急又氣又擔心,那已經花白了大半的胡子幾乎要翹了起來,眉毛高高攏起,那模樣簡直是恨不得拉著馮蘄州使勁的搖上幾下,嘴里的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馮蘄州看著郭崇真的樣子,認真說道:“那不然怎么辦,邵縉是我侄子,我不能不管,廖楚修救過卿卿也幫過我,我也不能忘恩負義見死不救。”
“方才在大殿里的時候,你也應該看到了安岳長公主那副樣子,她分明是想要置他們于死地,我如果不想辦法,難不成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死?”
見郭崇真仍舊是氣呼呼的樣子,馮蘄州拍了拍他肩膀:“郭老,我知道你一貫不想摻合朝中的事情,更不想與任何黨爭之事扯上關系,可是有些事情,我與你立場不同,更何況那邵縉可是你的未來孫女婿。”
“那小子對聆思一心一意,翁家的人眼看著也就要上京了,他們兩的婚事算是定了下來,你總不能讓你的孫女婿還沒過門,你孫女就守了寡吧?”
郭崇真整個人一噎,瞪著馮蘄州連呸了好幾聲,然后怒道:“你才守寡,我孫女花兒一樣的年紀,你個烏鴉嘴,信不信老夫揍你?”
馮蘄州連忙道:“好好好,我說錯了話了,他們定會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郭崇真哼了一聲。
馮蘄州說道:“反正終歸就是這個道理,邵縉那小子也算是半個郭家人,一家人總不能不幫不是?再說,溫家害的聆思如此,而且還累得郭家被人指摘,你難道就不想出出氣,讓溫家吃點罪?”
郭崇真聽著馮蘄州的歪理,明知道他是強詞奪理,可卻是半晌沒說出辯駁的話來。
說到底,他還是在意邵縉的。
邵縉能在當初那種境況之下,挺身而出護著自家孫女,還能不在乎流言蜚語迎娶聆思,郭崇真怎么能不心生感激。
如今整個郭家,上至他那向來不怎么講理的老婆子,下至兒子媳婦,都對邵縉這個孫女婿滿意的不得了,要不然之前永貞帝盛怒,下令杖責邵縉的時候,郭崇真也不會想要上前為他求情了。
邵縉是半個郭家人,他怎么不想要幫他。
至于說溫家…
郭崇真雖然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個落井下石的人,可看著他們倒霉,他到底還是高興的。
郭崇真瞪了馮蘄州一眼,忍不住說道:“我說不過你,不過你是從哪兒知道今天夜里的事情的?”
果然一個謊話就要無數個謊話來圓。
馮蘄州面不改色道:“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之前就隱約得了些消息,只是不確定,便只大概做了些準備,沒想到居然會用上。”
郭崇真聽著這話恨不得掐人:“你這人…你說你讓老夫說你什么好,你既得了消息,有什么打算怎么也該提前跟我說上一聲,也好讓老夫有點準備,你知不知道剛才在宮里的時候,簡直快要嚇死老夫了。”
“還有邵縉那小子,好端端的挨了三十大棍,這大冷天的,什么時候才能好…”
這百轉千回的,一出接著一出,就是他身體一向康健,都險些嚇得心跳停擺。
馮蘄州聽著郭崇真有些心疼邵縉的話,忍不住低笑了幾聲,見郭崇真拿眼睛瞪他,他連忙對著他正色說道:“郭老,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告訴,而是不能告訴你,先不說今天這事能不能成,就算是明知道能成,我也不會告訴你。”
“郭家這這些年一直都未曾投效過誰人,而你也是朝中純臣表率,我不可能為了我的事情,而去牽累郭家。”
郭崇真緊緊皺眉:“你說的這是什么胡話,我們之間,有什么牽累不牽累可說?!”
馮蘄州認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愿意與我共進退,但是郭老,你與我不同,我無家無族,哪怕出了什么事情,也牽連不到誰人,可是你身后卻有偌大的郭家,一旦行差踏錯,丟的就是整個郭氏一族人的性命。”
“我與你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可能將你牽連到危難之中,甚至將整個郭家,和你身后的郭氏一族陷入進退兩難之地。”
“郭家向來遵從中庸之道,絕不冒進,才能保了這么多年的平安,郭老怎能為我,而將郭家拖入渾水之中?”
郭崇真聽著馮蘄州的話,看著他臉上認真的神色,心中瞬間沉寂了下來。
他如何不懂得馮蘄州的意思,郭家這些年能一直存留下來,甚至深得帝心,就是因為郭家這些年從未曾靠攏過任何人,他們效忠的只有帝王,也只有皇位上的那個人,也正是因為知道郭家人的秉性,所以哪怕是多疑如永貞帝,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郭家。
郭崇真忍不住說道:“可是你還有卿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卿卿該如何是好?”
馮蘄州笑了笑說道:“所以我不會讓自己出事,我還要護著我的卿卿長大,看著她嫁人生子,護著她安樂一生。”
他不放心將馮喬交到任何人手里,更不放心讓任何人替他照看于她。
他始終都還記得,他與卿卿坦白那一日,卿卿那彷如噩夢般的絕望無助的哭聲,雖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可是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和如潮水般的懊悔怨恨,卻是深深的刻在了他心底深處。
他的卿卿,他的孩子,自然要他自己來守著。
哪怕有朝一日她長大成人,哪怕將來她嫁入生子,她依舊是他最疼惜的女兒,只要有他在,天大的風雨都有他替她遮擋,再大的困難有他幫她渡過,誰都別想欺負了她。
馮蘄州想著自家那愛撒嬌的寶貝閨女,心里軟乎的不得了,連帶著臉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下來:“郭老,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那皇位,更不是那世人都想要的從龍之功,這次襄王的事情純屬意外,并非有意為之。”
“我心中有所牽掛,所以無論做什么之前,我都會小心周全,萬般謀算,我絕不會傷了自己,所以你也無須為我擔心。”
郭崇真看著神色堅定的馮蘄州,聽著他口中的話,臉上神色漸漸緩了下來。
“那就好。”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后,郭崇真大概知道了今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后,心中放心了不少,這才告辭匆匆間回了郭府,準備跟府中交代些事情,而馮蘄州則是在宮門前站了一會兒,這才鉆進了左越和云生來接他的馬車。
云生在外面趕車,左越則是坐于車棚之中。
馮蘄州開口:“他們人呢?”
左越低聲道:“廖世子和表公子已經在雀云樓了,二爺是否要現在過去?”
馮蘄州皺眉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輕敲了下車窗道:“走吧。”
外面云生聞言一甩鞭子,馬車就緩緩動了起來,離開了宮門前,朝著雀云樓那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