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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津

  乘船走水路,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辛苦。

  秦含真從通州碼頭上船開始,一路順流而下,除了剛上船那一小會兒不大習慣,稍有些頭暈以外,后面一整天都是穩穩當當的,一點兒不適都沒感覺到。她想,要不就是她的身體素質經過幾個月的鍛練后大有提高,要不就是她的體質是那種會暈車不會暈船的類型。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她不暈船,實在是一大福音。這一路南下,應該不會吃太多苦了。

  相比之下,牛氏就慘一點。她坐車坐了半天,坐船又坐了一整天,幾乎有大半天的時間在嘔吐,人都恍惚了。幸好有一位太醫同船,送了她一瓶專治暈船的丸藥,十分見效。秦柏又事先配了清心安神的香藥,在船艙里點燃,牛氏方才漸漸緩過氣來。否則她這樣撐不到江南,到了天津,就會被秦柏放下了。

  那位同船的太醫,姓沈,叫沈維瑛,三四十歲年紀,據說是太醫院里極得重用的名醫。秦家跟他打交道不多,秦柏與他壓根兒就沒見過。不過周祥年從前在內務府時,據說跟他有過來往。秦家人在通州碼頭上船的時候,沈家下人認出了周祥年,找上門來,才知道是永嘉侯要回鄉祭祖。沈太醫這回是在太醫院告了假,要回江寧探親,得知與永嘉侯同路,便十分熱情地找上門來,請求同行。

  秦簡年少,自覺是晚輩,有責任一路幫著三叔祖秦柏打點路上的庶務,因此總是拉著趙陌一起給周祥年幫忙。他覺得那位沈太醫素來與秦家不熟,忽然找上門來很奇怪,不大樂意讓他隨行。若說對方租了船,跟在秦家船隊后面趕路,借一借永嘉侯的威名,給自己減少點麻煩,倒也無妨,可沈太醫擺明了是想上秦家的船,就有些不妥了。船上雖然老的老,小的小,還是有不少丫頭媳婦子的,怎好招呼外男?

  但秦柏一聽說是沈太醫想同行,連人都沒見過,就一口答應下來了。等沈太醫過來相見時,他也待對方十分客氣。

  秦簡心中疑惑不已。等到沈太醫下船去招呼下人帶行李登船時,秦柏給他做了解釋:“你叔祖母與妹妹身體都弱,有一位太醫同行,我們也能放心些。”秦簡這才明白了。

  秦含真倒是覺得這樣很好,那可是位太醫呢!跟著一起上路,無論是誰有個頭疼腦熱的,都不用愁啦。反正沈太醫只帶了一個老仆和一個藥僮,行李也不多,秦家的船很大,多住他們主仆三人也沒什么。

  事實證明,沈太醫還是挺有用的。有了他給牛氏準備的丸藥,牛氏少受了不少罪。

  秦家的船隊走了一天水路,就在天津停靠下來。他們預備在這里過一晚。本來秦柏是急著要趕路的,但不知為何,到了天津,他反而不急了,還對妻子說:“你且歇一歇吧。若是明日你緩過氣來,不如到岳父他老人家墳前上炷香?難得來了天津,我們也有多年不曾來看過他了。”

  牛氏聽得有些失神。確實,自打三十年前,還未成親的小兩口護送牛老太爺的靈柩回到天津安葬,這么多年來,她就沒來給老父掃過墓,只是在家中的牌位前祭拜而已,想想都覺得有些不孝。

  牛老太爺的墳自然不是無人維護的。昔年他帶著女兒離開天津老家時,正是人生最落魄的時候,與族人也翻了臉。但在家族中,卻有一位族兄與他交好。那時他也不是真得罪了什么人,只不過是生意做得太好,惹得別人眼紅,要貪了他的家財,趕他上絕路罷了。可家族卻生怕得罪了權貴,竟對他不聞不問,甚至還有人提議將他逐出家族,連他父母的墳都掘了,徹底與他斷絕關系。他那時候剛埋葬了亡妻,對族中的決定又驚又怒,心中絕望無比。正是那位族兄在族中為他分說,言道此舉只會讓其余族人寒心,實在太過。最終牛老太爺父母的墳墓得保平安,他自己卻被除了族。

  是偶然路過天津的老永嘉侯救了他,又替他保住了大半家產。牛老太爺對老侯爺感激涕零,也起了離開天津的心思。他曾經建議那位族兄與自己一起去西北闖蕩,但族兄上有老母,下有嬌妻弱兒,家中也有不少田地,沒有拋家棄業的打算,所以就婉拒了他。但對方的恩情,牛老太爺還是銘記于心的。

  牛老太爺臨終前,曾經留下話,說想要落葉歸根,但不求葬回家族墓地,只盼著能在父母墳寢附近安葬就好。牛氏與尚未成婚的未婚夫秦柏扶靈還鄉,遵照亡父遺愿,在牛氏家族墳地附近尋了一處地勢較高,又風水不錯的地方,埋葬了父親,讓他能清楚地看到父母的墳地所在,接著,又將亡母的墳遷了過來,與亡父同葬。考慮到牛老太爺與族人的恩怨,牛氏當時并未驚動牛氏族人,只聯系了亡父那位族兄而已。

  牛老太爺的那位族兄,當時處境不是很好。不知何故,他家業日漸衰敗,日子過得大不如前了。但對于牛老太爺,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心中也為族弟之死而難過不已。秦柏為牛老太爺挑選墳地,他也幫了許多忙,否則秦柏一個外來人,萬萬不可能那么快就把岳父的后事給辦好了。

  秦柏當時與牛氏商量過后,決定拿出一筆銀子,在當地買了八十畝中等田地——不敢買上等田,也不敢買得太多,怕有人眼紅要奪了去——充作祭田,交給那位族兄的家人代為管理。這八十畝地每年的產出,就用于牛老太爺夫妻與他父母每年的祭祀支出,絕對是綽綽有余的。多出的部分,就算是對那位族兄的貼補了。對方對此十分感動,答應了一定會好好照顧牛老太爺與他父母的墳地。

  這三十年來,牛氏與這位族伯保持著每年一兩封的家書來往。對方果然是信人,每年祭田的產出,他總會記賬,十分詳細的附在書信后面,報給牛氏知道,連自家得了多少銀子貼補,也不忘說明白。等到他去世,他的兒子接手八十畝祭田,也依舊如此行事。因此秦柏與牛氏夫妻對他們一家非常信任。

  今年秦柏與牛氏一家返回京城,在京中定居下來。牛氏掛念老父的墳寢,曾經打發家人到天津來看過,順道給族伯的后人——也就是她族兄一家送些禮。家人親到四位先人墳上看過,據說維持得很好,族兄一家的日子雖然只是小康,但也過得不錯。得知牛氏在京城定居,他們也挺高興的,還讓牛氏有空回天津看看。

  如今牛氏聽丈夫提議,也不由得心動了。她確實應該親自去父母墳前上一炷香。既然人都來了,又怎么好錯過呢?就算明日早起,她仍舊覺得身體不適,也要掙扎著去一回。

  她一點頭,秦柏就立刻命人安排下去。今日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先到碼頭上的客棧安頓下來,也好歇一歇。同時派人前往牛氏族兄牛七爺家中報信,讓他們有個準備。明日一早,秦柏就會陪著牛氏往牛老太爺墳上去拜祭,一應物事自有下人采買。等祭拜完了,他們再往牛七爺家里拜訪一回,或許還要用一頓飯,傍晚之前回到客棧,再歇一夜,后日正好出發。

  這一日的時光,想必也足夠等到皇上提到的那位大人前來與他們會合了吧?

  秦柏留下周祥年在船上照應,便帶著家人往客棧去了。

  秦含真在上京路上住過客棧,只覺得天津運河碼頭上的這家客棧挺干凈的,規模也大些,各種服務看起來比較上檔次一點,與上京路上住過的客棧相比,要舒服不少。但對秦簡來說,這樣的條件就太過簡陋了。他的丫頭都有些埋怨,說話叫秦含真聽見了。

  秦含真便勸秦簡:“大堂哥,出門在外是這樣的了。這座客棧是天津運河碼頭上最好的一家,咱們還是包下了一整個院子的,已經很不錯了。你且將就一下吧。今后咱們還要經過更多不如天津繁華的地界,那時候的住宿還未必有這個條件呢。”

  秦簡睜大了雙眼:“真的?”

  秦含真點點頭,有些好奇:“大堂哥沒出過遠門嗎?”

  秦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時候回過南邊老家,想必也曾經住過客棧。可那時候我還小呢,好象也就是三四歲大吧,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在船上待了好久,晃悠得厲害,還記得在族里被堂兄們帶出去玩,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額頭給磕破了,哭了一場。”

  秦含真聽得笑了。

  趙陌過來安撫秦簡說:“表妹的話說得再對不過了,這客棧真的已經很不錯。我當日從大同逃出來的時候,風餐露宿,也一樣撐下去了。我也算是王孫公子了吧?我都能忍受,你如何不能?”

  秦簡頓時勇氣大增:“你說得不錯,你們倆年紀比我小,都能忍受這家客棧,我如何就不能?況且這地方也算是干凈,不過就是簡陋些罷了。”回頭就訓斥了他的丫頭,安安心心地打了熱水來洗澡,吃飯時也沒再抱怨了。

  一夜無事。

  興許是因為前一天在路上折騰得厲害的關系,秦柏一行人夜里都睡得很好。清早起來,眾人圍坐著吃了一頓頗有天津風味的早飯。秦含真一邊可惜現在還沒有狗不理包子,一邊又覺得這家客棧的廚子廚藝挺好,煎餅馃子做得很是地道,老豆腐和面茶味道也不錯。

  吃過早飯,秦柏就要帶著牛氏與秦含真前去掃墓了。秦簡想了想,也要跟著去。牛老太爺當初救了老侯爺與他祖父秦松性命,對秦家是有大恩的,他身為秦家子孫,怎能不去拜祭一下恩人?

  秦簡要去,趙陌自然也要跟上。有這個朋友擋在前頭,他要求同行是再合理不過了。

  沈太醫留在客棧里,笑著說:“我就在這里等人好了。侯爺只管放心地去。”

  秦柏微笑著點頭:“那就拜托了。”

  秦含真扶著祖母牛氏上了馬車,回頭看看沈太醫,總覺得很奇怪。他與祖父秦柏的對話,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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