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午飯,秦含真只能跟趙陌、梓哥兒一道用了。
飯后她留在清風館等消息,梓哥兒被她打發回房間休息了,只有趙陌留下來陪她。
他二人安安靜靜地圍坐在桌旁,一人手邊放著一本書,一盞清茶,丫頭坐在門外廊欄上做針線,婆子在遠處游廊一角打瞌睡,院子里靜悄悄的。
屋角高幾上燃著淡淡的香,是秦柏平日慣用的安神香,每日午后,丫頭們都會點上,好助他與牛氏兩人入眠。如今他們夫妻不在,丫環們卻還是照舊點上了香,馨香一陣一陣傳來,熏得秦含真昏昏欲睡。
還好趙陌這時候開口了,及時把秦含真從周公手里救了出來:“秦表妹,舅爺爺舅奶奶要去江南,你也要跟著一起去吧?你們什么時候出發?什么時候回來?”
秦含真定了定神:“這個我也不知道,祖父的意思,好象是分了家之后就要出發了,我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吧?這個消息在府里還未公開,很多人都不清楚。我祖父說,不想驚動太多人。他就是打算回江寧老家看一看,給曾祖父、曾祖母掃掃墓,祭拜一下祖先,我估計有個半年就該差不多了,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大概就能回來了吧?”
趙陌不解:“舅爺爺沒有說確切的日期么?”問完了他又馬上道,“不過表妹說得也有道理。既然舅爺爺回去是為了祭祖,自然要在江寧待到除夕夜祭祖過后。那時正是冬天,運河封凍,哪里能走船?天氣也太冷了。舅奶奶與表妹都體弱,經不住寒風冷雨,定是要等到開春后,運河能夠通行了,才會回來。如此算算,可不至少得半年么?”他有些沮喪地低下頭去,“我有半年見不到你們了…”
秦含真見他這樣,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來:“對不起啊,趙表哥。我并不是有意瞞你的,之前我也不知情,求得祖父祖母帶我同行后,我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了。其實我也覺得很突然。”
趙陌抿嘴笑了笑:“表妹不必說這樣的話。其實,你和舅爺爺、舅奶奶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如今你們要去做正事,我怎能拖后腿?只是乍一聽到消息,覺得太過突然,心里有些難受罷了。你們即將出行,我也不說別的,只祝你們此去,事事順意,旅途平安,也就是了。”
秦含真笑道:“多謝趙表哥的祝福。我也盼著能事事順利,一路平安。我還是頭一回坐船走運河南下,不知會不會暈船,想想還是有點小擔心的。”她原來就有暈車的毛病,那是真難受!從秦家大宅到米脂縣城,不過幾里路,她一路坐車,一路暈過去,那滋味真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嘗第二遍了!
然后她還是嘗了第二遍、第三遍…在上京的路上,她吃夠了苦頭,總算適應了陸地上的交通方式。如今要改走水路,呃…她心里有些沒底。
趙陌早聽說過她有暈車的毛病,也知道她在上京路上沒少為此吃苦頭,聽了她的話,便不由得低下頭去,輕聲問:“既然如此辛苦,表妹為何還要跟著舅爺爺、舅奶奶南下呢?我聽說舅爺爺原本不想帶你去的,怕你與梓哥兒受不了長途跋涉的苦楚,讓你留在這府里。可你卻堅持要去。舅爺爺舅奶奶拗不過你,這才答應了。”
秦含真道:“我當然要去了。咱們這樣的人,能有多少出門見世面的機會?既然現在有了,當然要好好去看一看外頭的景致啦。不然一天到晚對著一個套一個的院子,門兒都沒法出,有什么意思?”
趙陌眨了眨眼,盯著她看:“表妹喜歡上外頭玩兒去?這也不難。等你出了孝,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如何?”
秦含真笑著道了謝,又道:“京城周邊都有些什么景致和新鮮去處,我早跟大堂哥與二姐姐他們打聽清楚了,做好了攻略,就等著將來有時間的時候去逛一逛呢。表哥愿意陪我,那就再好不過了。只是京城周邊不難去,去江南卻未必再有第二個機會。再說,我現在年紀還小,出去了也不必太過拘束,想逛街就逛街,想見人就見人。等我再大幾歲,肯定會有人拿大家閨秀的規矩來約束我,到時候我再想出門,哪兒有現在容易?也不過是從這輛車換到那輛車,從這間屋子換到那間屋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出門,太沒意思了。我要趁著年紀還小的時候,盡量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趙陌若有所思:“表妹是喜歡四處游山玩水,增廣見聞?其實我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家事煩雜,令人心生厭煩,若能拋開這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顧地出門去周游天下,那是何等的暢快?”
“是吧是吧?”秦含真笑著說,“趙表哥也覺得有機會出門走走,是一件好事吧?我一直覺得,無論身在何處,又是什么身份,有機會多看看這個世界,多了解這個世界上的人事物,總是好事。只有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才會發現自己其實很渺小,曾經在意的一些東西,其實并不算什么。世上沒什么困難是熬不過去的。把自己的心困在一個很小的范圍里,斤斤計較,汲汲營營,又有什么意思呢?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啦。”
象她,明明小日子過得好好的,忽然眼睛一閉,一睜,就換了個世界,親人朋友全都不見了,生活中還有那么多的極品和煩惱。但她也不可能哭著喊著說要回去,整天懷念從前,一臉的生無可戀吧?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這個世界也有這個世界的好處不是?她當然要努力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了。
趙陌沉默地聽著她的話,聽著聽著,臉上就漸漸露出笑容來,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低笑了幾聲。
秦含真抗議地轉頭看向他:“趙表哥,你是在笑話我嗎?我知道我的話聽起來很幼稚,但你要笑也請背著我笑好不好?不要當面嘲笑嘛。”
趙陌放下捂臉的手,嘴角含笑:“我并沒有嘲笑你,我是覺得你的話說得再好不過了。”
秦含真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大度地擺擺手:“算了,我不管你是要笑話我,還是真的在夸我,我只信你話面上的意思就是。總之,我要是還住在米脂,或許還有時不時跟家里人出門玩的機會,但也去得不遠。現在到了京城,我祖父封了侯,我也成了所謂的侯門千金了,肯定不能再象從前那么自由。不趁著現在還是個小孩子,趕緊抓緊機會上外頭見見世面,再過一兩年,我滿了十歲,別人就要開始要求我說話做事象個大家閨秀的模樣,我還提什么出遠門?我聽說江南景致很美,與北方大不相同,很想去瞧一瞧。要是錯過這個村,可就未必再有這個店了。”
古代的江南山水呀,沒有污染的,未經過現代人工雕鑿的那種。她好想去見識見識!
趙陌看著她小臉上滿是期待的笑容,微笑著低下頭去:“能去見識見識外頭的世界,確實是好事。沒見過天下之大,眼里看到的只有眼前的方寸之地,便是再自負天資,也只是廢人罷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他:“趙表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趙陌卻笑著搖頭:“沒什么,不過一時有感而發。表妹可困了?舅爺爺舅奶奶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表妹也不必硬撐,若是困了,還是回去歇息吧?晚上再來等消息也是一樣的。”
秦含真搖了搖頭:“我不回去。這里離枯榮堂近些,有什么事兒也能第一時間聽到風聲。我是有些困,到里間的羅漢床上打個盹好了。趙表哥你要是想休息,也可以去東廂睡一覺。”
趙陌溫和笑道:“我心里有數,你去吧。我就在這里坐著。若有消息傳過來,我一定馬上告訴你知道。”
秦含真向他道了謝,真的進了里間,和衣往羅漢床上一倒,打起盹來。趙陌招手示意青杏進屋,到里頭給她蓋上一張薄被,就近侍候著,自己則端坐在桌前,一盞清茶一捧書,安安靜靜地打發起時間來。
秦含真一覺醒來,已經是申初(下午十五點正)時分了。天氣涼快,她昨兒沒睡好,這一覺倒是睡得香。她在青杏的侍候下,簡單洗了帕臉,重新梳了頭,整理了頭發,走出來時,趙陌還坐在原位上看書。
趙陌抬頭見她出來了,便笑道:“這是睡醒了?睡得可好?舅爺爺舅奶奶還未回來,方才打發人回來傳信,說是東西已經分完一半了,就怕今天一天里是分不完的,一會兒回來吃晚飯。等歇過今晚,明兒再繼續。”
秦含真不由得咋舌:“有那么多東西分嗎?”她走到門邊朝枯榮堂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頭問他:“那邊是不是一直在吵?”
趙陌忍笑道:“也不是一直在吵,但時不時吵上一回。舅奶奶都聽得不耐煩了。”
秦含真嘆道:“我們三房私產頗多,除私產以外,能分到多少東西,其實沒什么所謂,只是不想讓二房占太多便宜而已。要吵也是長房與二房在吵,他們兩房人這幾十年里早就積怨無數了,今兒只不過是集中發泄一下罷了。”
青杏笑著給他倆端了新泡的茶來:“若是這么吵上一兩天,從此就能過上清靜日子了,吵一吵又有什么要緊?我們底下人倒是都在暗地里歡喜呢,說是分完家后,就要搬新宅子了。卻不知道那邊謝家人什么時候才能搬走?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沒眼色的人了,真真可厭!”
說起謝家人,那又是一樁煩心事。趙陌問秦含真:“舅爺爺真的不打算把謝家人趕走么?那可是御賜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