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跟在父親趙碩身后趕到蘭姨娘所住的小院時,院里院外亂成了一團。
臥室里傳來蘭姨娘一聲聲撕聲裂肺的叫喊聲,丫頭婆子們端著一盆盆的血水快步進出,人人面上都是一臉的蒼白惶恐。而端坐在臥室外間的小王氏,也露出了滿臉的茫然無措,好象整個人呆在了那里,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她的兩個大丫頭也都緊張地盯著里屋的動靜,一人攪著帕子,一個咬著唇,面色蒼白。
趙碩一見小王氏,想起藍福生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大步跨進屋內,劈頭就質問起小王氏:“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蘭雪好好的怎么會小產?!”
“我…我…”小王氏惶然起身,說話都結巴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忽然就這樣了。我根本沒對她做什么,只不過是輕輕地…”話還未說完,就被霜兒迅速打斷了:“夫人,您當然沒對蘭姑娘做什么。蘭姑娘懷胎足月,如今瓜熟蒂落,是理所當然的事。只不過您是正好遇上罷了。”
小王氏聽了她的話,立時冷靜了下來:“你說得對,就是這樣沒錯。”她看向趙碩,再度變得理直氣壯,“蘭雪并非小產,只是要生產了。你聽了誰的胡說八道,一進門來就說我的不是?!”
趙碩怎么肯信?他看到小王氏態度轉變,反而認定了是她害了小王氏,不由得冷笑一聲,就拿雪兒開刀:“大膽的丫頭,我在跟你們夫人說話,你竟敢插嘴?眼里還有沒有主人?!你們夫人平日里不干好事,多半就是被你們調唆的!”說罷就揚聲叫人,“來人啊,給我把這個目無尊卑的賤婢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霜兒臉色一變,小王氏尖聲叫道:“誰敢?!”她轉向趙碩,“我的丫頭有什么錯?你要如此重罰她?若你是看我不順眼了,只管跟我說實話,我一定不會再礙你的眼,直接帶著我的嫁妝和我的人離了你這里,上宗人府遞狀子和離!你有膽子說么?!”
趙碩氣得雙眼圓瞪,小王氏這賤人!分明就是仗著有王家撐腰,根本不把他這個丈夫放在眼里!他很想干脆地說一句“滾”,但那個字在他喉間滾動了幾下,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口。他已經為權勢犧牲了那么多,難道真的要半途而廢么?最要緊的是,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親生父親遼王與蜀王府聯手陷害他,沒有王家的支持,就算他逃過了這一次的陷阱,未來也依然岌岌可危。他不能輕易放棄王家這門姻親。他可以對小王氏冷臉相待,卻不能與她和離,更不能休了她。
小王氏看著趙碩半天說不出話的樣子,反倒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膽子!那就給我趁早閉嘴吧!我早就受夠你了。不過是個賤妾生孩子,生得下是她的造化,生不下,那是她的命!你沖我發什么火?我還沒嫌她不懂規矩,竟然膽敢在主母之前生孩子呢!”
趙碩聽了,不怒反笑:“你只是個填房,倒把自己當成是元配嫡妻了。你既然說得出這些厚顏無恥的話,可敢到太后面前重復一遍?”
小王氏一噎,先前的得意頓時消減了幾分。她哪里敢到太后面前去大放厥詞?她在宮里從來都是裝作賢良淑德的討喜模樣。不過自從王曹事發之后,宮中的貴人們是否還相信她真個賢良淑德,就很難說了。
趙碩見她退縮,越發有底氣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父親商議呢,順便把你干的這些好事告訴他聽,還不知他老人家會有什么想法呢?!”
小王氏臉色一白,先前的氣焰頓時消減于無形。她今日才被王嬪威脅過一回,母親王大夫人又再三耳提面命。若是叫娘家親人知道她又惹惱了趙碩,不用說,她也知道自己肯定要挨一頓罵了。萬一父親發現她已經沒法再挽回趙碩的心了,真個聽了王嬪的建議,另尋一位庶妹來替代她,那她豈不是平白丟了性命?這么一想,小王氏的臉色便越發慘白起來。
趙碩冷笑幾聲,正要說話,趙陌卻在這時候插言:“父親,現在不是與夫人爭吵的時候。蘭姑娘還在屋里叫喚呢,她既然要生產了,不知太醫與穩婆可到齊了?”
趙碩這時才記起了愛妾正在生產的事實,忙扭頭朝里屋望去,但隔著慌亂進出的丫頭婆子,只隱約瞧見了蘭雪躺在床上滿頭大汗的憔悴模樣。蘭雪的叫喚一聲比一聲慘,他聽得心下滲然。
這時候,雪兒硬著頭皮出面了:“回大爺的話,因蘭雪生產得突然,府里并未請穩婆。但恰好這院里新來的小丫頭珍兒的母親來看女兒,這婆子恰好是個穩婆,蘭雪一發動,她就已經進屋去了。奴婢們又命人去把先前看好的穩婆請來,想必很快就到了。”
霜兒也戰戰兢兢地添了一句:“奴婢方才也打發人拿著大爺的名帖去請附近的大夫了。”
趙碩目光不善地瞪向她:“為什么不請太醫?”
霜兒小心回答:“今日是太后壽辰,太醫院的人要去賀壽,也不知這會子出宮了沒有。為防萬一,奴婢就讓人去把附近擅婦科的大夫請來。”
趙碩冷哼了一聲,轉身命令站在門外的藍福生:“去取我的名帖,往方太醫家里去。只要他出宮回家,就立刻將他請過來!”方太醫是太醫院的婦科圣手,婦人生產的事,請他來坐鎮是再穩當不過的了。雖然只是小妾生子,但趙碩相信,自己還有這個面子。
小王氏咬牙暗恨。
穩婆很快就趕到了,再加上原本產房里的小珍娘,兩個穩婆一道出力,很快就把蘭雪的情況穩定下來。沒過多久,連方太醫也到了,產婦自然更沒什么可擔憂的了。
事實上,蘭雪的胎確實已經足月,甚至預產期早該到了,拖到今日已有些遲。她身體一向健壯,沒有大出血,穩婆技術高超,該做的準備工作也十分周全,因此生產過程還算順利。雖說前期瞧著兇險些,但其實并沒有大礙,頂多是費些嗓子罷了。方太醫到達后沒多久,里屋就傳出了好消息,說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
然而趙碩還是坐立不安。因為產房不吉,他帶著兒子轉移去了偏廂的書房等候消息。聽著蘭雪傳來的陣陣慘叫聲,好象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就忍不住心驚膽跳。
相比之下,連趙陌都比他鎮定許多。趙陌曾經陪在母親溫氏身邊,經歷過孫姨娘生庶弟的場面,多少有些經驗,知道此時蘭雪生產順利,并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只是瞧著父親那緊張的樣子,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蘭雪可不是孫姨娘那樣的老實人。她生的孩子,會如同二弟一般乖巧么?趙陌想起了那個不幸早夭的庶弟,心情就低落下去。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小王氏早已帶著兩個丫頭走了。留在這里,趙碩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更不相信她是無辜。再留下來,又有何益?大晚上的,她還沒用晚膳呢。
小王氏沒有聽從兩個丫頭的勸說,硬是走人了。趙碩見狀,心中怨氣更甚,冷笑著對趙陌道:“你瞧瞧,有些人就算是裝,也裝不出賢良模樣兒來。我只恨當初怎么瞎了眼,竟沒看出她的真面目!”
趙陌心想,就算父親當初看出了小王氏的真面目又如何?王家這一輩里只剩下這一個嫡女,除非父親樂意娶個庶女,又或者不要王家的助力了,否則這個繼室,他還是要娶的。如今嫌棄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會休了她。
趙陌起身離開了原來的位子,仿佛只是在屋子里隨意轉著圈。他路過書桌旁,見桌上放著幾張寫過的紙,瞧筆跡象是蘭雪寫的。他扯了扯嘴角。記得從前蘭雪不過是些須認得幾個字,又跟母親溫氏學過算賬罷了,哪兒讀過什么詩書?如今成了父親的妾,知道父親喜歡這些,倒也學會投其所好了。
他盯著那幾張紙上的字眼,瞧見其中有一個“佳”字寫得最多,似乎格外得蘭雪青睞。他瞇了瞇眼,將那幾張紙隨手合起,放到一邊。
一個臉生的小丫頭戰戰兢兢地進了書房給趙碩、趙陌父子添茶。趙陌示意她將茶放到書桌一角,問她:“你是新進府的小丫頭?叫什么名字?”
小丫頭小心回答:“奴婢名叫珍兒,才進府兩個月,一直在蘭姨娘院里侍候。”
趙陌的手頓了一頓:“哦?原來你就是珍兒。屋里的穩婆是你娘吧?那另一個穿綠的丫頭,也是跟你一道進府的新人?”
珍兒見他和氣,膽子也大了些:“是,綠衣的是珠兒姐姐,奴婢與她是同一日進府的,都是藍管事親自挑的人。奴婢的娘做過十多年穩婆,是祖傳的手藝,街坊鄰居都稱贊不已。大爺與少爺就放心吧,姨娘一定會沒事的!”
趙碩聽到她的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
趙陌微微一笑:“你既然叫珠兒姐姐,可見年紀比她小,怎么反而起名叫珍兒?珍珠珍珠,這豈不是反了么?依我說,你不如改叫佳兒的好。佳兒佳兒,但愿蘭姨娘能為父親添一個佳兒,母子平安。”
趙碩聞言,笑容更真誠了些:“好孩子,但愿承你吉言。”又對珍兒說,“以后就改叫佳兒吧。回頭等你們姨娘生了,告訴她一聲就好,想必她心里也會高興的。這是在為你們的小主子祈福呢。”
他話音剛落,正房方向就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哭聲。孩子終于生下來了。